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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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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多不好,有什么事告家长嘛,家长没空处理就找警察叔叔,为人民服务,应该的。”十几年前,高集曾对七岁的池竹西这样说过。
然后他就立刻被一旁的池淮左狠狠棱了一眼。
还是初中生的池淮左抬手将眼角带着泪的弟弟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弟弟的背:“哭!怎么就不能哭了,我弟弟见了死人觉得害怕还不能哭吗?还有什么叫家长没空处理,我不是家长?”
稚嫩的脸庞上充斥着长兄如父的关怀,池淮左凶巴巴的表情和他的年龄及其不相称,恶声恶气也稚生生的,看得一群警察在凝重的凶案现场差点憋不住笑。
分局的民警给两兄弟的父母打电话。
给池父的电话被直接转接到了助理那边,说池总有一个很重要的招标会,结束之后会回电。
而安女士接到电话后问了一句,俩小孩有受伤吗?警察说没有,安女士说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小孩有保姆看着就行。
民警很无奈的告诉了高集通话的大致内容,那个时候还年轻气盛的高集差点直接再打过去辱骂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最后还是池淮左颇为冷淡说了一句“他们说这样那就这样吧”。
那恰好是池父和安女士闹离婚的时候,家里两个小孩被扔到了郊外的别墅,这一带平时没什么人,入住率也不高,池家两兄弟被保姆看着,平时没事就爱去邻居老人家里蹭吃蹭喝。
案发那晚是两兄弟的生日,池淮左邀请了自己的同学来参加生日派对,第二天池竹西去找老人,发现门把手半掉在外面,他试着推门,没推开。
从破掉的窗户望进去,池竹西看见了背部抵着门的老人,他喊了几声奶奶,没得到回应。池竹西瞬间慌了,连忙跑回家找自己哥哥。
池淮左报了警,半点没提家长,他们父母的电话号码还是旁边吓得腿软的保姆给的。
父母不负责,哥哥看起来也很习以为常。高集有些无奈,但也的确抽不出精力再处理池家的事情。
他是来调查入室抢劫凶杀案的,孤寡老人死在了独栋别墅里,房子被翻了个底朝天,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被犯人带走了。
知道老人去世的瞬间,池竹西的眼泪唰地向下掉,攥着池淮左的衣摆稀里哗啦哭得不行。一边哭还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才有了那样的对话。
但高集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之后的事。
那天晚上,整个别墅区足足有九家被盗,别墅区的绿化好得过头,整得跟原始森林似的,茂密的枝叶把大部分摄像头挡得严严实实,小偷的路线又摸得很熟,完全避开了监控。
通宵几天终于逮到了犯人,他对自己的偷盗行为供认不讳,并一再强调自己没有杀人。
他以为那家没人,隔壁聚会的吵闹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在打包准备溜的时候,小偷才猛然发现了坐在椅子上的老奶奶,黑暗中行将就木的视线吓得他差点尿裤子,转身就跑了,根本没敢动手。
尸检报告显示老奶奶的身上有轻微擦伤,胳膊外侧有挫伤,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与小偷的说辞没有出入。
老人没有子女,民政部门办理了她的后事,让高集通宵达旦几天几夜的案子也就这么结了。
查案期间池竹西一直在断断续续给他打电话,每次电话拨通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胡言乱语说老奶奶真的死了吗?又说为什么不严厉惩罚那个坏人,他明明害死了老奶奶。然后用像是在哭一样的语气说都怪我,要不是我就不会那样。
高集没有孩子,不知道怎么劝解小孩,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小孩沟通。他很笨拙地用毕生所学向他从法律角度解释了一遍又一遍,误以为放缓声音就是一种劝导。
其实是完全没用的。
因为池淮左打电话过来,很冷硬地问他自己弟弟是不是一直在和他联系,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个责任感很强的哥哥在电话那头竭尽全力用自己掌握的词汇表达了他的怒火。高集听出了些不对,问怎么了。
池淮左:“他最近经常自言自语,问起来就说一直说有个声音在和他说话……为人民服务,放屁,你就是这么服务的?”
高集后来抽空去拜访了这两兄弟,但那个时候池父和安女士已经离婚了,池家给他开门的是蔡闫。
蔡闫对警察的突然到访很惊讶,但依旧维持着贵妇的仪态,精致的妆容扯出得体的笑。
池淮左坐在对面的沙发,冰着一张脸。
当高集问起池竹西的近况时,这个哥哥生硬地别过头:“不知道,没联系了。”
“这孩子最近学习跟着了魔一样,有时候连自己都顾不上。”蔡闫将耳畔的碎发别到佩戴着珍珠耳环的耳后,笑晏晏嗔怪说,“警官您别介意,我们定期会和安女士那边沟通孩子的教育,但具体的事也插不上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
这是个很会说官话的女人,加上池淮左一直保持着沉默,高集最后也没问出什么。而当他给安女士打电话,那头的反应异常剧烈。
“您什么意思?想说我儿子是神经病吗?谁说的?蔡闫?烦请转告她,财产分配一切以当初的离婚协议为准。”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高集后来问了心理辅导员的同事,逐渐明白当初池竹西的状态。
如果将悲伤化为五个阶段,他否认、愤怒、恳求、沮丧,但他一直没有接受。
也只有在偶尔,在某个深夜,高集才会又想起当初池淮左紧紧抱着池竹西,又轻拍在他背后的手。
兄长的庇护和冷漠都是那么真实,那份记忆随着时间慢慢化为沙,被风吹散,被雨消融。
高集觉得这或许出自人的自我保护功能,让自己不平的记忆总会在人生中消失,更何况那终究是别人的事情。
而对于池竹西而言是否如此,他不得而知。
或许这十几年池竹西一直没忘,所以才会在这样的雨夜出门,临到楼下又踌躇不敢前。进一步是痛苦,后一步也是痛苦。当池淮左坠楼的瞬间,就连仅仅站在那里,也变成了痛苦的一件事。
痛苦只会把人的状态折磨得越来越糟糕……就跟池竹西现在一样。
“我的医生说这不算很严重的问题,人经常会在心里进行自我对话,我只是……想得更多一些。”池竹西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眼底的乌青在白炽光下清晰得惊人,“我又自言自语了吗?”
