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阿玖(二) ...
-
冷先生将魏云玖、柳生依次介绍了一番,品评了二人学问上的不足,提了一些改进建议,又把柳生的文论细细批复了,留他们用过午饭,紧接着就要跟冷夫人一同出门采办探亲所需物资。
主人家事忙,魏云玖和柳生知礼守节,自然适时告退。
从博文书院出来的短短一程,柳生看着身旁这位名叫魏云玖的貌美青年,先是自报家门,又絮絮交代了日常读哪些书,习了什么字,之后关切地问道:“阿玖每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他本不是话多之人,但遇到阿玖,却总觉得有掏不完的肺腑之言,想来书中所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诚然可信。
魏云玖步伐轻盈可爱,像一只随时都会奔跑起来的矫健麋鹿,每一次落脚都恰恰踩在柳生心尖尖上,偏他又是个促狭鬼,连走路时都不老实,随手捋了一片道旁吐绿的嫩柳叶,拿在手中把玩了半晌,闲闲说道:“我么,吃喝玩乐喽~~”
这话中敷衍之意溢于言表,明显是想快些将柳生打发了。
柳生好脾气地勾了勾唇,瞥见魏云玖手上肌肤柔白细腻,莹莹润润,指甲修建得干净整齐,透着花瓣般的淡粉色,一抹新绿在那十指间翻飞跳跃,很是淡雅清丽。
他一时心中痒酥酥的,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在门庭的水井边避暑,桃花纷纷扬扬洒了一身的那个晚上。
兴之所至,柳生将那枚柳叶抽了过去,半含进嘴里,上下嘴唇一抿,嘬着舌头吹动起来。
一阵悠悠扬扬,清脆欢快的曲调流泻而出,虽是不知名的乡野小调,但别有一番天然意趣。
魏云玖啊了一声,惊讶道:“你个书呆子,也会做这个么?”
一曲终了,柳生好笑道:“书呆子?”
嗳,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魏云玖转了转黑琉璃似的眼睛,“你莫得意,想来这也没什么难的,给我试试!”
柳叶转了一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魏云玖手心,他挟了起来,填进嘴里,鼓着白嫩嫩的脸颊,憋足了力气一吹……
没有声音。
再吹。
“呼呼呼呼……”
嘟得一响,没曲没调,时高时低,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放屁。
柳生已经在憋笑了,碍于君子风度,或者一些别的因由,掩饰性地举着袖子咳嗽,不敢露出丝毫取笑之意。
魏云玖也有些想到了,越发激起了好胜心,使足劲吹了一大口,柳叶被气流带了出去,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魏云玖跺了跺脚,竟然是有些恼了,直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柳生急忙忙唤了一声:“阿玖留步!”然而,少年习性总是难免心高气傲,柳生的挽留起不到任何作用。
看到青年身影消失在凤尾竹后,柳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临走将那躺在鹅卵石路面的柳叶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了随身荷包中。
他打算回去做一枚书签。
冷先生偕同夫人探亲远走,博文书院后院厢房空置出来几间,为了方便就近看管魏云玖,冷先生特意让书童四平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安排柳生暂住。
家里的土地都被租了出去,柳生无牵无挂,在哪住本无太大区别,之前不愿留宿镇上,也只是为了节省开支罢了,现在既受了先生所托,自该忠人之事。
柳生于是回家整理了几件换洗衣物,把最近在读的几本书拢在一方蓝布里包裹了,置在背篓里。一切收拾妥当,柳生拿了几块土豆,去了隔壁柳三叔家,请他帮忙照看门户。
生了锈的铜锁发出迟滞的咔哒声,柳生背着大半家当去了镇上,又是好一顿打扫摆放。
等到安置好,柳生已出了一身臭汗,沐浴清洗过后,四平唤他去用晚饭。柳生见小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人,就道:“阿玖呢?”
四平嬉笑道:“谁晓得?许是又被谁拉去喝酒了。”
小小年纪就沉迷杯中之物?柳生不赞同地盯着四平,“喝酒伤身,你们怎么就不拦着些?罢了,下次他若还要出去胡闹,我去劝阻。”
四平笑嘻嘻地应下来,心里却老实不客气地说道:可快拉倒吧,你要是能看得住阿玖,四平我就改名叫柳四平。
这顿饭吃得不知其味,柳生用了一小碗饭后就搁下筷子,在庭院里绕着芭蕉丛走了盏茶时间,照往日那般,消了饱胀感后,就去书房奋笔疾书。
快到三更时分,书院的角门才被拍响,魏云玖散乱着头发,眼神迷离地走了进来,一路跌跌撞撞险些栽倒进花坛里。
柳生看得心惊肉跳,已有几分怒火翻涌,忙忙掷下毛笔,过去搀扶着青年,“你去了哪里?怎么耽搁到这么晚才回来?”
