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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梨殇(4) ...

  •   晴川坐落在南晋北郊,延绵不断的苍绿通往边关要塞。我来京城的时候途径它的脚下,我犹记得那天吹着微微的晓风,一簇簇毛竹像南倾斜着身子,一条雪白的狼趴在半山腰,它的眼珠是茫茫的白色。我曾问过九夜,是否有帮我照顾小白。九夜告诉我,在我出嫁的当晚,小白也跟着消失。

      我没想过小白来了京城。

      我更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离开皇宫。

      那晚月黑风高,无御林军留守的凌霄殿,我刚为段箫卸去锦缎黄袍,十个人便破窗破门而入。我当即抓起段箫的手,施出白裔族最为上层的轻功绝学,我们跑出殿宇,一队打着灯笼巡逻的侍卫军竟扬起刀朝我们砍来,可跑进两米又瞬间止步。我这才发觉一把青铜剑早已横在我的咽喉,剑身发出隆隆的颤音,一个久绝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想救段箫,跟我走。

      飞离琼楼玉宇,出城的马车将我带至晴川山脚鄱阳湖边的一个茅草屋,我不安地冲进茅舍,碳炉里如血的焰火沸腾着暖热,小白趴在炉火旁,它抬起头看到我,兴奋地扑进我的怀里。

      是魔厥发现它的,它当时被□□伤了右腿。

      我看到小白右腿用白棉布做了细致包扎,处理的手法确实少见,你真的是凉夏人?

      他看我良久,说,我是凉夏国的震远将军,司徒秦。

      我听阿爹说,两年前,晋凉一战,凉夏国震远将军死在战场,好像正因为此,凉夏才会大败。

      我看到火焰在他眼睛里熊熊燃烧,他褶皱的眉宇似乎痛彻心扉,我忙又说,我跟你回凉夏,你放了段箫。

      他望了我一眼,沉默不做声,转身出了茅屋。

      他刚毅的背影忽明忽暗里格外落寞,我知道在人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使用迷心术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我迟迟出不了手,每次看到那个身影,我的心会莫名疼痛。

      夜凉如水,他站在鄱阳湖边,仰望面前千尺高的晴川,黑夜消融了他的轮廓,却消融不了他脸上的十字疤痕。

      我捡起木地板上的紫色披风,走出去交给他。

      他笑了,他释怀的笑在远远照来的弱光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苦痛,宫里人告诉我,梨墨当年从晴川跳下来,幸好落进了鄱阳湖,捡回一条命,可是,她的孩子没有了。

      她的孩子?

      她跟段箫成亲后,怀了身孕,然后离开了凉夏皇宫。我们曾经翻遍了整个凉夏,一直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两军交战,段箫才告诉我,她人在南晋。

      段箫不是南晋太子吗?南晋不是跟凉夏开战吗?梨墨怎么会跟他成亲?

      两年前,他还没有资格做南晋太子,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镇南王世子,假装成读书人,到凉夏参加科举,千方百计接近梨墨,殿试上舌战群雄,战场上亲临五万精兵大败南晋十万兵马,皇上见他一表人才,招揽他为驸马,甚至力排众议,下诏将来由他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没想,皇上眼里的乘龙快婿有一天会窃取凉夏的兵防布置图,亲率十万兵马,三天连破凉夏五座城池。

      我看见他的脸色不好,我说,天凉了,我们进去吧!

      他忽然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他说,梨墨,你感到心痛吗?段箫如此待你,你不感到心痛吗?

