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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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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曾经,她以为他是寒天雪地中的薄雾,神秘飘渺,但好似阳光一照,就能看到将来的画面。
太想留住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
邢瑛伫立在这雪地里,白雪茫茫,她搓手哈气,风一刮,就感觉身上的热气要被带走了。
“母老虎,发什么呆。过来打雪仗啊。”
听到这外号,邢瑛下意识啧了声,而后抬眸,“程尤,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打你!”
程尤毫无畏惧,朝她扮鬼脸,见毫无反应,于是将手里的雪球扔掉,一跳一跳地跑过去,“哟,有心事啊。你能有什么事,因为月沉兄?”
“没什么,就是讨厌天气变冷。”邢瑛不耐烦地回他。
“是你身冷,还是心冷?”程尤继续犯贱,“被月沉兄讨厌了?也对,你不招人讨厌都难。”
邢瑛心口瘀着一股气,她闭眼深呼吸,程尤还在旁边没眼力见地傻笑,实在受不了了抓起一把雪就和程尤开打。
程尤避开不及,又被冰雪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傻愣愣地躺在原地。
心生愧疚,小步过去,朝程尤伸手:“还能起来不?谁叫你惹我的……”
程尤顿时像触电似的坐起,像只大狗一样甩落满头的雪,邢瑛后退几步,收回手。
“得劲!”程尤边说边站起,浑身发抖,身上的雪袄湿了大半也不回屋烤火,反倒问,“邢瑛,你是和月沉兄闹别扭了吧。要不我帮帮你?”
邢瑛索性又往后退,觉得程尤怕是摔傻了。
“算了算了,你不说就不说呗。”程尤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自言自语,背影孤单,“好久没见这么大雪了。可惜没人陪我玩个尽兴啊。”
邢瑛想了想,还是喊住程尤。
她和程尤重识了这么几天,也是深感经商之人的不易之处,她也并没那么厌恶他,只是讨厌他说话的语术。
但为人终归还是好的。
满花楼大门紧闭,大堂空空如也,只有炉子里燃烧的柴块不时发出嘎吱响,凝望火焰,邢瑛忽然道:“还记得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很温柔,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这么多,仿佛他一直在演戏。我分不清了,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邢瑛脑子里不断的浮现那个站在戏台上唱戏的小月花,是那样的认真,沉迷戏台,哪怕没有灯光,他也可以熠熠生辉。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答应与他离开北平,踏上未知的旅途,不光是因为她单纯的想摆脱特殊的体质与舅舅的约束。
而是她想靠近他。
人都是喜欢阳光的,那是很温暖的礼物,是上天的馈赠。
但曾几何时,光忽然就熄灭了,她像个在废墟里落魄无助的人,不知所措毫无希望可触及。
“我啊,遇到过很多人,为了做生意,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察言观色。有的人你一眼就能看的从里到外,而有的人,是一只狐狸,狡猾到你不知如何是好,”程尤的手拨弄着毛毯,看了眼楼上,“如果你遇见了可以一眼就看到内心的人,拿出你的真诚。如果你一只狐狸,哪怕它再怎么变化,你也要去接受。”
邢瑛不理解,为什么要去接受呢,程尤淡淡看她一眼,回答:“人,出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家世,父母,都不是。但有一个,就是你能选的,那就是你脚下的路。”
“其实我父母也给了我选择,他们啊一生都顾着生意,对我缺少陪伴,所以自从我懂事以来他们就不断的问我,将来想做什么。”程尤摊开手,指了指自己。
“这就是我选择,继承家业和人脉。如果问后不后悔,那肯定是有的,谁乐意自己的心思被看的透透的啊,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呐,我也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邢瑛听明白了,就如她出国留学,她有选择的权利,之后的路很难,但她还是坚持走了下来。
那这一次,又有一条路在她面前,什么选择,无人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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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瑛,就算是只狡猾的狐狸与你为伴,你也要走下去。”程尤看穿了邢瑛的坚定,对她背影大喊,“拿出儿时的冷漠,区区的一个人,一条路,不该是你因此丧气怀疑的原因!”
