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尘劫》三千界

9、9、出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不急不慢地过。

　　开头两周，邢锐忙着习惯一只手干活，保姆做得还算规规矩矩。第三周开始，邢锐有余力管闲事，小巾的烦恼就开始多起来了。

　　没爹的孩子早当家。邢锐小时候不是没有被人欺负过。这样的家庭背景里养出来的孩子，不是有些懦弱，就是比较强势。邢锐的母亲是典型的传统性子，外柔内刚。邢锐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所以，他属于后一类。

　　小巾的生活虽然作息规律，但不过吃喝睡玩四桩事，没有一分钟是在工作，和邢锐的价值观差太多，他怎么能看得下去？

　　何况，邢锐又对小巾印象不错，并且在不断的加分之中。他前些年突遭巨变，后来则是工作压力太大，疲与奔命。如今虽然废了一手，身无长物，可也算是诸事了解，一身轻松了。心境放松之下，又难得为对身边的小巾欣赏有加，潜意识里不免在小巾身上寄托了一些自己达不成的美好愿望，希望小巾更好、更完美些。

　　正因如此，才会忍不住多管闲事。

　　这本是人之常情，带来的后果，却是连准神仙小巾，都难以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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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锐头一次提起小巾的经济来源问题，是在那天早上，给小巾送了一盘水果之后。他没提小巾一直花兄姐的钱不好，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只是绕了个大圈子，而后抛出一句：“工作的事……咳，你不懂。”

　　小巾嘴巴顿时嘟得可以挂油瓶了：“谁说我不懂？！”

　　邢锐心里好笑，这激将法实在胜之不武，连忙缓一缓，指指屏幕上小巾的人物，问道：“游戏有趣么？”

　　鼠标在屏幕上转了个圈，小巾叹了口气：“其实，的确没有什么意思啦。”说完垂头，从下往上哀怨地偷白邢锐一眼——若不是这个家伙半路杀出来，人家现在没准已经历完劫回山上去了！

　　邢锐站在小巾的椅子后，没看到小巾的表情。他一边暗道这回答是个好征兆，一边又把话题扯了回去。七分玩笑三分不信地挑拨小巾：“你，工作？”

　　小巾不满道：“我做过的事儿可不止一行！”当即掰掰手指逐一数来：“镖师、古董鉴定……”

　　——眼下这年头，做善事怎么说来着？

　　“……公益事业，还有……”

　　——管理师兄师姐们留下的俗物算哪一行？

　　“……理财。”

　　邢锐非常惊讶，不由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不干了？”言毕随即自觉不妥，这话有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

　　小巾却是脑袋一歪，抬头朝邢锐不解道：“钱够用了，为什么还要工作呢？”

　　——把放在银行里快一个世纪的钱花出去，也是促进社会资源流动嘛。

　　然而，这在邢锐看来，实属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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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锐无法认同小巾的逻辑，却又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小巾。结果，就成了揪到机会就要唠叨小巾几句。虽然他知道也记得，小巾这个年纪不喜人训教，多少还是在旁敲侧击，但……小巾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这一天，水果送完，趁着邢锐又忙活去了，小巾左右手一摊，列出了他所面临的二选一：左手，赚钱；右手，任由邢锐唠叨下去。

　　右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还是赚钱吧。

　　只是，这钱怎么赚呢？

　　小巾满心苦恼，掰掰手指，细细盘算。

　　头一样，是镖师。

　　只是，这行做起来简单，客人却不好找。怎么说，人命关天的生意，也不能给钱就接啊。小巾以前做的几次，都是从师兄师姐那里找来当乐子的，护也是有莫大渊源的人家，用的更是神出鬼没的法子。

　　眼下，这一样只能搁到一边了。

　　第二样，是古董鉴定。

　　入这行，得打起一个金子招牌。另外，接触的人与物又多又杂，还可能大有来头。小巾自然不怕，可身边有个邢锐放在那里，更有个半年之期，却是不妥。

　　于是，这一样，也揭过了。

　　第三样是公益。得，扔钱做善事小巾很擅长很擅长，由头也好找。可惜邢锐是要他自立赚钱。

　　小巾揉揉鼻尖，呆呆地瞅着自己唯一的选择。

　　……理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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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小巾却没有去玩游戏。他走了几趟拳，洗了个澡，拿了个水果，吃了一大半，刚好邢锐买菜回来。

