8、夜 ...
-
相比角门处亲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热闹，回到□□正堂后的拜见就平顺许多，嗯，除了脸色不太好看的二女郎，其他人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笑眯眯的。
大概因为给程扶木那一巴掌，程若木进门前的怯意早已消散，其他人客气，他便也笑脸相待，没有对谁特别热情，也没有对谁特别冷淡。期间，程若木也只多看了三女郎程琦，也就是他的同胞妹妹一眼，因为比起其他女眷的珠翠罗绮，只有她发间仅佩戴了一二玉饰珠花。
媵的地位虽然比妾高出许多，平日对外的待客饮宴上都能拥有自己的席位，甚至在正妻先逝的情况下，可以代妻之责，但媵的牌位仍然不能进入祠堂，所以，在见过众人后，程若木去了王娘子生前的院子。
这一次，姜休与没有跟来，而是先去了客院休息，倒是程琦跟着程若木一起。院中的小佛堂里供奉着王娘子的牌位，目前只有程琦会每日来上香祭拜。
跟来的下人，包括白嬷嬷都站在院中，只有兄妹二人迈进了佛堂之中。
佛堂光线有些昏暗，还有一丝缺少人气的阴凉，兄妹二人并肩站在小佛堂的供桌前，双双静默。
程琦是在王娘子刚去世时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胞哥哥，当时府里都说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结果王娘子的棺椁都被运回老家了，这个哥哥都没出现，程琦是有些失望的。今日听到嫡母派人过来说这个哥哥马上就要到家，程琦既好奇又期待，结果，左等右等，就等到了同胞哥哥还没进门就把四哥给打了的消息。那一刻，二姐的眼神很可怕，不过程琦觉得，素未谋面的同胞哥哥更可怕，毕竟在这个家里，四哥还从未被打过。
程琦偷偷歪头瞅着程若木，程若木只静静看着牌位，目光沉静，无悲无喜。
程琦犹豫着上前取了香，亲自点燃后递给程若木：“三哥。”
程若木闻声，低头看过去，对上小姑娘有些怯怯的目光，笑了笑，伸出左手接过香，对着王娘子的牌位揖首，片刻后直起上身，将香插进香炉内。
程若木退后一步，撩起袍摆，屈膝跪地，默默地想：也不知是不是谁安排好的，我走时你未来送我，你走时我亦未来。
今生缘浅，但谢你予我生命。
想毕，程若木对王娘子的牌位复行叩拜大礼，额头接触到地面时，感受到一片冰凉。
三叩之后，程若木并未立时起身，看了眼也已经跪下的小姑娘，问道：“这些年，她过得可还好？”
程琦直面程若木，听到程若木如是问，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抽抽噎噎地说道：“之前很好的，年初时王娘子就开始咳嗽，后来越来越严重，大夫说是痨病，那以后夫人就不准许我去王娘子的屋里了。”
看来王娘子的病情恶化得很快，程若木也不知道该庆幸她未多受苦，还是该难过她没能支撑更久一些。
程若木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复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程若木探手从怀中掏出抄好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催动灵力，指尖腾起灵火，纸页遇火卷曲渐渐便被苍青灵火吞没，最终消失在程若木手中。
程若木此方起身，正想招呼程琦退出佛堂，就见程琦一脸震惊又担忧地看着他的手，一双还湿润润的桃花眼瞪得溜圆：“怎么突然着火了，三哥，疼不疼？”
程若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不禁柔和下来：“不疼，走吧。”
小姑娘很怀疑，不过看程若木已经迈出佛堂，还是急忙跟了出去。
因为程若木归来的时间有些当不当正不正，所以午食是各院分开吃的，家宴设在了晚上。程若木毕竟是晚辈，家宴并不盛大，待吃完，程守川也只让程若木先去休息，明日父子俩再好好聊一聊。
王氏本来给程若木准备的房间在君子院，程寻木和程扶木都在这个院子，不过，程若木更想去客院，与姜休与一起。
下仆很为难，王氏得知后并未强求，而是在姜休与所居客院隔壁的院子重新收拾了一间屋子，两座院落之间有孔门相连，这下人情规矩便都照顾到了。
程若木对此很满意，对王氏派过来照顾他的人也更加和颜悦色，入夜后早早就上床就寝，睡得无比香甜。
和程若木一母同胞的程琦睡得也不错，白嬷嬷就守在她的床榻旁，双手合十在心里念了声佛：三郎君一回来，大人对三女郎都多关怀了些，今日家宴上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三女郎的吃食。
数墙之隔的王氏却还在内室里倚在软榻上翻看账簿，屋内只有她的一个贴身侍女，秋夕剪掉一段烛心后，将银剪放在线筐里，坐在脚踏上继续为王氏捏揉小腿。
王氏提笔蘸上朱砂墨，在某一处画了一个圈儿，将笔放回笔架上，开口道：“陈大夫怎么说？”
“四郎君的脸只是皮外伤，外面看着厉害，嘴里一点儿没伤到，耳朵也无事，陈大夫给四郎君开了药膏，说抹上几日就可消肿。”秋夕手中动作不停，继续道，“明娘子觉得四郎君被吓到了，担心四郎君发热，又让陈大夫开了安神的汤药。”
秋夕有些疑惑，问自己的主子：“夫人，三郎君是故意的吗？”多年未归家，才归家先得罪了俩兄弟，这真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何况这事传出去，程若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秋夕想来想去，只能猜测，这是三郎君给阖府上下的下马威。