魏云玖一脸懵逼:“咦,你还没睡呢。晚?还不到11点呢,晚什么晚,不熬夜修仙了?”
柳生只当他在胡言乱语,有心再端着兄长的架子训一训,却见这人星眸软乎乎的,含着一汪粼粼春水,颊边飞着两抹绯色,靡丽秾艳,尤胜平日清醒冷静之时。
这一看之下,柳生只觉心脏砰砰砰乱跳,活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忙引回正途:“乡试在即,若不潜心苦读,岂不是辜负大好光阴?”
魏云玖咕哝着斥了一句:“老古板。”
柳生还要再说,魏云玖却嫌他聒噪,眼睛一闭往他胸口倒去,粉嫩嫩的唇瓣还小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阿玖若是个女子,此情此景必然当得上一句温香软玉在怀,于清苦寂寥的学子来说,应是夜夜渴求的无上艳福了吧?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多美好的开始,合该是话本里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一生痴恋的源头。
可惜了……
柳生心口酸酸软软的,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乱纷纷如麻团,理不出清楚思绪,凑近魏云玖唇畔一听,这小崽子还在孩子气地嘀咕:“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哎呀,这小混蛋。柳生有些气恼,私想着长兄如父,阿玖既然唤自己一声师兄,四舍五入也就约等于是他亲爹了,理应好好管教他,必要时说不得还要诉诸武力……
当然,这话自然不可让阿玖知道,否则十有八|九要被追着打了……
隔天清晨,魏云玖被琅琅读书声吵醒,捂着针扎似的脑袋,披上被子,直着脖子就喊:“四平!四平!”耳背的老门房还以为四平死了。
四平提着一壶热水冲进来,“起床了阿玖!”
魏云玖不高兴:“院子里的公鸭嗓是谁,打出去打出去。”
四平不赞同:“你怎么也染上了徐阿公耳背的毛病?柳相公的声音明明是清清朗朗,如鸣佩环,好听得很咧!”
魏云玖头疼道:“罢么!冷先生就不该教你识字,本来就是只会说话的八哥,现在越发要学舌。”
一番手忙脚乱,魏云玖好歹起了身,就着温水洗漱过后,兴致勃勃地去吃油炸甜糕。
今日春光明媚,秀色可餐,临街一树老杏开了花,横伸进来几段枝条,密簇簇地拥在那里,衬着白墙绿瓦,就是一副风流写意的水墨画。
柳生让四平将书桌摆在院中,文房四宝一一备齐,还有冷先生独家收藏的孤本古书,其时其景,实在是笔耕的好时机了。
“阿玖!”柳生亲热地招呼魏云玖,“冷先生说你前些时日在读《汉书》,料想还未功成,不如继续,你我也可互相提携。”
然而魏云玖哪里会喜欢读这些枯燥乏味,诘屈聱牙的艰涩古文,他坐在红木椅上,总是忍不住东张西望,眼珠子滴溜溜地从发黄的纸页,一路跑到街对面扛着糖葫芦的老大爷身上。
柳生是一个谨记圣人教诲,处处规行矩步之人,见状拿书背敲了敲桌案,“你在看什么?”
魏云玖正眼都没瞧他:“《司马相如》。”
柳生:“……看《司马相如》馋得直流口水?”
魏云玖顿了顿,“实不相瞒,我想去当垆卖酒。”
柳生:“……”
他默了默,唤四平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冷先生走前,曾给柳生留下了一笔银钱,用作两人接下来的花销,魏云玖那边却是分文无有的。
经济大权掌控在他人手中,魏云玖老大不痛快,看到四平领了铜板往外跑,隔着老大一段距离指挥:“上面那串,那串一看就甜!哎哎哎,是左边,笨蛋四平!”
柳生在一旁操碎了心:“君子端方,勿急勿躁,息声!行止有度,身姿坐直!”
魏云玖装哑做聋:笑话,你以为你是教官吗?即便你是教官,爸爸我也早就毕业了,就这,我会怕你?
过了一会儿,四平擎着一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过来,魏云玖喜滋滋地去接,谁知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柳生精准截□□文儒雅地说道:“写完一篇赋才可以吃。”
魏云玖:“赋什么?糖葫芦吗?”
柳生瞬间想起了被《钱钱钱》震慑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