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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月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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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他见到流川,而且是少年时的流川。锋利得像把刀,眼睛像冰棱子一样扎人。每周六都被他拖出来打一对一,每次都打到日薄西山,连篮框都看不清。
流川总是会先他一步到球场,每次他到的时候就会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发出光来,虽说他认为那大多是出于战意。然后他会摸摸头,笑着说:“久等了啊~”其实并没有迟到,也会有迟到的感觉,好像在接下来的对战中不拼尽全力就会觉得过不去似的。一向懒散的他,大概平时的精力都被保留下来,只有在面对流川的时候才会紧张起全身的肌肉,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那具有神奇魅力的橘色球,拼尽所有力气为了一个球的输赢争得你死我活。
他们打了整整一年的一对一。每个春日和秋日,夏天和冬天,流的汗把小球场洗刷了很多遍,仙道也不晓得为此推了多少邀约,以至于大家都开玩笑的说他光顾着跟湘北的流川约会冷落了本校的女生,便宜了大把的男生。仙道总是笑笑,陪女生逛街出去玩怎么能比得上跟流川一起流汗的一场球赛?流川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每次都能让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梦里的流川,一如既往的战意熊熊,他也一如既往的沉着应对,跑、跳、急停、后退、转身、截断、投篮……一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仙道弯着腰,脑子里一片运动过度后的空白。流川也静静地站着,慢慢沉下来的暮色把他笼罩在一片金红里,仙道抬头看他,只能看到背光的一片黑影里灼灼的那双眼睛,简直要把他的心烧着。他避开目光,直起身来,走到放衣服的地方,拿出宝矿力来一口喝干,却差点呛到,忍不住咳嗽,感觉到流川走到自己身边,骂道:“白痴!”声音不高,听起来更像是嗔怪。他尴尬地笑笑,庆幸落日下自己脸上的红晕不那么显眼。
流川推着车,仙道跟在他旁边走,两个人都很安静,仙道偶尔瞟一眼流川好看的侧脸,落日的余晖令他刀削斧凿的轮廓变得柔和,眼睛笔直地看着前方,好像无论有什么困难都不会阻挡他的脚步。到了路口要分手的时候,流川转过身,白净的脸上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仙道,仙道停下来,回视过去,流川的眼睛那样的澄澈,他几乎要伸手去摸。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伸手的冲动,见到流川抿了抿嘴唇,点点头,连再见也不说,骑上车走了。仙道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神奈川蜿蜒的道路上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不久,仙道缩了缩脖子,把手表掏出来一看,快五点了,他躺了一会儿,渐渐觉得被衾冰凉刺骨,连忙爬起来,抖抖索索地穿上粗布衣裳,收拾收拾下床铺,等待店主人召唤。
这家店是米店,仙道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袋袋米装上车,送到城里各家商铺饭店。一开始不知道路,拿着店主人给他写的地址一路上装作哑巴问人,走了不少冤枉路,迟了很久,被客户骂,被店主人骂,手脚、肩膀全都磨出水泡,又被磨破,粘在粗布衣服上,动一动就疼得他抽气,又必须掩着不让人发现。最难过的是吃东西不习惯,仙道已经几乎肯定这里是古代的中国,饭菜啊什么的都是中华料理的样子,可是比中华料理做得要不知道粗陋多少倍。他吃西餐和日式料理吃惯,怎么也不适应,胃一直疼,也只能忍忍,咬着牙咽下去。饿着肚子更干不了重活,这个道理他心知肚明。
他大学时选修过东亚历史,可是事隔这么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也不能确定这是哪个朝代,现存的对古代中国的印象仅仅来自于偶尔看到的武侠片。现代中国他倒是经常去,还曾经在上海长住过大半年,对中国话并不陌生,虽然不会讲,听着倒也耳熟,可是这里的话更像是什么地方的方言,非常拗口难懂。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柴房,累得顾不上考虑床铺是不是冷,倒下来之前把今天学会的词在脑子里过一遍,几乎是立刻就进入梦乡。
几个星期过去了,仙道肩上的水泡已经变成厚厚的茧,他的胡子长长了,没有刮,跟他的头发一样纠结在一起,沾着灰,他的手上因为打篮球而产生的茧被磨平,长出的新茧覆盖了原来的。他瘦了很多,胃常常会疼,他也已经习惯,脸被晒黑,皮肤被风磨得粗糙,除了闪亮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任何跟原先那个意气风发的仙道彰相似的地方了。仙道对于外表上的改变不以为意,他比较高兴的是现在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了。慢慢地把活做熟了,店主人对他没什么挑剔,也和颜悦色了点。
他每天晚上都梦见流川,梦里清晰的触感令他每每不愿醒来,想要回到青绿色的17岁,跟流川你追我赶的岁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怀念那时候,青春得无忧无虑,所有的哀愁都好像一片云雾,睡一觉就会烟消云散。
可现实是睡一觉起来总是面对冰冷的天花板。
他叹了口气,觉得头有点疼。十月快要过去了,天气渐渐转冷,而他的被褥依然还是薄薄的几乎能摸到棉花籽。他摇摇晃晃地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发烧,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淋了冷水,吃的又凉了的缘故。但是店主人不会放过他的,店主人好像觉得付了他五钱半银子是个大亏,总是想尽办法压榨他。
做过这个月就辞了吧,反正在这里也学不到更多的了。
仙道拖着车一步一步地走着。他的鞋子早就磨破了,他把西装撕了一块下来裹住脚,尽管这样也用不了多久就被磨烂,脚上一片伤痕累累。他想着幸好不是流川来这里,不然以他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早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到了中午的时候天忽然阴沉闷热起来,要下雨了。仙道赶忙把车推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等待雨下来。没多久噼里啪啦的雨就砸下来了,行人们纷纷躲避起来,仙道为了防止米被淋湿(不然会被客户和店主人骂死的)赶忙脱下衣服罩在车子上面,自己站在一边。被风吹斜的雨打在他身上,他不由得瑟瑟发抖,中午没顾得上吃饭,胃也开始痛起来。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仙道头痛得快要裂开,不断打着抖,他抱着腿蜷在墙角,竭力护住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那点热量,眼前阵阵发黑,他只有咬住舌头才能不晕倒。
一辆马车停在这户人家门口,车夫看见仙道的拖车堵住了门,生气地走上前,粗鲁地把拖车推向外面,仙道急忙上前阻止,可是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车夫推倒在地,溅起一片水花。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失败了,跌坐在水洼里,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他的拖车拖到雨中。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撑着把油纸伞,走到仙道面前。仙道已经朦胧的视线看到来人,蓦地清醒,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更加深沉的黑暗笼罩了。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