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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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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嘉煜默了默,眸色一沉:“为什么不能知道?他终究是我的皇弟。”
他自嘲似得调笑道:“难不成在太子妃心里,我竟是如此冷漠无情之人?”
林温芷微滞,顿时讶然。
朱嘉煜知道她会在芍药花下头倒药,知道她喜欢油焖的春笋,已经叫她意外过太多次了。
如今便是他知晓嘉烁的喜好,自然也不足为奇。
林温芷也不得不承认,先前的自己,好似的确对朱嘉煜带着深深的成见。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轻抿住唇:“殿下心细如发,是我大意。”
朱嘉煜看着她,啜着茶水浅笑出声:“这又怎么能怪你。”
“父皇母后疏远循王,宫人们也不尽心,我自然难同他亲厚。便是太子妃进宫时与他交好,日后不也渐渐和循王生疏了?”
他的目光里毫无波澜,像是在诉说一个全然无关紧要的人。
林温芷闻言,便又轻轻皱住眉:“我……”
思绪突然间纷扬而去。
嘉烁在宫里时,每每挨罚,都多多少少是因着她的缘故。即便他没有错,即便他明明是救了她,却还是免不得要遭受一番皮肉之苦。
她不知其中缘故,可却看不得嘉烁委屈,故而才避着嘉烁,不大同他一道儿玩了。
可这绝非是疏远。
她本以为,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她从来没想疏远他。
只是如今当着太子的面儿,几个字终究是未能轻易便说出口。
朱嘉煜悬在唇边的杯盏顿在半空之中。
他慢条斯理地撩起眼帘,便瞧着林温芷笑了。
那个秘密他一直瞒得很好。
可如今“循王”都已过身,自然早就没了什么隐瞒的必要。
他缓缓开口:“似循王那般,谁又不会疏远呢?”
“昨日父皇便说过,循王命格带煞。先前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否则你自幼时大抵也不会同他玩在一起。”
林温芷怔了怔,眸中染上了难以忽略的诧异。
嘉烁和旁的皇子一起上学堂,一起出宫春猎,瞧着毫无差异。
可她却也莫名会有感觉,旁人看嘉烁时,总会隐隐带着异样的目光。
难怪连太子这个皇兄也会疏远嘉烁,难怪他会被排挤到西南边陲,难怪嘉烁枉死在京中也只是草草下葬了事……
一切的不解好似在此刻有了最终答案。
林温芷难以置信地问道:“命格带煞?”
朱嘉煜若无其事地搁下杯盏,循着回忆缓缓开口。
“不错,他命格带煞。”
“是弑父杀兄的煞。”
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
或许是刚刚满月,又或许是更早。
宫中降了双生嫡子,却很快扬起风传——
嫡出幼子命主杀戮,残忍无道,来日必然弑父杀兄。
明遂帝盛怒之下罚没大批宫人,又斩了钦天监的监正以儆效尤,流言才被彻底止住。
只不过宫中的流言归于沉寂,明遂帝心上却终究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因为谶言直指的并非旁人,而正是明遂帝自己。
明遂帝就是那个在风传里会被弑杀的父皇。
有可能是出于不可挑衅的威严,又或者是畏于流言终将带来的后果。
总之自那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知道传言的宫人几乎被清算殆尽,可明遂帝还是免不得对他心存芥蒂。这些嫌弃和憎恶虽从未被皇帝宣之于口,却成了明遂帝心底里最深的一根刺。
明遂帝冷落疏远了他。
再后来,周皇后连带着太子,因为和循王带着割舍不断的亲缘,便也好似成为了“弑父杀兄”的帮手,因此日益失了圣心。
直到昨日,明遂帝才又终于在盛怒之下说起那些陈年往事。
“循王”作古,明遂帝自然也就再无顾忌,
昔年的旧事一幕一幕浮现。
朱嘉煜却面色如常,唯有覆在杯盏上的指尖却早已隐隐发白。
“若非循王,父皇不至于冷落我和母后。”
“何况他性子一贯阴鸷乖戾,不拿人命当回事,谁人见过都会忌惮几分。”
他阖了阖眼:“只不过循王终究同我一母同胞,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恩怨自也不必再计较那么清楚。”
“太子妃六岁进宫,不知道这些事,自然能毫无顾忌地同循王交好。”
朱嘉煜垂下眼帘笑出了声:“至于他待你的好?不过是蒙蔽你的手段罢了。”
“你不知道当初循王宫里莫名其妙地丢过多少宫女太监,更不知道福媛公主落水那日,是被他诱去了水边。”
他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子:“你若是先前便知道那些往事,想来也不会同循王太过深交。”
“毕竟这宫里头,没有人喜欢循王。”
林温芷听着这番言语,眼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朱嘉煜口中的循王,和她记忆里的嘉烁,俨然判若两人。
嘉烁分明会抱着她过河,会替她挨罚,会在宫里四下寻找迷路的她。他救过落水的福媛公主,救过小太监福顺,甚至连坠窝的小鸟都会想方设法送回树上……
虽然时不时惹她哭的总是嘉烁,可每次有危险,来救她的人必然也是嘉烁。
她陷在深深的纠结里,半天也不曾回过神。
倒还是太子命人挟一块伦教糕搁进了她面前的盘子,才将她的神思拉回来七八分。
朱嘉煜轻勾起唇角:“罢了,陈年旧事而已,计较起来倒是没意思。”
“人都不在了,又何必在意。”
他凝着林温芷,盛上了满眼笑意,彻底掩住眸底令人难以看透的森然。
“早些用膳吧,别搁凉才好。”
朱嘉煜望着她,唇角的笑愈发温和。
他既能亲手毒死“循王”,自然也能将这太子永远当下去。
当初的命格能瞒她一时,却瞒不了一辈子,阿芷早晚会知晓,那倒不如让他亲手捅破这张纸,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弑父杀兄,阴鸷嗜血的循王。那些秘密,合着他这满手的血,只要像幼时那样,瞒阿芷一辈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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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滟滟得盖过泰安殿。
可殿阁里却还燃着炭火。
朱嘉灼抿一口冰梅子汤,将手中的纸转而丢进铜盆里彻底焚化。
苗仕才见状,这才上前一步禀报道:“那镇国公世子纵是不死,当也是拿不成刀的废人,总算去了咱们镇国公夫人一块心病。”
“海市的杀手神出鬼没,更不受朝廷约束,谁又能想到海市同殿下的这层关系?”
