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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五十章 昔我往矣(四) ...

  •   再见景明,已入初冬。

      这一日,景昕第一次带着煜琇进宫,皇后和嘉贵妃惦念景昕得紧,景昕一行人才入了永裕门,便被玉婉给迎到淡然凝轩去了,另差了人去请了各宫主子过去。众人围坐在圆桌前闲话,一时素来清静的辛夷宫热闹了起来。

      “哎哟哟,我的小宝贝!”

      嘉贵妃抱着煜琇哄得格外开心。小家伙也很给面子,老老实实的待在嘉贵妃的怀里,咧着个小嘴,笑个不停。

      “我们的小琇儿,这大眼睛怎么这么好看呢?日后肯定是个漂亮姑娘,必会迷倒全靖都的哥儿!”

      景昕笑道:“母妃,这小鬼机灵着呢,仔细她听了去,改明儿长大该惹祸了。”

      “怕什么?惹了风流债,那说明咱有本事。”嘉贵妃说着,伸手捏了捏煜琇肉嘟嘟的小脸蛋,满眼宠溺:“是吧!”

      “母妃......”

      坐在鑫贵妃身边的宁妃莫名的冒出来一句话,“姐姐真是好命,如今公主有女,您就和皇后娘娘一样,有孙儿承欢膝下了。”

      嘉贵妃怎会听不出宁妃这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的抬眼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鑫贵妃,心里暗暗揣测,面上依旧和悦:“妹妹不必着急,景晔已到成婚的年纪,待日后选妃,有孩子自然是早晚的事。”

      “公主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真好。”

      坐在嘉贵妃一旁的景昕瞧着宁妃话间瞥了凌芸两眼,而凌芸一直低着头立在皇后身后,并未察觉。

      接着便看李义德匆匆进来对皇后说道:“启禀娘娘,豫郡王和睿郡王回来了,特过来请安。”

      闻声,就看凌芸猛地抬起头,神情慌乱,并无喜色,反观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听嘉贵妃她们闲话的皇后,一听景明回来,脸上即刻挂上了笑容,忙道:“快宣!”

      且看景昱和景明身着蟒服,并肩而跪,对皇后行礼,“儿臣请母后千岁金安,请各位娘娘万安。”

      皇后连连摆手,“快快起来!”

      未待景明起身站定,鑫贵妃便道:“可要恭喜睿王了,眼看又要立侧妃了。”

      不想景明并无讶异,对鑫贵妃笑脸相迎,“多谢鑫娘娘惦记,但也请鑫娘娘宽恕,二哥新婚,却要陪着儿臣远去北境办差,当真是我无能之罪。”

      景明说完,抬眼看向刻意含笑的凌芸。

      见脸色愈发难看的凌芸下意识别过眼,不敢与景明对视,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半步,凊葳转眼扫过奇铭婼鄙夷的目光,暗暗伸手拉上凌芸冰冷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嘉贵妃打圆场,忙笑道:“景明你这话该是对着豫王妃说才是,”说着对景明递了眼色,“还不快给你二嫂赔罪。”

      站在鑫贵妃身后的兆雪嫣抬头瞥了景昱一眼,随即低头对景明行礼,腼腆道:“睿王言重了。”

      话音未落,就看坐在皇后身边的嘉懿一改恭谨娴静的常态,突然开起玩笑:“二弟妹脸红什么,三弟这礼原该你受的。”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笑了起来,却唯独各怀心事的奇铭婼和凌芸没有。

      从淡然凝轩出来时,看景明给秋菊使了眼色,景昕故意拉上凌芸,要她送自己出上林苑,一切尽收嘉贵妃眼底。

      行至淡然凝轩东面临湖的敞厅,景明见玉婉出现在不远处的石影壁前,便朝秋菊点了点头。却见秋菊扑跪在自己脚下,哽咽道:“殿下,还请您原谅王妃擅作主张为您选妃,王妃绝非对您无情,当真的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的啊!”

      景明蹙眉,急着问道:“你且如实说来,我走之后一桩桩一件件,一丝一毫都不许落下。”

      自淡然凝轩出来,景明便径直回了花晨月夕,冲进涵韫楼的东间。

      看奇铭婼不由自主的跟随景明的脚步,也要往涵韫楼而去,文竹忙劝阻她,“郡主,咱们回去吧。”

      “滚开!”