邢瑛回头,了然地朝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站在楼上的白月沉,看向程尤的眼神冷冽如潭,容姑娘搬着被褥走过白月沉身边,被他喊住,容姑娘本不想听的但双腿仍是违背本心般的停住。
她好后悔,对着邢瑛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可她又不得不听。
“月沉,怎么了?”容笙又扬起笑容,却不是发自内心。
“程尤这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月沉已经感觉到程尤的异样,对他是一口一个容姑娘,对邢瑛反倒是满嘴大道理。
白月沉自打第一面见程尤时,就知他是个与他类似的人。
但程尤却频繁对容笙示爱,甚至花重金提重物乞求容笙注意,今日却像变了个人,变回了那个与他谈论折扇古诗,高雅不俗的高高公子。
如果白月沉没记错,狐狸应该是有一种能力的:“程尤这种人,不该是满嘴女人的商人之子吧?”他转头,直视容姑娘的眼睛。
容姑娘霎时就不敢走了,被他注视着很痛苦,就如被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皮火烤一般,容笙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质问的目光:“我对他,下了情药。”
“不光是他,我在空中和胭脂中都撒了药,无色无味,凡是频繁进出满花楼的男子,都会逐渐痴迷上瘾。”
直到容姑娘全都吐露,难受的目光才逐渐减弱。
“药效是多久?”
“我没那么厉害,不能一手遮天。这药效是随着天气变化而变化的,这几日有雪,人少,药无处施展,被风一刮就飘散了。”
这就如森林一样,树海可以遮风挡雨,每棵树都可以分到风雨;
而在平原光秃秃的一棵树,没来及的扎根,就会被风拦腰截断。
“那你选择下情药,究竟是想做什么?”
闻言,容笙怯懦的眼神登时就变得认真严肃,“我想离开。北湘城是一个巨大的监狱!”
她忽然就慌了,说出这种话无疑在怪他,怪他丢掉了她,都是他的原因才令她流浪此地。
容笙不想责怪他。
邢瑛听到头顶的动静,对二人的声音实在熟悉。
又不知该带着怎样的表情去看待他们二人,于是邢瑛就坐在阶梯上,蜷缩,等他们离开。
“月沉,你别在意啊。”容笙又变得小心翼翼,她垂眸,抱紧怀里的被褥,“你别听进去。这一切都与你无关的。”
“是我的原因对吧?”白月沉细想了当年种种,“是我整日的沉迷戏曲与道法,所以在他们的劝阻下,放生了你。”
至于她说的这北湘城是个监狱,白月沉也知悉一二,能困狐狸的地方,必然是被当地人动了什么手脚。
邢瑛听完对话,捂住耳朵,她不是来偷听的。
只是觉得纳闷,为何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如果是真的,那为何语调中一点愧疚之意都没,就如同在叙述一个事件一样。
“往事何必再提。罢了。”容笙不想在继续与他说话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孽,身为狐妖,本就是命运。“至少我现在吃穿不愁。”
容笙将被褥放下,没看他一眼。
白月沉关上门,独自凝望景色,这是他第一次冒出,怀疑。
当初放生的小狐狸,下人在之后告诉他,狐狸过得很好,无拘无束。
十岁的他相信了,可如今想来,不过是骗他,令他不再萎靡不振,无心学术的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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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传来的脚步声,邢瑛如脱缰之马,飞快地趁人没发现她时朝楼下狂奔,可是程尤还在大堂烤火,撞见了必然尴尬,她转了弯,朝老太所在的房间走廊跑去。
躲到一个角落里,竖起耳朵听,直到没有动静,才敢慢慢探出脑袋。
邢瑛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像个过街老鼠似的,四处东躲西藏。
到底还是她脸面薄么?
