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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迟暮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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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芊——芊。三个字。光在舌尖上滚一圈都能滚出倾国倾城、楚楚可怜、柔媚动人来,加上那串很嚣张的笑,再加上那串很不客气的缠脚铜铃声。这人若丑,天理不容。
的确不丑。应该说“曾经”很美。若是时光倒流七百八十二年,殷芊芊能把好多活人媚死,也能把好多死人媚活。那可真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时光一年连着一年,长得连她自己都不信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天。于是她耍阔,大把大把地挥霍好时光,夜宴连连开,美酒满满灌,不放过任何一个勾人或让人勾的机会。到了尾巴上的“青春”哪容她这般挥霍?时光的强弩远远射来,擦过她的眼角,在上头凿出第一尾衰败的纹路。打那以后,她往脸上傅的粉一天比一天厚,往身上绑的行头一天比一天重,七百八十二年之后,她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迟暮美人”。谁能说得清,为何美人越到迟暮越不安分?发髻上、衣衫上、修饰上,越来越“惊天地泣鬼神”。情爱上,勾不来人也没人勾的时候,再怎么“搔首弄姿”也搔不来“你情我愿”的时候,她也很豁得出去,去讹去偷去抢,“面首”一个接一个地养,有的来路清楚,有的来路不明,一总蓄在霖烟宫里,不多不少整三千。各种式样各种味道一应俱全,既有高大威武的,也有弱柳扶风的;既有文采飞扬的,也有大字不识的;既有潘安再世的,也有丑如夜叉的。他们个个都好。好就好在他们都把她当女王供着,绕着她转,为她争风吃醋,为她干几场你死我活的大仗。她在他们的争斗中一再重温过去的好时光,一再觉得自己容光焕发春不老。这其中最会奉承她,最讨她欢心的,是个叫荨春的狐妖。她爱他那张甜嘴,爱他那双知疼知痒的手,爱他那身销魂蚀骨的“功夫”。她把他当心肝肉来疼。霖烟宫内三千人,此人有专房之宠。
刚才,夷莲把殷芊芊的“专房之宠”变成了一团死肉。
“夷莲啊,怎么这么久都不上剥隘来玩一玩?”她娇嗔,手脚都很快乐,又是摇又是晃的,颠簸出一股过气的天真烂漫。
夷莲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头珠翠随着她的一颠一簸而震颤,特别是吊在鬓边那两串鸽蛋大小的西海夜明珠,已悬危,她再扭一扭摆一摆,它们就可能坠到地上,把平整如镜的地面砸出几个珠圆玉润的坑来。
“来呀,夷莲!过来坐嘛!哟!生气啦?那贱奴没眼色,冲撞了你,看我剥他的皮剔他的骨!”她倒是殷勤,蹦着跳着过来拉夷莲。
夷莲明白,殷芊芊越是殷勤,就越不会善罢甘休。这女人性情刁悍难捉摸,指不定会出什么阴招损招呢!得小心了。她朝雾冰挑了挑眉,意思是让她避远些,免得动起手来伤到她。雾冰会意,悄悄往平台边上靠。
“坐就不必了,我们赶着过关,有急事要办。”
“‘你们’?”殷芊芊天真烂漫地眨眨眼,飞快地把头“甩”过去,“哎呀!还有一个小妹妹!”她好像才看见雾冰似的,一惊复一乍。“你和她都要过?”。“嗯。”。“哎呀,让我想想,不行哦,今天只能过一个。”。“不是两个么?”。“改了嘛。”
殷芊芊今天心情很不好,连“黑酴醾”的帐都不买了,一心要卡她们。
“不能通融?”
“可以呀!通融你咯。你过,她留下。”她天真烂漫地紧了紧刚才跳松的夜明珠。
“呵呵,他昨晚来过了……”
“什、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说了什么没有?!他有没有提到我?!!”她不天真也不烂漫了,一下有了副摔打过、跌倒过、辗转过,滚尽红尘的沧桑模样。
夷莲和她相识太久,太了解她的弱点,弹无虚发,一击即中,次次都能让她痛得脱层皮。
其实,殷芊芊的名号在四十八鬼蜮中叫得最响,不是因为她剥皮如抽丝,剔骨如挑葱,不是因为她性情刁悍难捉摸,也不是因为她那身“惊天地泣鬼神”的装扮,更不是因为她养在剥隘霖烟宫的三千“面首”。而是因为她爱一个男人爱了七百八十二年,二十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个日日夜夜。她从十八那年开始爱,爱得太苦太累太受罪,一时没忍住,在第五千四百三十个夜晚“强”了他,后果是,她后来的二十八万个日日夜夜全用在了找他上。铁鞋踏破无数双,却只捕得几阵风、捉得个把影,至今没有真消息。此时此刻,夷莲红口白牙,一口一个“他来过了”,能不把她搅得心神大乱么?!