      文竹并非从小跟着奇铭婼的丫头,只是今年四月,奇铭婼的父亲忠勇侯奇宥钦在进京前才安排了她作贴身侍女。

      文竹深知自己无法理解奇铭婼心里的苦,更无法听从鑫贵妃的安排,全力左右奇铭婼的心意。望着奇铭婼一意孤行的背影,文竹觉得,她真的很悲哀,很可怜。

      乍看房门大开,莲心惊坐而起,瞧着景明横冲直撞朝自己而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转瞬间,窒息感冲上头来,她紧眨了几下眼,试图让自己能够看清景明狰狞的脸。

      感觉紧抓住自己手腕的两手渐渐没了力道,景明甩手丢下莲心,看她一手捂着自己有些发紫的颈部,摊在床上艰难的咳嗽着。

      “怀孕的消息是你自己漏出去的,是景晔教你那般威胁凌芸的吧!外人不知你不是我的通房,可一旦事情败漏,你们不得保全,我和凌芸更解脱不了干系,好一个莫须有的连坐之罪。”

      “都是奴婢......与殿下无关。”

      “真是难为你这般痴情,处心积虑的逼着当你是亲姐妹的凌芸就范,处处为他辩解着想。你与他苟且的时候可曾怕过,那个十年前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会因此对你深恶痛绝?”

      “是奴婢......对不起小姐......”

      “他极其确认凌芸会为你们擦屁股,既然她事后问你,你又何必装作无辜,演那出苦肉计,欲擒故纵呢?我们本来就是软柿子,很好捏的呀!”

      话间,眼神余光扫到床案上的如意,引得景明邪魅一笑,一手捧着莲心的脸,高声道:“放心,我不会让凌芸食言,我会如你所愿,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的。”

      只看景明突然低下头,强捏着自己的脸凑到他的眼前,莲心满心惊慌,下意识的别过眼,却看奇铭婼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而景明的声音又闯进她的耳中。

      “他不会在乎你死活!”

      恍然间,一路无话的凌芸和景昕走到了永裕门。夕阳西斜,红光普照,万佛阁重檐殿角的铁马随风作响,清脆悠扬。

      看秋菊和玉娟上前,正扶着景昕上马车,凌芸突然开口唤她,“景昕,你......”凌芸暗自忐忑,心内更是不解,犹疑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景昕立在车梯上,回首浅笑,伸手拍了拍凌芸的肩头,轻声道:“日子是自己的,无关旁人,万事还是靠自己比较稳妥,方能心安。”

      景明怒不可遏,从莲心房里出来,就嚷着叫人去司药司请女医来。

      “且慢!”蓦然回首,只看是玉娇。

      玉娇对景明行礼,“殿下,皇后娘娘传您进见。”

      景明随玉娇赶去有凤来仪时,皇后安坐在凤仪宫明间的宝座上等他。

      “母后!”进门后,景明就在皇后身前跪下。

      皇后心中一阵抽痛,强忍着泪,急忙起身,伸手去扶景明,“地上凉,快起来!”

      两手捏着景明的臂膀,感觉倒是比从前健硕,打量他有些晒黑的脸上也长了肉,看起来不再是面黄肌瘦的苦相,但眉头紧锁,眼中布满血丝。

      景明并没有顺着皇后的意思站起身,仰着头与皇后对视,“母后,儿子都想起来了。”

      皇后并未被景明的话惊到,她没有再劝景明起来,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两眼目视前方,望着云静亭出神,品月色的平金秀云纹氅衣映得她脸色更加苍白,一时屋内陷入沉寂。

      皇后不发话,景明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未想,末了,皇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想起来就好。”

      这话轻描淡写,反倒让景明羞愧难当,他俯身叩首,“母后,儿子对不起您这么多年的养育。”

      “你是我的孩子,我教养你,是我应该应分的,你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您因为我差点遇害,您为了我隐忍多年,而我却做了那么多让你寒心的事,我实在有罪。”

      “母子情分亦如人情往来一般,本就少不得会有牵绊亏欠,可这不可斤斤计较,但求真心相待、无愧本心便好。”

      “我想通了,母后,我都想通了,您放心,前尘往事,我不会再纠结了,我要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皇后潸然泪下,却仍不敢低头看景明,“儿啊,你把这一切看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但是,母后,现在儿子有求于您!”景明直起身,伸手抹去眼泪,仰头对皇后恳求道。

      “我明白,但凡您能做得了主,说得上话,必然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凌芸能忍,可我不能,那丫头的心早就不想着凌芸了,留着她只会后患无穷,母后,儿子求您,再向父皇求求情吧,把她送出宫吧!”