      梨墨肯定很心痛,你那天也看到了,她头发白了,人只有伤心到绝望才会一夜白发。

      他合目呼吸,不再看我,我看到他闭起的眼睛有一滴泪淌了下来。

      小白在炉火旁一直跳卧不安,我回到茅屋,盘膝坐在褥垫,摸了摸它的头,它又安静趴在我身旁。炭火跳动着红色的火焰,像血一样的红,我望着茫茫夜色里的晴川,似乎看到梨墨站在藏青色的巍峨之顶,似乎感受到她得知凉夏被灭父亲跳城那一刻的愤然决绝,然后我跟着她一起从山顶跳下来,她的头撞到山腰石岩,她隆起的小腹经不住巨大浪涛,那即将出世的胎儿连着一摊血水沉入冰寒湖底。

      当我从恐惧里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段箫,他嘴巴塞着碎布,坐在我对面的茅墙,小白用它锋利的牙齿啃他脚踝的麻绳。他看到我,没有惊讶,他的目光变得冷峻而犀利。

      我用越女剑斩断束缚他绳索的时候,司徒秦出现在我身后,我反应敏捷,使用凌波微步移行到他面前,用剑抵在他的喉结:放了段箫,我跟你回凉夏。

      他看着我,他的眼眸,忧伤而怜柔,段箫吃了刺莲果,如果在七天之内,不到凉夏拿解药,会毒性发作,腐烂而死。

      什么刺莲果?我不信。

      他转而从腰间摸出一粒药丸呈到我面前,这是花谷老儿研制的毒药,你不记得花谷老儿是谁,可以问段箫。

      在那粒药丸进入我的咽喉的时候,我看见司徒秦青蓝的眼睛凝结出一根根如剑的冰凌。

      我与段箫又一次同坐一辆马车,月光如水,从车窗里泼洒进来,像无数只萤火虫,爬上他月白色的袍子,他仿佛一根浑然不动的紫竹,静默地望着我。

      我给小白挠痒,我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花谷老儿研制的毒通常无药可解。

      如果没有解药,在我死之前,我会让九夜为你招魂。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微微一笑,你是我未来的王。

      因为有段箫随身携带的信物和他的亲笔信函,马车可以顺利进出每一座城池。我们每晚夜宿在山林的茅草屋,听树叶洒洒的响声和野兽的长啸,像是沙场上千军万马的悲嚎。只有司徒秦,也就是凉夏的震远将军与我们一起上路,并没有看到其他的黑衣人,他无需帮手来防范我们,段箫也没有潜逃的打算,这让我越发感觉到刺莲果的可怕。

      有两三次,我已经忍不住想对司徒秦使用迷心术,可十指交握的一霎那,我看到他如木雕泥塑站在湖边礁石,默默望着眼前微波荡漾的一池静湖,他青蓝的眼睛微微一合,一滴泪淌过十字疤痕,我的心撕心裂肺的痛。

      梨墨。

      他管我叫梨墨。他每次喊我的时候,我都对段箫解释,这是我使用迷心术后遗留下来的病症,他以为我是梨墨。

      我把紫衣披风搭在司徒秦的身上,他忽然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有习剑留下的粗茧,却很暖:你闻到矢车菊的清香了吗?

      我不认识矢车菊。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以前最喜欢用矢车菊编花环。

      司徒秦,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凉夏?

      他望着我笑,翻过这个山头,我们明天就能到家。

      低垂的夜幕笼罩着这方山林,我回头看了看亮着炭火的茅屋,段箫躺在地上沉睡,小白趴在段箫的胸口。

      小白咬醒我的时候,天边还没有泛起白色鱼肚,茅草屋内只有司徒秦抱着魔厥剑闭目养神。

      我如影似幻的轻功追小白到了溪水河岸,一人高的芦苇丛,段箫的令声轻而凌厉:传我手谕,遣三千骑兵,埋伏在沧浪台,随时待命。

      朦胧的天幕里,河水潺潺,他眸光冷星,气宇轩昂,月白色袍子全然透着与书生相斥的王者之气。

      他望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对黑衣人说,还不去。

      黑衣人悄声潜入深湖。

      我一步掠到他面前,扑进他怀里,顺手解开腰间的绸带。当轻纱羽衣从我肩膀滑落,一根根芦苇像海浪此起汹涌,三米之远,司徒秦的声音如雷贯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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