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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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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傅医生守在病房门口,见向父向母出来,轻声问道。
向父回头看了眼,上前拉住傅医生的手往远处走,向母小步跟着,时不时担忧地回头。
三人走到楼梯间,向父才开口。
“他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还住院了?”明明前段时间还从电视上看到他。
向父面露焦急,跟病房中的尖酸刻薄判若两人。
傅医生见状,目光扫过向父的脸,轻轻叹口气,“工作太久了,情绪积压得多,陷入狂暴了。差点死了,又让人给拉了回来。”
傅医生说得平淡,向父却差点跳起来,“差点死了?!”
“我看那病房就不吉利,黑漆漆的,谁住那种病房啊!明儿,明就给他换了。”
向父强行要求,向母也在旁边附和,眼泪啪嗒啪嗒掉,“是啊,换了吧。他可是联邦的上将,对他好一点。”
两人说着心窝里的话,傅医生的叹气更重了。
他说,“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你们次次来,次次都是这样。就不肯原谅他吗?”
楼梯间忽得静了下去。
静得一根针落下都听得到。
向父耷拉着脸不说话,向母满脸泪痕,苦笑了笑。
“都六年了。时间这么长,都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了。”
向霖自带的战时记录仪在战争结束后就送到了他们的手上,连带的是向霖每次上战场前都会提前写好的遗书。
当时看到这些的两人泣不成声,怨天怨地,怨一切东西,也怨过陆熠。
可在向霖的日记中,陆熠是很好的上司。像哥哥,像老师,指导他,帮助他。
向父向母知道,这事于情于理都不该怨陆熠。
只是陆熠当时一醒来,便直接跪到了向家的门口。他脸色白的像一张纸,那时年纪也轻,碰到这种事,精神都恍惚了,摇摇欲坠地跪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他差点走不出来。
任凭向父向母如何拉扯,哭着,笑着,原谅他,都没用。他自责,向霖没了,他的愧疚自责找不到发泄口。
向父一夜白了头,眼见陆熠跪得人要没了,狠狠心,一脚将人踹倒。
陆熠年纪轻轻就是s级哨兵了,向父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轻飘飘的一脚却能将陆熠踹倒,陆熠的情况显而易见的糟糕。
向父大概知道陆熠需要什么了。
犯错的孩子总是想认错,得到惩罚,再做补偿。不然这件事在他心里梗着,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至少陆熠的观念是这样的。
一事一必。
向父便成全他。
这刻薄他装了六年,今年他五十岁,陆熠二十六,向霖……二十一岁。
他也有点装不下去了。
向霖是他的孩子,这么多年,努力补偿孝顺他们的陆熠又何尝不是。
向母的泪水打湿衣襟,拽着傅医生的手让他一定要治好陆熠。说这么多年的钱,她和向父没花过,攒着给陆熠娶老婆。现在也可以全拿出来,还有他俩的退休金。
傅医生偏过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差钱。”
向父抖着手,让傅医生跟他下楼,“我们来一趟不容易,一年同陆熠也就见一两次。”
一次是骂他,一次是过祭日。
有心使不上劲。
三人搀扶着往下走,向父话不停,“我们这次来,家里刚下了新的鸡蛋,又拿了些我们那的特产,你给陆熠收着,后面给他煮了吃。”
傅医生于心不忍,连连应下。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也抹去了脚步声。
抵达一楼时,三人同虞吟擦肩而过。
“你在因为什么难过?”
陆母的手心传来薄弱的热量,幽香温柔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
虞吟张开唇,又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闭上。
他别扭地拽着身上的衣服,顿时感觉这个问题戳破了细心包裹的伪装,他赤裸裸地站在这里,脚上还踩着不合脚的鞋,但是这种感觉又不难受。
因为迎接他的不是嘲笑和冷哼,是陆母诚恳的关心。
她想了解他。
不管因为什么,她的关心真实,又近在迟尺。
陆母对他笑,湿润的眼睛,泛红的眼尾,和眼底的母爱。
虞吟被温暖,又心生失落。他在陆母的掌心蹭了蹭,他从没做过这种事。
因为他没见过亲生母亲。
虞吟的眷恋犹如实质,只是长久以来的沉默让他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他在陆母绵长的注视中摇摇头。
“没什么。”
他的苦难就像华丽包装下的他,上不了台面。
但陆母似乎不这般觉得。她起身,轻轻走到虞吟的身侧,抬起手臂,拥住了他。
虞吟一怔。
这一幕,他曾在病房小小的玻璃门窗中见过。只是匆匆一眼,他却记到了现在。
没想到,居然会轮到他。
陆母拥着他,轻揉虞吟的发尾。这孩子的发很软,像他的人一般,乖顺又令人怜爱。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
虞吟抿唇,他感受着陆母的温度,嗅着她的味道,像是被刚洗过又被太阳烘干的被子包裹,他一瞬间当真安心了一会儿,往陆母的怀里蹭了蹭,随即想起什么,从口袋摸出一颗兔子糖,塞进陆母手心。
“给你。”
虞吟仰头,像个向妈妈示好的小孩。
陆母惊讶,笑容绽开,她揉小吟的脑袋,“谢谢你。”
虞吟笑开了,随即又不好意思地侧开脑袋。
陆母抿嘴笑,直白地当着他的面,把糖塞进嘴里,她品了品,“哇”了声,“小吟送给我的糖,好甜。”
虞吟脸都红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磕磕绊绊道,“我还给陆熠上将准备了糖。”
陆母眼睛亮亮的,“今天还有时间,我们开车送你去如何?正好给他打包一份粥,这家的粥很好喝,他病了好几日,恰巧嘴里没味。”
虞吟忙不迭点头,应下了。
陆母便拉着他往外走,不过到了医院,陆母只让他进去,并且问了嘴需不需要送虞吟回家。
虞吟拒绝了。
他不想太招摇。怕被发现。
陆母还要说什么,虞吟摆摆手,拎着粥跑掉了。他跑得很快,脚步轻盈,仿佛穿的鞋很合适。虞吟一路跑到了病房门口,心情愉悦又有点忐忑。
陆母同他说了很多关于陆熠的事。
他对这个冷冰冰的哨兵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的冷情有可原。但虞吟还是有点害怕,推门时的紧张像拧开汽水时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往上冒。
“您好?”虞吟礼貌地喊了声,试探病房内的人,却没听到回响。
他绷紧神经,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轻手轻脚地挤进去。
不是想象中雨水天的阴沉和灰蓝。
而且无穷无尽,无处可逃的黑暗。
虞吟愣住了,他还没放开门,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不要放开。
太黑了,怎么能这么黑。
若是关上门,他恐怕连手里的东西都看不到。
虞吟不知所措,忽得想起傅医生的措辞,难道这就是这两日病房新做的装修?
