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落霞 ...

  •   我叫落霞,是巫族的王的女儿,茫茫大漠最尊贵的公主。

      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不爱我。

      他叫戮,杀戮的戮。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巫河的河畔,他晕倒在沙地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沙子,一身异族的黑衣在夕阳残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喂!你是谁?活着没?”我翻身下马,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

      “公主当心!”旁边的侍卫意欲拦我,被我一个眼神蹬了回去。

      我脚下加重了力道,将他翻了过来,一副足以让天下所有女子倾倒的面容就那样闯入我的眼帘。他的皮肤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左边的半幅面孔都是凝固的血迹,额角的刀伤狰狞可怖……

      那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也是我对他一见倾心的样子。

      我救他回了部落,爹爹起初极力反对,因为当时距汉人的一场内战不过半个月,他极有可能是汉人的奸细。

      但我不依不饶,草原女子的喜欢是鲜明而热烈的,被称为草原明珠的我更甚于其他女子。

      我觉得他很神秘,被我治好后的最初几天,他似乎对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也不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我,我甚至不确定他听不听得懂巫族语。

      直到有一天,我带他到巫河边上,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对他说:“这是我发现你的地方,那天我恰好和爹爹赌气出走……”

      他这次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沉默,开口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问他:“什么?”

      他转头看向我,给了我一个微笑:“这是我们家乡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那微笑太迷人,我心如擂鼓,呆呆地问他:“你会说我的话啊。”

      “会的,我本是胡汉交界处的牧民,各族的话都会一点。”

      “那你那天是,为什么受了伤?”

      “汉人的战争波及到了我们,我的乡邻几乎都被杀死了,我一路逃尽草原腹地,幸好遇见了你,落儿。”他冲我笑了,笑得那样温暖,那样好看。以至于我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手紧攥成拳,像是在控诉无边的恨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戮,戮力同心到戮,我娘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正在分裂,它盼望着统一,所以这样叫我。”

      在我的族人眼中,他人很好,只是有些不爱说话,大家都非常喜欢他。王族的另一位公主阿月亦倾慕于他,在他到来的第六个月,我和阿月进行了一场公平的比拼,骑射武艺,点到即止,以草原的方法争夺自己的心上人。

      我是“草原明珠”,她是“巫族明月”,我们都是族里最有名气的公主,实力也不相上下。比拼中,我近乎拼命,她也不让分毫,两败俱伤。

      戮听说这件事赶来的时候,我与阿月都受了伤,我腰腹一带有箭伤,左脚腕脱臼,阿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对他说“阿戮,我会把你赢回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在我面前半跪下来,右手食指贴在了我的唇上。

      在所有人的面前,大漠草原为证,他对我说:“落儿,你不需如此,我心里只有你,放不下旁人的,无论你是输是赢那都不重要,你懂吗?”

      他怜惜地看着我,一只手抚摸我红肿的脚腕,另一只手讲我拥入怀中,那一刻,我成了大漠的眷宠,巫神将天下所有的好运都赐给了我,日月星辰为我披上霞冠,千里草原织就我的嫁衣,苍天遨游的雄鹰歌唱我们的爱恋。

      我们成亲后,他被册封为银面王。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没有人记得他是一个外来者,都只知道他是摘下草原明珠的银面王,他带领族人战胜了草原其他部族,战功赫赫,是我巫族的骄子。

      后来我问过他,在那一段与我厮守,朝夕相对的日子里,他有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点真心,就一点点。

      他只是笑了笑:“我叫戮,杀戮的戮,你懂了吗?我的公主。”

      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年,汉人的皇帝带着他的后宫佳丽们来草原举行游猎。

      “一个男人怎么能有那么多妻子?”我不解地问道。那天正是黄昏,我和他一人一马在草原上游荡。

      “汉人的习俗如此。”他总是耐心地对待我的每一个问题。只不过,我曾以为那是出于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他作为一个优秀猎手的忍耐与蛰伏。

      “听说那个来草原游猎的汉人皇帝有八十个妃子,他每天晚上陪一个,那每个妃子一年才能陪他几次,中原的女孩子真是太可怜。”

      “是啊,她们总是身不由己的,最可怜的。”

      我回头笑问:“汉人不是总是说什么红颜祸国?”

      “落儿,”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你也说了,那些女人那么可怜,深宫高院之中,她们能做什么呢?哪里有祸国的本事,祸国的,难道不是那些君王?”