      少见皇后眼中露出阴鸷,景明有些恍惚,只听她冷冷道:“我早就拿定主意,就等你回来呢,这件事,我会替你处理,你无需插手,但你定要安抚好凌芸,也要她吃下教训,长个心!”

      目睹了一切的奇铭婼发了疯似的跑到东宫后面的草地,她跪坐在上面,仰脸望着已经繁星闪烁的夜空,回想起少时的往事。

      就在这片草地上,也是这样一个孟冬时节,景明和景晟正带着众宗亲子弟在励精图治殿前的草地上踢蹴鞠。

      他们兴高采烈地争相抢球,引得各处执勤的内侍宫人前来围观,就连景昕也按耐不住,跑去凑热闹,而奇铭婼则选了一个僻静之处,远远地望着他们。

      “三哥......三哥,快接着!”景晟高声喊着,伸脚将蹴鞠踢向景明。

      只见景明回身一个空翻,将飞来的蹴鞠踢进数丈高的球门,顿时,全场欢呼雀跃,奇铭婼也不禁扬起笑容,高声叫好。

      “啊!”不知何时,淘气的景昕竟跑到奇铭婼的身后,吓得奇铭婼魂飞魄散。

      “臭姐姐,你想吓死我吗?过来也不吱一声。”奇铭婼一边打着景昕的臂膀,一边平复激动的心情。

      “谁吓你啦!是你两眼一直盯着我三弟出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好不好,反倒怨起我来了。”

      “胡说什么呢,去去去......”奇铭婼不禁感到面红耳赤,心跳颇乱。

      却不想景昕灵巧的紧靠着奇铭婼盘腿坐下,用肩膀撞了铭婼几下,把脸凑到奇铭婼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说呀,你是不是也喜欢三弟呀!”

      被她这样一问,奇铭婼竟不知所措,“嗯?你......说、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奇铭婼白了她几眼,不愿理会,而景昕嬉皮笑脸的冲奇铭婼坏笑,“好妹妹,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呀!”奇铭婼别过脸,不想理她。

      可转眼的瞬间,只见蹴鞠突然被景明一脚踢出了场地,飞速向奇铭婼和景昕的方向飞来。奇铭婼吓得尖叫,一把将景昕推开,而自己却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铭婼小心!”

      奇铭婼闭眼的瞬间,一声闷响,只觉得是有人将蹴鞠扑走,解救了自己。

      再回神时,只见一群人向身侧拥了过来,焦急的喊着,“二殿下,没事吧?二殿下......”

      这才发觉,是景昱为了救自己将蹴鞠扑在了怀里,以致被蹴鞠重击而从半空中直接落地不省人事。

      一个曾经自己最爱的人有了凌芸之后就六亲不认了,另一个最爱自己的人曾经为了自己险些连命都豁出去了,可是自己为了最爱的伤害了最爱自己的,却原来,自己还是自己,一个人。

      忽然感觉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奇铭婼猛地回头看去,是一身量不高,温婉动人的女子,瓜子小脸,杨柳宫眉,头上的小巧把子头上饰着翠玉发梳和宝石珠花,身穿淡粉紫渐变缎布,滚边袖口绣有粉镶紫的茶花宫装,却难掩那水蛇腰身,着实娇媚。

      未待奇铭婼开口,那女子便说道:“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坐以待毙,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夺回来!”

      远远瞧那女子俯身对奇铭婼说了什么之后,便径直离开。凊葳轻手掩上东宫后门,匆匆回去。

      “当真?”难以置信的凊葳对翡翠问道:“你确定没看错,刚才你走的时候,是太子妃亲自迎的殿下吗?”

      “奴婢断不会走眼,真真切切是太子妃。”

      “那你这来回,可有遇见什么人?”