或许有什么用处吧。
虞吟方在陆母那修改了对陆熠的少许偏见,又应了好好照顾陆熠的要求,于情于理,他都有点担心,怕哨兵讨厌他,耽误了治疗。
毕竟在往常,他一进门,哨兵便能听到,偶尔还会朝他的方向看来。眼下却没有,说明这黑可能会吞没他的声音和脚步声。
可能是讨厌他,所以才这样装修的吗……虞吟不自觉朝糟糕的方向去想。可念起陆熠前几日的面冷心热,又硬生生按下去心思。
再近一点试试。
虞吟拎着东西,轻轻松开门,摸索着,朝里走去。
像是走进了一团冰,冷意侵蚀他。房间里居然比外面还要冷,身上的新衣服不顶寒意,虞吟有点抖,原本轻快的步伐也开始沉重。
越是走的近,他越能察觉到空气中波动的情绪。
是雨。
是雾。
是石头上的青苔。
无孔不入地穿过他,围绕他,包裹他,试图缠绕他的肌肤,侵入他的鼻腔,环绕他的脖领,引领着,将他朝不知名的地方拉扯。
虞吟莫名踉跄了一步,不知道磕碰到了什么,不合脚的鞋绊了他一下,手里的粥也晃动,打破了阴暗潮湿的水面。
涟漪骤起。
“谁?!”
厚重的黑里爆出后知后觉,下意识的被发现后的恐吓。
比以往的声音都要恐怖。
虞吟的喉咙一下被禁住,周围时刻在他身上寻找破绽的潮冷趁机而入,他从鼻腔发出微弱的哼声,身子顿时又冷又软,想要投降跌倒。
经过教导能够克制住的精神力也在入侵中破开了储存池塘的边口,丝丝缕缕向外波荡。
“别……”虞吟恍惚着意识到什么,向前抓了抓,碰到了冷冰冰的玻璃围墙。
只是他的阻止碰不到溢出的精神波动,它碰到了空气中不停散发的冷,一颤,如水面坠石子,一圈圈又快又急地荡到了另一个涟漪的中心。
陆熠的声音乍起,他提高音量,音调不稳,情绪也不稳地喊道,“怎么是你?!”
黑漆漆,因为下雨没什么光亮的玻璃围拢的空荡病房内,陆熠跪倒在地。
他的病服被冷汗浸湿,一层又一层。
他觉得冷,又渴望冷,希望这冷能切切实实地冻死他。
他不能死。
他要这冷折磨他。
陆熠眼底猩红,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盘旋,直到被虞吟身上传来的精神波动打断。
他的本能比陆熠先一步认出了他。
潜意识里和无穷的黑勾出陆熠一点点理智。
他的嗓音恐怖,吓人,冰冷,像是生活在深海里的阴森生物,不容侵犯和反驳。
“出去!”
只是虞吟又听到了压在这些之下的孤独,自责,和按压的渴望。
虞吟摇摇头,撑住了玻璃小窗外的外接小台面。
“我来、来给你送东西。”
说着,他就要用颤抖的牙齿说早已准备好的措辞。
陆熠又喊道,“出去!!”
只是话音未落,一层层精神波动,孤单又潮冷地勾着他,野兽般操纵病体冲到了窗口,只一个瞬间。
陆熠苍白,青筋暴起的手臂,猛的伸出小窗口,饿狼捕食般噙住了虞吟的手腕。
抽痛声。
束缚带弹出的声音。
仪器嗡鸣做响的叫声。
齐齐炸开。
陆熠压制不住嗓音里的暴动,“我说让你,出去!”
他如此说,本能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命令他死死抓住虞吟。
脆弱的手腕。
像泥潭边突然生长出的唯一小草,孤零零的摇曳,被风吹动,同深陷泥潭的孤狼对上视线。
你和我都只有自己。
孤独促使他们相碰。
虞吟忍着痛,将粥放到旁边,空出的手轻轻贴上陆熠的手背,□□的青筋像是跳动不止的心脏,一下下鼓噪地贴着他的手心。
虞吟说,“上将大人,我不怕痛。”
他向来能忍。
比体温,阴雨滚烫的泪顺着细瘦的下巴忽得落在苍白到形同死人的手背上。
“啪嗒。”
虞吟的睫毛轻颤,“我给你带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