      我对他的话似懂非懂,觉得他好像有很神秘的一面向我露出一点边角。

      但他随即调笑道:“但是像落儿这样的,却是有那个祸国殃民的本事。”

      我有些恼,推了他一把,随即道:“那银面王殿下可要把他的公主看好了,省得公主哪天不高兴了,就跑去中原祸国殃民。”

      “谨遵公主旨意,我的草原明珠。”

      第二天中原皇帝要和爹爹以及其他部族首领集会结盟,地点定于巫河岸边。戮作为如今部落里地位最高的王,理应参加。

      那天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这也是银面王封号的由来,在他外出作战,以及与其他部族之人见面会谈之时,他都会戴着这个银色面具。

      这次会谈与我们其实关系不大,只不过是中原皇帝一次一时兴起的游猎罢了。

      我和戮坐在稍远的地方,没人注意我们,倒也乐的自在。

      中原的皇帝让他的妃子为众人献舞,与我想象中娇弱不堪一击的样子不同,中原的乐师演奏的是一曲豪放的乐曲,一众美人婀娜的身影中间,一位红衣女子持剑而舞,豪迈非常。

      众人都为她喝彩,我对戮说:“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美人,好厉害!”

      他淡淡道:“没有阿落厉害。”眼眸越发深沉。

      中原的皇帝对爹爹说:“首领,朕的爱妃舞得如何?有没有输给你们草原的姑娘?”

      “娘娘的舞姿精妙绝伦,既有柔美,又有力度,与我草原女子大大不同啊,当真是天人下凡,美不胜收。”爹爹笑答。

      “柔妹,听见没有,首领夸你舞的好,你再来一首更温婉的,叫首领看看。”那皇帝已有了几分醉意,声音都像是飘了起来。

      “谢首领夸赞。”那叫柔的女子竟然会巫族语,她向爹爹见了礼后,便舞起了另一曲,这次她没有舞剑,旁边的其他女子尽皆退了,只有一袭红衣如飘零的秋叶,又似飞舞的精灵,柔美曼妙的舞姿几乎夺去了众人的呼吸,唯恐惊了曲中之人。

      “她真的好美啊。”回到银面王的大帐之后,我依然在念叨那个惊人的女子,听闻她独享君王宠爱,汉人说她魅惑君心,是人人诛之的妖女。

      我想起昨日戮对我说的话,不禁对她有了几分同情。

      “属下参加银面王,公主殿下。”一个侍卫进来通报,“有一黑衣人闯入了战奴营,如何处置,请银面王示下。”

      我有些不耐:“这有什么好报的,老规矩,绑在马后活活拖死。”

      戮却抬手制止了我,说:“别急,现在正是关键时间,为免出错,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黑衣人被绑在架上,黑纱蒙面,双眼死死盯着我们,那目光中的恨意让我心中不快,我上前一把撕下她的面纱,厉声说道:“混帐!你是谁?”

      美丽的面容上染了血,双眼中戾气更甚:“我是你们刀下的亡灵!”

      我终于认出了她:“柔妃?你是那个皇帝的妃子?”

      “我不是!我不是他的妃子!我是我自己!”

      美人有些歇斯底里,我轻哼一声:“我管你是谁!外来者擅闯战奴营,在我们这里可是死罪,看在你是汉人贵客的身份上,我可以饶你性命,但是你们的皇帝必须给巫族一个说法!”

      我转头对兵士们说:“带下去,好生招待柔妃,别委屈了贵客。”

      我转头对戮说:“阿戮,我处理的妥当吗?”

      “非常妥当,”他的面具还没有摘下,但我知道他一定对我笑了,他又吩咐道,“将此事报告给首领,请他定夺。”

      侍卫领命去了,我转头,发现柔妃死死盯着戮,大声问道:“戮?你是谁?”

      戮回头冷冷地道:“回柔妃娘娘,在下巫族,银面王。”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诡异的噩梦,我梦见我身处一座四处着火的宫殿之中,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我焦急地奔跑,四处寻找戮的身影,却看见他怀抱着另一位女子向外走去。

      我疯狂地喊着啊戮,拼命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他怀中的女子回过头冲我邪魅地笑,那笑容像一只恶鬼,往后岁月里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
      是柔妃!

      我睁开眼睛,冷汗淋漓。

      当我向旁边摸索,寻找熟悉的温度,却发现戮早已不在,我的心瞬间和杯子里的温度一样冷。

      果不其然,他在牢房。我隐约听见女人的呻吟与男人的低吼,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撕扯着我的心,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草原荒漠都无法承载我的怒火,我想把里面的人生生撕碎来缓解我的愤恨。

      柔妃娇软的身躯在我的软鞭之下颤抖,她倒是有骨气,一声不吭,只有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眸瞪着我。

      我气极,正欲叫她生不如死,却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时,戮正守在我的床边,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他向我解释说,这是中原皇帝的诡计,想用柔妃来诱惑他,妄图占领我巫族的土地。

      他第一次向我诉说他的来历,他说他的父母亲族都是被中原皇帝领兵杀死的,本来他想刺杀皇帝,但思及我,以及他现在的亲人,他放弃了,决定将计就计,迷惑对手。

      他在我面前双膝跪地,用巫族最郑重的礼节发誓他对我的真心,他说:“落儿,我知道这种阴谋诡计为你所不齿,但是我们现在并没有与中原对抗的力量,我只能出此下策来麻痹对手 但是如果此举让我的公主不快,我愿意与中原皇帝撕破脸皮,我相信我巫族的勇士们一定会站在我的身后,纵然要付出鲜血的代价,也不会对那狗皇帝卑躬屈膝!”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有多傻才会相信他,他一口一句巫族毫不违和,仿佛他生来就是草原的子民。