      “去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看见阮御侍去了芝兰堂。”

      离开淡然凝轩,回到东宫之后,凊葳派翡翠由东宫后门去打探凌芸的情况。未几,便见翡翠跑了回来,说是撞见奇铭婼从花晨月夕方向而来,形如疯癫,直冲到东宫之后,正跪坐在励精图治之前的草坪上狂笑。

      凊葳心下起疑,即刻往励精图治而去,却不想奇铭婼仍孤身一人坐在草地正中嚎啕大哭,凊葳又让翡翠去找秋菊打听细节,之后她又观察了好一会儿,便目睹了方才的那一幕。

      难道之前是我看走眼了?那人若不是嘉懿,又会是谁呢?一团迷雾萦绕在凊葳心头,她来不及细想,转念又问:“可将消息递给秋菊了?”

      “奴婢已与秋菊互通消息,睿王被陛下宣召,现下正在皇极殿。他让秋菊代为转告,欲借他人之手了断此事,尚需您的支援。”

      “如何支援?”

      “您的五福如意丢失许久,并已上报给宫正司了。”

      “他、莫不是想......所以玉娇是来......”凊葳心内一惊,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皇极殿。

      “去见过你母后了?”

      “是。”

      “娶莲心吧。”

      “你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你以为。”

      “你利用我不够,难道还想利用凌芸?”

      “你应该很清楚,她是权衡利弊,只为保全你,才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你莫要辜负她。”

      “你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早就拿定了主意不是吗,拖延这么久,只是图个颜面,给母后,给阮家一个交代。”

      “你既然连这点脸面都不要了,那朕也无所谓。”

      “只要你一句话就能轻松解决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凌芸牺牲,要我做决断?你难道不知,莲心肚子里的孩子是景晔的!”

      “莲心身为睿郡王正妃内侍,难道不是睿郡王的通房选侍吗,她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吗?”

      “当然不是!我三月中卧病一整月,从六月下离宫近四个月,她哪来的三个月身孕?”

      “你敢说事先你跟凌芸都毫不知情吗?睿郡王,你想清楚再回答朕的话!”

      景明被烨帝堵得缄口难言,烨帝沉着脸,“那丫头是凌芸的人,凌芸能轻易被她蒙蔽,或许是她巧言善辩,却也是凌芸失察,但事到如今,凌芸比你要冷静太多,她比你更痛苦,可她没有意气用事,她打从知道之后就一心要把人送出去!

      可你呢,为何明知他们有染不及时止损,落得今日骑虎难下的局面,难道不是你优柔寡断的报应吗?你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纵容他们这教训你不该吃吗?总想着留着把柄,以牙还牙,可你有周密的计划反击吗?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吃亏,你可有吃一堑长一智?”

      “左右都是你的孙子,你倒是不吃亏!不想帮我,就别说这些风凉话,真当我一点招没有吗?”

      “那你娶奇铭婼,朕就帮你这次。”

      “呵!”景明冷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同样是儿子,你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景晔,就算他再不堪再为所欲为,也永远都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而我,打从出生起就是垫背的,是可以牺牲的。事事于我,都是条件。”

      “你难道不知,奇铭婼这次回来,就是奔着你来的吗?”

      “你若有心对我,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可惜,你从来没有!”

      “朕给你三天的时间做选择,你好好考虑清楚,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你不会得逞的。”

      “朕拭目以待。”

      嘉贵妃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幽幽道:“为什么每次都要逼他自己抉择呢?”

      “他性子孤僻执拗,不知容人,若不逼他向前,他总是天真的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可以独善其身,置身事外,肆意妄为。”

      “不是的,他之所以如此偏执,皆因活在宸妃的阴影里。你从前总是冷着他,对他视而不见,而今他大了,你反倒开始暗中替他筹谋,利用他心尖上的人处处约束他。

      你为何就不能向疼爱景昱景晔那样,好好对他?父子之间,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针锋相对,讨价还价,就不怕真伤了孩子的心?”

      “瑜儿,你和皇后能护景明一辈子吗?”

      “自然不能。”

      “同样,我也不能。你知道的,我不想他一直对宸妃对我对鑫贵妃对所有人都耿耿于怀,我真的很想直接告诉他。

      你跟景昰一样,只是我和宸妃的儿子,你有权拥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不该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以为自己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是这话,朕,说不得。朕与他,先君臣,后父子。所以,就算他恨朕,朕也只能逼他去认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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