高集面不改色:“还好,我只是关心一下。”
“谢谢。”池竹西又低下了头。
外面的预审立刻拍桌:“池竹西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他的法定代理人呢?!”
“一直联系不上安澜娅,她在国外办展。”
“……笔录做完了吗,做完了给他签字赶紧放人!我只看他已经成年了,问话状态也能纳入正常范畴内,完全没想到有这方面问题。”预审吩咐完记录员后又去拍另一个民警的肩,“你去告诉老严一声。”
在民警推开门的时候,外面恰好传来严怀明高昂的声音:“高集呢?”
预审一愣:“你不是去见蔡闫了?”
“别管那个满嘴废话的女的,痕检结果到了!”
高集和池竹西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还在正常进行着语气类似唠家常一样的对话。
“西浦这么偏,天气又烂,怎么和你哥哥约在这里?”
“不知道,是池淮左定的地方。”
“这么多年一直没和你哥哥联系吗?”
“没有。”
“你还在念高三吧,十八岁了?”
“十九岁。”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高集说:“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见你和你哥哥一起的时候,你俩还不到我腰。”
“高警官。”池竹西咬着下唇,声音有点哑,“能别叫他‘你哥哥’吗?”
高集沉默半晌,才道:“节哀顺变。”
“您查出什么了吗?”池竹西轻轻问,“是谁在害他?”
“你觉得他是被人杀害的?”
池竹西闭上眼:“我希望是这样,不然的话。”
高集隐约觉得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完,但后面是什么池竹西一直没再继续,其实也不用他说,这种心情压根无法描述,让一个刚成年的小家伙面对这些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他正准备开口,耳麦里传来一阵声响。片刻后,高集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年,眼里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别再想了,池竹西,就当他是一个逐渐生分的普通亲戚。”高集压着嗓子,他不打算再问下去了,推开椅子,“等会儿会有人来找你对笔录,确定无误后签了字回家吧。”
高集推开门,再次回头深深看了池竹西一眼。
也是在这个时候,池竹西隐约听见了门外的交谈声,音量很小,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但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无所不知般将他们交谈的内容完美复述了出来。
【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痕检调查了窗户,窗沿有他的指纹,窗柩有踩踏痕迹,鞋底纹路符合,残留物和池淮左鞋底附着物对比也相吻合。】
“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痕检调查了窗户,窗沿有他的指纹,窗柩有踩踏痕迹,鞋底纹路符合,残留物和池淮左鞋底附着物对比也相吻合。”
高集猛地被钉在原地。
他听到了池竹西的自言自语,并立刻关上门,在看清少年神情的时候心里突地一跳。
池竹西突兀地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腰挺直,凝视着高集的双眼不再躲闪视线,眼睛透亮,嘴角抿直,说出的每个字干脆又清晰。
“高集的问题一直围绕着动机。池淮左找你的目的,你们之间是否有纠纷,你的年龄是否具备民事能力,确认你父母离婚协议中的股份分配开始生效的时间。他原本也怀疑这是一场凶杀,甚至连你也在他的怀疑范畴,可又突然改了主意。所以是警方找到了决定性证据。”
“光是痕检还不够……池淮左的坠楼无外三种情况,一是受人谋害,二是意外坠楼,三是自杀,现在的证据只能排除第一项。”
“高集在可怜你,比任何一次都要可怜你。所以是你最不能接受的一种。自杀?”从对方愕然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池竹西肯定道,“他们找到遗书了。”
将遗书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他的表情又变了。只是一个微低的侧头,光影下移,他的脸浸入阴影,边缘的线条顺着下颌瘦削的线条没入脖颈,没由来的添了几丝阴沉,声音也低下去。
“可你不相信池淮左是自杀的,无论如何你都不信。”
严怀明身边年轻民警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了。
室内外一片寂静,没谁说话,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桌边的少年。
年轻民警之前就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一直心惊肉跳,很难相信这么一个明眸清秀的少年拥有某种心理疾病。
他的所有不正常都建立在完全正常,甚至比常人更为姣好的面容下,反而加深了异化感。足以让还没怎么接触过这方面的人不免心生恐惧。
而此刻更甚。
“这简直跟鬼上身一样……”看着面色冷白到几乎透明的少年,小民警喃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