白月沉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是道士,找个人还不容易,邢瑛清楚,再这么躲藏是没用的,他迟早会找到她,而后会说出他的决定。
“白月沉,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我……太渴望有个人陪着我了。”她喃喃自语。
她在白月沉面前说的话是骗人的,根本做不到独自一人,她太需要有个人可以令她依靠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强大,那么厉害。”
邢瑛紧咬下唇,她始终是她,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能言善辩,满腹谋略。
“小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太一开门就见邢瑛发呆,老头注意到邢瑛没看到什么,赶紧关好门,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那个随你一同来的少爷,是要你来向我交代什么吗?”
“交代?”
邢瑛费解地打量老太。
“就是替容姑娘赎身呐,只要赎了身,容姑娘就可以离开这北湘城,到处游山玩水,自由自在了。”
邢瑛摇摇头,“他没和我说这些。但是赎身……这不是古时候才有的事儿么?现在可是民国,你这么做,不怕我告诉记者?报纸一发表,到时候你们满花楼这事情一传出,可是众矢之的了!”
邢瑛还是护着容姑娘的,容笙在她心里,始终是光洁的一面。
“你曲解我意思了。”老太怕事情闹大,万一损了头牌,好名声又被砸,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来想去,老太左右查看,又接连打开周围的房间,见都是空房后才细声告诉邢瑛。
“我看你面相老实才说的。你不许往外传!”老太叹气道,“那容姑娘是只狐妖,我是在野外捉鱼的时候偶然发现她的,后来她能变人形,还那么真切,我邪念一出,就领她进了满花楼培养她。”
“那赎身,到底什么意思?”
邢瑛没有注意到,身后飘来了一张小符条。
“我也是打听过才知道,这北湘城原先是道家的一所学堂,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学子们都走光了。就留下一个巨大的符咒机关。”老太哎呀一声,她就知道邢瑛没听懂,于是简单地讲道。
“这北湘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网,凡人没事,但是能困住妖,有进无出。至于赎身,容姑娘的命数早就被原先的学堂遗址的机关发现了,如果没人真心想帮她,她就得一辈子困在这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机关?道教?
学堂遗址?
邢瑛眨巴眨巴眼,这一下得到的信息太多,她一时难以消化完。
但她很清楚一点,容姑娘不是不想离开,是她无能为力。
“那有什么办法能给容姑娘赎身?”
老太闻言,脸色复杂起来,“饮血。要不然就是圆房。”老太也无奈道,“谁愿意喝一只狐狸的血,或者和一只狐狸圆房啊!”
老太无奈又无言,邢瑛也明白了,也许容姑娘早就知道能赎身的办法,实在是天方夜谭,所以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邢瑛身上。
妹妹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那她呢?
“你,你唬我呢?你是不是在骗我好玩呢!”邢瑛不可置信,“这简直太荒唐了!赎身难道不是看谁给的钱多么?怎么到你这里就变了样儿了?”
老太说:“人,可以靠钱给自己赎身。而妖,只能这样子。”
在老太眼中,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荒谬的,妖不过就是为了化人化神才修炼道行的,那和人类圆房,叫人类饮血,又有何怪异。
“我看你那个同伴,叫什么,白月沉对吧。他倒是挺想给容姑娘赎身的。比那个不靠谱的程尤好太多了。”
“白月沉他不会是那种人的,你别把主意打他身上!”
邢瑛不信,老太脸色得意起来,“有人都见过他和程少爷一起去买礼物了。他买了支鸡血藤,那就是给容姑娘的定情信物!信不信,这几日你就知道了。”
邢瑛不想再和她争辩什么了,她忽然好累,什么话也没说,朝房间走去,一头栽倒床上。
奇怪,她忽然感觉不到心跳了,似乎心脏这一器官消失了,她闭眼,使自己猛地呼吸,周遭的空气倏地消失了。
呼吸更困难了,邢瑛用尽全身力气,想去开窗,一抬手,手指却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变得透明。
眼一黑,有一股突来暖意萦绕在腰间,她没来得及查看,便被接入一个怀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