　　邢锐与他打了个招呼，进了厨房。

　　小巾嚼完剩下的水果，咬得漂漂亮亮的“工”字形核往茶几上一立，也跟到了厨房：“先别做饭了。我们去书店吧。中午大概得在外面吃了。”

　　邢锐做事难免比常人慢一些，所以他此时已经开始忙活了。闻言问道：“去买书？”

　　小巾点点头：“有些东西扔了太久，重新捡起来得翻翻书。”

　　邢锐一笑，只手抽了围裙系带，扬手一揭一团一甩，应道：“好。”那条围裙在空中飞过一个弧线，正好应声斜斜挂到了墙上的衣钩上。

　　小巾瞧得清楚，邢锐牙齿雪白雪白，眼睛黑亮黑亮，那么真心诚意，那么喜悦快活。

　　他看多了人世，知道这般的心，极难在一个命途多舛的成年男子身上存留，也便是极为可贵，就好像稀世罕见的绝美风景一般。

　　如今这风景就在身边，自己虽然带去了一点麻烦，总算还有补救之法。如此，便是安心，便是喜悦。

　　眼里瞧着邢锐兴致勃勃地将厨具整理归位，准备出发，心中念到此处，小巾不由也勾起唇角，绽开一朵由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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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难得下了一场大雨，地上尚是湿的。倒是空气闻起来比平常好了些。

　　两人不急不慢出了小区，小巾本想打的，手都从衣兜里拿出来了。邢锐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左右一望，回想了一下，喜道：“我记得这边有一路车能直接到书店。”

　　一辆出租车刚好驰过他们面前，好眼力的老司机瞧得了两个急待出行年轻人，于是放缓了车速。

　　“哦。”小巾瞧瞧邢锐，装作没有看到那辆出租车，来了个标准的转身立定，面向邢锐，“你带路。”

　　邢锐看看那辆车，看看小巾，不由莞尔。他推着小巾的肩，把小巾转过一百八十度：“车站在那边。”

　　车站在XXX网络俱乐部门前，离网吧大门不到百米远。两人去赵永刚那里看了看，聊了几句，这才去等车。

　　小巾自然有大把的好耐心，邢锐自己算是尘埃落定，对于小巾，虽有期盼，却也没想要他有巨大遽速的改变，如今生活忙碌却又轻松，心态亦是平缓。所以，两人站在车牌旁，正是天蓝蓝，云白白，优哉游哉。

　　上班高峰已过，他们等的那路车好像被之前的人流压榨得没了力气，姗姗来迟。好在车上乘客不多，两人跳上车，邢锐环顾车厢，一时心血来潮，提议道：“我们去上面吧？”

　　小巾一笑答应，跟着邢锐踩着窄窄的过道梯上了二层车厢。最前排的位子赫然空着，两人兴高采烈坐了上去。

　　这是公交车视野最好的位子。从打开的车窗里向外面望去，街道店铺、行人车流，十分热闹。

　　小巾的手机买了没多久，档次还行，拍拍照片算是不错。他东张西望胡乱按了几张，朝邢锐显摆：“我拍得不错吧！彩色的呢！”

　　——照片彩色关你什么事？那明显是机子的功劳。

　　邢锐心里暗笑，当然不会这么说，只应道：“我看看。”

　　小巾把手机递给邢锐，又被前面的立交桥吸引了注意力。邢锐拿着手机，低头翻看那几张照片，翻着翻着，一张照片赫然冒了出来。

　　那张照片的一角截到了车厢内的一部分，是邢锐的半身照，下半身。还有……

　　放在膝盖上的手，赫然是断腕。

　　邢锐偷瞧了一眼小巾，见他没有注意，不声不响把那张照片删了。可是，起初的那点开心，已经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小巾继续四处张望。他这回下山还没有逛过几次街，何况眼下的视野好，看什么都新鲜，一时没有注意邢锐的模样。

　　邢锐正收拾心情，却听得小巾大惊小怪地嚷嚷：“又是一家！第三家老爷爷了！”

　　抬头顺着身旁的家伙所指的方向望去，正是一家肯德基，不由哑然失笑，随手举起手机冲小巾一按。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