“你快说呀!!”
“好哇,你先放我们过去。”
“……哼,夷莲,你想诈我?!”殷芊芊乱得快醒得也快,一闪眼的工夫她就把泛滥过度的情绪打理好了,脸不红气不喘,不紧不慢地上来收拾她。
“诈你?”夷莲“呲”了一声,从宽宽的袍袖中夹出一枚榆荚样的小书签,“喏,他给你的,你手上有枚差不多的吧?看清楚了再说我是不是在诈你。”
“……好,我们各退一步,你把东西给我,我让你们过去。”
“呸!”夷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谁不知道殷芊芊最爱把吐出去的话捡回来,敛敛吞肚子里,渣都不留?!给你?呵呵……”
“那你想怎么样?”
“简单啊,我们过去,然后在隘口把东西给你。”
“要不……这样吧,剥隘有十八处关卡,你跟这十八处关卡的头头赛一场,你赢,从今往后你过剥隘就像过自家后院,谁敢拦你我一刀剖了他!剥他的皮剔他的骨,给你做玩意儿!可若是你输了……那枚书签归我,这个小妹妹么,就赏给赢的做玩意儿吧!”
“好啊。”
“等等,你别应的太急,既然是赛,就不能不立规矩……”殷芊芊“咕咕”笑。
“行啦,不许用毒对吧?还有别的没有,索性说干净了,免得到时赖账。”夷莲“呵呵”笑。
雾冰看着她们你来我往,谈谈笑笑玩玩闹闹间,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生死给定了。根本用不着她劳心费力,只要在露台上站着,洗干净等着挨“宰”就好。
殷芊芊令旗一挥,把那十八处关卡的头头全召了来,依次排开,在露台下站成一道圆弧。夷莲从露台上飘下去,雾冰急得脸都黄了,追过去要捞她,却只捞到她一角衣袂。
“哎呀,小妹妹不要慌,这厮厉害得很,轻易打不死她的!”,殷芊芊又“咕咕”笑,笑着笑着就又笑回了天真烂漫里,“让他们去打,咱们在上面纳纳凉、饮饮茶,给你看看我那套宝贝茶具。来嘛!”。茶具是骨制品,也不知用的是兽骨、人骨还是神骨。雾冰让它们绿莹莹的颜色弄得喉头发紧。“妹妹胆子怎么这样小!骨头就是骨头,死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来,葡萄美酒,喝了解乏又壮胆!”她硬塞一杯给她,要她学她那样一仰脖子灌到底。雾冰不干,她就“咕咕”笑几声,自斟自饮,连饮五六杯,而后换了副腔调问雾冰:“你知道么?夷莲从未这么‘勤劳’过。她向来只把她自己当回事儿,这回……哎哟!真下血本了!看她多疼你!唉……就是不知道她这血本下下去,是赚还是赔呢?”她又“咕咕”笑一气,而后一把掐住雾冰的下颌,“啧啧啧!好嫩好水的妹子!放心,若是夷莲将你赔给我,我一定挑个最好的配你,嘻嘻……哎呀,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都是我一手调教的,都不差!啊!都不差!”殷芊芊这串笑荤多了,从十八的天真烂漫到八百的熟门熟路,拔高几个音阶就成。不过,她的笑很快就硬了。夷莲从那道弧中间杀进去,几个腾挪就灭了她一半大将,剩下那一半凑成道走了样的弧,不声不响地围拢过来,然后不声不响地倒下。这是个太过干净的战场,血都不流一滴,但死亡又确确实实来过了。
“殷芊芊!愿赌服输!”夷莲站在底下朝上头喊话。
“哼,夷莲啊,我喜欢这小妹妹,想留下她,你说该怎么办呢?要不,把她劈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放屁!她是我的!你敢动她试试看!”夷莲笑得又狞又横,左手夹着那张榆荚样的书签,右手拢出一个火球,“殷芊芊!别惹烦了我!我一烦手就抖,一抖这东西说不定就‘飞蛾扑火’去了!”
“她老早就让我订下了,你们争什么?有什么好争的?”
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听有个不速之客横插一杆子,立刻调转头去看个究竟。她们看到一个立在隘口石柱上的男人。这男人很怪,浑身上下带着股坟墓里才有的阴邪气。看一眼两眼还不怎么样,看多了,一颗心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