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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古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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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渐寒的秋风,透骨沁凉,吹动满苑竹树,簌簌作响,仿若苍凉的暮钟敲在离乡旅人愁绪的心间,勾起绵延的幽思。苍暗的幽思笼罩着静谧的澹宁居,铅一般的凝重的暗夜压迫着这个孤寂的宫廷。雍正站在滴水檐下,仰起满是血丝的眼,凝望着那抹夜色中不安的树影竹林。
一阵寒风而过,站在身后的高无庸打了个冷颤,“万岁爷,夜深,该歇息了。”尖细的嗓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雍正依旧背着手,仰望无一丝月色的黑沉沉夜空,“刚过了中秋,桂花开的正好,可惜桃花要等明年三月才开呢。”
平淡的口吻不带一丝情感,听在高无庸耳里却如千斤般沉重,“……万岁爷?”
雍正摆了摆手,“走吧,别带那么多人,去宜芬苑。”
高无庸松了口气,摆手,一个苏拉小太监乖巧地递上一件小风毛石青江稠披风,“万岁爷,晚上风大,还是披上这个吧。”
雍正缓缓摇了摇头,“朕不冷。”是的,不冷,心中反而是翻天蹈海般的狂躁,压抑的情感和煎熬已经几乎要将他穿透,欲罢不能的无力感、仓惶感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理智让他冷静如斯。冷寂的秋风,寒彻透骨,却比不过心底的悲哀。
是该面对了吧?十四弟,这场战争,你没赢,朕亦是输家。如此的悲情,如此的结局,只为世人徒留笑柄吧?雍正今晚第一次笑了笑。
晕黄的宫灯,摇曳着,将明黄的影子拉的幽长,蜿蜒的长廊仿若看不到尽头,就如同那前路。
心底的冷,只稍稍加一块冰就足以冻结;心底的热,又如同晒焦了的木炭,一点就着。流云摩擦着那把离恨,刀鞘的宝石发出璀璨的光芒,堪比那敷金的金盏更耀入人心,缓缓抽出刀刃,寒冰般的幽光仿若那人的眼睛,野狼一般窥视着这离恨别愁。
是该结束了吧?胤禵,我曾经以为欠过你,可是今日,我想已经不用还你了吧?离恨离恨,生死别愁,前世今生,原来是这样的结果。
颤抖着伸出手,抽出发间那根已经损旧的蝴蝶金簪,蝴蝶依旧翩飞欲生,只是金色已褪尽光泽,只剩下一片冷寂的灰暗,满头的乌发没有了束缚,瀑布般飞散开来凌乱地披在肩上身上。寒光一闪,离恨扫过,如云的乌发顿如那在秋风中飘落的满园桂花般飞舞开来,发肤自父母,如今也是该还回去的时候了吧?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依旧是如此熟悉,在门外彷徨着、迟疑着,流云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该来的总要来了吧?
没有回头,她静静地坐着,手里的离恨依旧发着耀眼光芒,摇曳的烛光与匕首的寒光辉映,交织成一片幽光,鬼魅般钻入人心。
身后的人呼吸渐渐粗重,“……你?”
流云转身,平静地注视着那个两鬓已经苍白的中年帝王,“小时候师父教我读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想今日,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占据了这个身体二十几年,也是该还回去的时候了。发,肤,甚至命,我都还给你们。”冷清的声音渗入那暗落的一滴烛泪里,仿佛来自遥远的星际,听不真实,感觉不到温度。
雍正仓惶地退了半步,低头看着那满地的乌发,扭曲的残虫尸体般,狰狞一片,“是朕……对不起你。”
流云没有再看他,目光顺着厚重的雕花门慢慢走远,“……这是离恨,师父曾经说,离恨远兮,回归故兮;离恨歌兮,我自怅兮。我想,我已经明白了这其中饱含的命运之歌了。”流云摩擦着锋利的刀锋,冰凉的触感从苍白手指上滑过,心底的冷渐渐温暖,趋于炙热。
“不!你要干什么?”雍正看着那幽光在流云指尖闪烁着,看向那张依旧年纪依旧让人梦魂萦绕的清丽面容,熟悉的眉眼里没有了淡淡的哀伤,却添上一抹死寂,仿若园中那株死透的老梅树,生机了断。
“是时候,干该干的事,去该去的地方了。”流云平淡地一笑,拿起桌上那根旧簪子,“……这个,还你。”
细长的雪般惨白的手指,发旧的蝴蝶金簪断翅般捏在指尖,撕裂的疼痛却只能麻木人心,雍正看着那根簪子,突然就笑了。声嘶力竭的笑声,簌簌响彻雕龙腾云的金顶,门外的高无庸忍不住靠近了一步。
“滚,都给朕滚远一点!”雍正咬着唇冷酷地嘶叫了一声,仿若地狱使者般的残忍凌厉,高无庸不由远远退开了去。
再也没有了别人,再也没有了打扰,就让这荒唐、可笑、残酷就这样结束吧!雍正止住了笑,接过那根金簪,摩擦着,“……是该结束了。”
烛泪依旧在流,窗外的秋风夹着阵阵桂花香气,让人沉醉。寂静再一次笼罩了这个华丽的宫殿。斑竹垂泪,秋风清寒。
流云再次看了一眼这个自己陪伴了将近十年的男人,离恨光闪,“喀嚓”刺入肌肤骨血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暗夜的寂静,飞溅的血染红了雍正明黄的衣角,如一朵初开的桃花,娇艳、芬芳,却没有生命。
雍正看着血汹涌地从流云的胸腔流出,发出一声如哭嚎叫,“……不,云儿!”
吹发即断的离恨,渐渐带走了流云的灵魂,“……我……不欠你、你们……”还是回归吧,回到那个现实的世界,只有枯燥的练武日子,只有浅笑严厉的师父,但愿这一切都是场荒唐可笑的梦。可是,师父,为什么这个时刻,我竟然看到你眼底的笑意?如果是前世今生的命运,为何在那一生,你不将我挽留,而是送入这样的宿命里?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
雍正抱起流云,狼般呜咽,“不,是我欠你的。”鲜血刺鼻的味道点燃了心中那抹躁动的火,政事的无能为力,情感的煎熬可笑,彻底点燃了内心灰暗的种子,离恨刀柄上一枚红宝石在血色中更是红艳,如魔鬼的眼睛诱惑着雍正。
雍正冷笑,抓住刀柄用力抽出,“流云,是我欠你们的,我来还你们!还你们!”
滴血的刀锋翻转,直刺入帝王的胸膛,雍正仿佛听见了心脏破裂的声音。流云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清明,使出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抓住雍正握刀的手,“你……不、必……”手一软,最后一丝清明失落,最后的灵魂渐入暗夜。
“流云,你等着我……等我,今生不能相守,下世我还你。”雍正最后一次捏住那只依旧温柔的手,压低了声音,看着身边缓缓倒下的身躯,轻柔地笑了。
血一点点滴淌着,染红了暗青的地,渐渐蔓延开来,淌成一条幽长的记忆之河,留下千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