“苗伴伴这就满脸高兴了?”朱嘉灼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瞧瞧自己的指尖。
苗仕才压顶声响:“如今循王被彻底斩草除根,太子爷也惹了陛下,被禁足在清宁宫里头,靠得都是殿下和皇贵妃的妙计,奴才这是在替殿下高兴。”
朱嘉灼啧啧舌:“替我高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伴伴,朝上那些老诉棍不是傻子。”
“他们瞧着我风头无两,就算没有证据,难道就不会往我身上疑么?如今分明是我该避锋芒的时候。”
苗仕才一滞,登时哑口无言。
朱嘉灼这才笑出声:“伴伴以为皇兄被禁足就完了?”
“错了,皇兄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
“纵然惹了父皇盛怒,只要那张底牌还在,朝中便永远有人会阻着父皇易储。”
苗仕才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道:“殿下的意思是……太子妃?”
朝中人人皆知,太子妃是梁国公府唯一遗世的孤幼。
长叹着梁国公府赤胆忠心的一帮老臣,当初自然而然也成了太子最坚实的拥趸。
如今太子的势力被一削再削,不过也就是仗着朝中老臣,还能抱着储位苟延残喘。
这帮每每叫着祖宗法制的老顽固,无疑就是易储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朱嘉灼轻哂:“皇兄先前是糊涂,以为宠着荀雅便能讨得我和母妃欢心。”
“如今循王一死,皇兄倒是知道谁才是要紧的那个,不过可惜,已经太迟。”
朱嘉灼轻轻伸手一推,托盘里的汤盏便彻底打翻四溢,一股脑浇熄了铜盆里的炭火。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仍旧笑意不减:“皇兄早就已经留不住太子妃了。”
“我不过是帮他一把。”
苗仕才便在一旁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晌午几个六科六部的老臣上帖子为太子求情,气得陛下在翊坤宫里头跟皇贵妃骂了良久。”
“陛下早已经对这些老臣怨声载道,如若太子和太子妃彻底决裂,朝中老臣自然兔死狐悲。”
“等那一天来了,太子的的气数怎么还会不尽呢?”
朱嘉灼这才起身,轻轻抚开袖边的褶子。
“既然伴伴都明白了,那还得劳烦伴伴带上东西,跟我跑一趟。”
窗外草树苍翠,高低掩映。
一阵清风拂过,便带着叶子簌簌轻响。
风顺着宫墙甬道四散,直冲到二进院,将满院的芍药花吹得打颤。
林温芷坐在二进院的廊下,手里的丝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绕。
她同嘉烁一起长大,她了解他。
嘉烁是非分明,心思真挚。他不仅救过她,还救过皇贵妃所出的福媛公主同小太监福顺的性命。
即便被那样猜忌着,嘉烁也绝不可能去做什么弑父杀兄之事。
嘉烁总朝着她笑,任谁乖张,也绝轮不到嘉烁乖张。
林温芷想得出神,抬眼才见三皇子朱嘉灼顺着延廊走来。
“见过皇嫂。”朱嘉灼温声细语,“听闻父皇前几日生了皇兄的气,重重罚了皇兄一通。”
“好不容易进来见皇兄,内监却说皇兄歇下了,实在不巧。”
林温芷默了默,便中规中矩起了身。
“三殿下如何得空来?”
朱嘉灼又道:“父皇同皇兄不睦,朝堂上免不得又要多责怪我同母妃的闲言碎语。”
“可我又哪里不盼着整日和和睦睦呢?皇嫂心善,定然最知道我们这些做庶子的,心中有的是委屈。”
“多谢荣王殿下关照。”林温芷面无表情,“如今清宁宫一切都好。”
朱嘉灼满眼惋惜地轻叹下一口气:“皇嫂如此见外,实在生疏了,我是来帮皇嫂的。”
“先前不知道表妹在清宁宫里被皇兄宠得没了大小分寸,自是我这个做表兄的提点不足,皇嫂莫同我这个做弟弟的计较才是。”
“只不过这几日偶觉察出些事端,觉得循王兄过世之事,实在离奇。我不知该如何行事,故而才专程来,想着先同皇兄商量一遭。”
“如今事关紧急,又难得进来一趟,既然皇兄伤病歇下了,找皇嫂拿个主意也是一样的。”
他满脸忧容地轻轻挑眉:“皇嫂难道忍心看着循王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含冤九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