      我对他说:“阿戮,我信你,但是今天这种事不可以再发生,在我巫族女人的世界中,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共享自己的丈夫。”

      他的眼眸含着星光,对我说:“我知道,谢谢你,落儿。”

      不久后中原皇帝回朝,一起走的还有那位柔妃,我和戮还是和以前一样,是草原上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五年后的一天,戮突然对我说:“落儿,我们准备好了。”

      草原六十四部族联合起来,由戮统领全军,我们兵强马壮,而中原昏君当道,妖妃祸国,国力空虚,我军以破竹之势直逼京城。

      我真正见识到戮的神通广大,他不仅用短短七年达成了六十四部真正的统一,他还凭空变出一纸先皇遗旨,证实自己才是皇位的继承人,今上篡位夺权,罪无可恕。凡他攻下的城池,不扰百姓,军纪严明,一时间成为民心所向。

      那一天,我问戮:“你不是说祸国的是昏君吗?那那个柔妃呢?”

      这一次,他丝毫没有藏匿眼里的疼惜:“是啊,美人何罪。”

      我气极又惶恐,觉得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我问他:“戮,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他无所谓地笑笑,笑得邪魅而张狂,“那可真是倾国倾城的妖女,一夜之欢,让我回味多年。”

      我闻言错愕,随即疯狂地推开他,将大堂里的瓷器玉器砸的粉碎,他只是笑着看我,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那以后,他的房中经常会有女子的呻吟声,我仿徨无措,一次次质问他,一遍遍摔打房中器具,他从来讽刺地笑着,在我歇斯底里到脱力之后命人换上新的。

      曾经,我哪怕有一点点愁容,他都心疼不已,现在,我挥鞭对着那些陪他过夜的女人,一点章法都没有的挥舞伤人伤己,我把自己折腾到遍体鳞伤,他却毫不在意。

      我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丫头莲娜活活鞭笞致死,他依然冷漠地叫人收尸,对我说:“累了就滚。”

      话语如深冬的冰凌一般,将我的心刺得冰凉。好痛!

      他成功手刃了皇帝,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我被封皇后,从此居于深宫。

      我知道他夜夜与柔妃缠绵,那个女人总是一身火一般红艳的衣服,轻薄暴露,让人不齿,我却连挥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早已不是那个肆意张扬的草原明珠。

      新皇登基三月之后,祭祖大典上,妖妃柔女被斩首示众,我知道那不过是替身罢了,在随后的宴会上,我称病离席,赶走了所有侍女,独自行走在宫中。

      红色的高墙叫我喘不过气。
      不知走到了哪里,我找到一处偏僻的小院,院子的小水塘里盛开六月的莲花。我抬头看看门匾,上书“冷宫”。

      我走进去,推开遮掩门,却看见柔妃一袭白衣,独坐在积了灰尘的古琴前。

      我见过她红衣的媚态,黑衣的张狂,却从未见过她一身缟素的模样,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清水出芙蓉。

      她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在琴弦上拨弄出清雅的曲调。

      间关莺语,幽咽泉流,她的琴音如早春的疏竹,燕过留影,风过无痕。
      如盛夏的山林,蝉噪林静,鸟鸣山幽。
      如深秋的露水,寂寥无言,飒飒东风。
      如寒冬的冰雪,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那是生命诞生之初的纯净,也是生命走到尽头的顿悟,如千古繁华灭寂后的干净,昭示着弹奏之人已不在红尘。

      一曲终了,她起身挪步,踏着木椅,又踏上方桌,表情一直很宁静。

      我才发现梁上悬挂的三尺白绫。

      我讽刺道:“今天处决妖妃,皇上找人替你死了,你却要自己在这冷宫之中自杀。”

      她冲我微微一笑,用巫族语回我:“我该死,该死的是我姜雨柔,不是柔妃。”

      “有区别吗?”我不能理解她,这个女人抢走了戮,她几乎拥有一切,却要自己放弃。

      她不再理会我,轻轻念了一句汉人的诗,用的是汉话,我没有听懂,而后轻轻跃起,双脚悬空……

      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直到这个美得如妖孽的女子全身冷透。

      戮,不,李录,如今的新皇大力推开了我,抱着尸体痛哭,我心中嘲讽地想:你若不想她死,她难道死得了吗,现在假惺惺地哭什么。

      此后我再未见过他,独自一人在宫内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戮的王朝治理得很好,这个毁了我终生的人却注定要流芳百世。我的心早就麻木了,不再去想。

      那一天,我听见一位小宫女唱歌,唱的正是姜雨柔死前念叨的那句诗,鬼使神差地,我叫人问她在唱什么。

      身边的宫女和她交谈了几句,回来用巫族语对我说:“娘娘,她唱的是汉人的一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