“他们是修行之人，和我们求的不一样，许多修行者仗着身负功法更是不将普通人放在眼里。而且，听说三郎和那个小姑娘这十几年从未下过山，说话做事随性些也正常。”说到此处，王氏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摇了摇头，“三郎和王娘子的性子倒是有些像，再亲的人也比不过入他们心的人。”看今日程若木的言行，她可不觉得那孩子把这里当家，自然，他们这些人也没被他当成家人。
“奴婢看三郎君对三女郎也还和气。”反正是比对二女郎和气。
王氏不置可否，细腻柔白的指尖在账簿上点了点：“明日叫穿花阁过来，再让庆福楼送几套配饰头面过来。”
“喏。”秋夕先应下，然后才说：“夫人是想给三郎君和姜女郎做秋衫吗？可奴看着三郎君不像是准备在这里久住的样子。”没瞧连君子院都没住，直接去住了客院吗？
王氏勾起唇角：“是不是久住要看大人的，我们该准备的一样要准备。”程若木和姜休与或许无关紧要，但他们的大师兄宣商的父亲宣世钧不仅出身皇室，还在随地担任都尉掌一郡兵马的。而且，如今有几位得用的将领或多或少都与洞阳城有些关系，那么对待程若木就不能仅仅如对待一个庶子一般了。
和王氏主仆一样，明娘子的内室中，母女两个也在议论程若木和姜休与，只是与王氏这边的事不关己不同，明娘子已经扯坏了两张帕子，艳丽的脸上显出一抹狠厉：“好个无理的小子，不过是仗着大人怜惜他多年在外，王娘子又刚死才多容忍两分，就敢如此放肆！果然是在外面长大的野孩子，远近亲疏都分不清楚，竟然为那个姓姜的丑丫头掌掴亲弟弟！”
明娘子不止气自己儿子被打，更气儿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的！太守府□□街巷里住的都是官吏之家，她儿子现在不定怎么被那些人议论笑话呢！
二女郎名叫程钰，她虽然也很生气自己的弟弟被打，害得她也面上无光，但却比亲娘冷静许多，想到今日家宴上，程若木把自己食案上的鱼脍分给姜休与，二人毫不避嫌的样子，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娘子，三弟和她那个师妹是怎么回事？”
明娘子怒火中烧，没立即理解女儿的言下之意，随口答道：“能怎么回事？我听大人说过，三郎拜的那个师傅一共有四个弟子，那女郎和三郎差不多一起入门的，不过那女郎可不像三郎，听说无父无母……”
说到这里，明娘子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手下也不再用力，第三块帕子勉强保住了。
明娘子丹霞似地唇瓣扬起一抹笑意：“冲冠一怒为红颜，说起来，三郎也有16了，也该到定亲的时候了。”姜休与那么个无家无势的无盐女正好与他般配！
就在明娘子暗搓搓地想着怎么和程守川进言把二人凑成堆，得知儿子被无辜牵连的任娘子却是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和自己的奶嬷嬷猜想明娘子这会儿有多生气：“四郎看着小，心里精乖得很，仗着大人得宠爱，也就对夫人还恭敬些，也是二郎性子好，不与他计较，这次遇到了个硬茬子就知道厉害了吧？”说完，“噗噗噗”地掩嘴笑起来，“瞧着吧，明淑慧今晚肯定说不着，我明天就要看看她的黑眼圈到底有多黑！”
这些议论算计，程若木一概不知，他却也未能如平日一般一觉到天明，反而被梦中所见困住，既不能出去，也不愿出去。
*
程若木一手握住雕刻着古朴云纹的石栏，顺着青岩石阶，一步步走到了石坛顶端，举目望去，除了一片萦绕不去的黑雾，石坛上仍然空空如也。
程若木心中默算，嗯，距离上次梦到这座石坛已经过去267日。
程若木单膝跪地，双手撑在石坛边缘，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向石坛涌去，石坛之上开始浮现阵纹与符咒，程若木扬头观察，与以往一样，这一次，大阵显现得更多了一点。
至于仍然被黑色雾气遮掩的部分，程若木并不理会，当他第一次梦到这座石坛时，他就尝试过去探索雾中的情况，然而除了五感消失的恐惧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试过几次后，程若木便学乖了，只观察能观察到的地方。
最开始，程若木只能看到石阶，之后可能是因为梦到这个梦境的次数的增多，亦或是因为他修为的提升，他能看到的、接触到的场景也就越多。
虽然坛上法阵仍然只露出一角，程若木也已经勉强猜测到此法阵与守御有关，但这个法阵的繁复与玄奥是程若木生平仅见，在他看来，就是漳水郡城的护城大阵三台七星阵与此都无法比拟。程若木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完全参透此法阵，但就算能了解一二，对他也有莫大进益，说实话，程若木在阵法方面的造诣，这梦也出力颇多。
不过，程若木每次进入此梦境都会限入沉眠，直至在梦中消耗掉所有灵力才能苏醒，这对他而言十分危险。兮清真人得知此事后，曾经尝试过许多办法想将他提前唤醒，但都无果，最后是素问长老亲自为程若木炼制了一炉抑元丹，他醒后第一时间立即服一粒，才不会每次都需要师傅为他渡力保命。
所以程若木对于这个梦境是又爱又恨，好在梦境出现的频率不高，不然有的他纠结。
程若木这一晚上的心力都花在了几张新出现的符咒之上，他总觉得其中几张的符胆与三台七星阵中使用的符箓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他反复拆解亦不能完全明白，也不知是作用本就有所区别，还是因为年代地域或者派别而有所差异，亦或是原本就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功法。
程若木暂时压下疑惑，准备以后再研究，集中精力去记阵符的细节。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