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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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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临城市夜凉如水。
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走廊照出的光透过防盗玻璃门拉长,和街道两边忽明忽暗的路灯投下的阴影重合在一起。
江书篱轻轻拉上最后一间病房的门,在值班登记上记下查房时间,签上名,把值班登记递给随行查房的其中一名实习医生。
“医院一般一天查两次房,早晚各一次,早上在手术前,晚上在下班前,必要时,手术后还要查一次。以后等你们当上了主治医生,查房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双手插进白大褂衣兜里,一边指导实习医生工作流程。
这两名实习医生是今年五月份从医学院新招进来的,学校课业结束之后,就到了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实习。
六月下旬,他们又要返回学校进行论文答辩,之后,实习期满,考核通过,就和医院签订合同和第三方协议,正式在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入职。
所以,这期间,他们一直在跟着各主治医生熟悉医院工作,没有返回学校,今晚是江书篱当班,他们也就跟着她学习。
他们来医院的时间不长,江书篱和他们接触得不算多,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实习生勤奋好学,聪明伶俐,在学医上又难得看不见年轻人身上有的浮躁之气,是两根苗子。
刚走到前台,同组的值班护士就急急忙忙叫住他们。
“江医生,火车站附近有人醉酒闹事,临城分局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让我们快过去现场。”
临城市人民医院与临城车站在同一条街上,只不过一个街头,一个街尾,来回不用十分钟,这么短的距离,却劳师动众让他们过去,显然是现场有人受伤,而且伤得不轻。
“去调出一辆救护车,我要用。”
护士立即去安排,江书篱返回值班室去叫人,可推开门一看,发现值班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恰好护士安排好救护车返回来了,她问道,“其他人呢?”
护士这才想起来,“云亭桥砍伤案的受害者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赵主任他们被叫走了,那时候你在查房,没来得及告诉你。”
云亭桥砍伤案发生在一个月前,受害者被送来医院,最初还是江书篱接手的。
那天下着大雨,受害者全身湿淋淋的,被砍了十余刀,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进行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才把受害者从阎王手里拉回来。
警方对砍伤案做了立案侦查,抓到凶手后,检察院对凶手提起诉讼。一周前,受害者作为原告被检察院带走,之后便没了消息。
江书篱算了算时间,离法院开庭审理这宗案件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受害者这时候会出什么问题?
“江医生?”
江书篱回神,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多想,她胡乱地挽了挽头发,用皮筋松松束住,“医院不能离人,你守在医院,你们和我去车站接人。”
江书篱指的是两名实习医生。
“可是……”
护士还想说什么,发动机一阵轰鸣,江书篱和两名实习医生,已连人带救护车一头扎进了昏暗夜色里。
临城车站是汽车站,火车站,高铁站合修而成的大型车站,这个时间点,汽车和高铁停运了,只有火车还在运行。
车站旁开着几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夜宵铺子,下火车或者等火车的人,大多会去店里稍作休息。
今天,由于出了事,车站周围的人都聚集在了一处,江书篱不用怎么刻意去寻找,很快就锁定了案发现场。
临城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先一步到了,以人体作为警戒线,隔开人群,控制住了现场,并且将嫌疑人也全部控住。
有人看见救护车到了,兴奋地朝着民警喊,十几个民警齐刷刷转过头来。
江书篱让两名实习医生把担架从救护车里推出来,下车去检查伤者的伤势。
伤者是一位老者,年约七十,竖倒在地上,一只脚没穿鞋子,脚皮被磨破,血肉模糊。
往上,手臂和脸部能看到明显划伤,头上缠着一条沁血的白毛巾,紧贴着头皮的鬓发,被血凝在一起。
江书篱微微敛眉,仔细看了看老者额头上的伤口,毛巾正是用于止血,且有些效果。
她才松了一口气,受伤之人不能轻易挪动,老人的身体本就不比年轻人,任何小磕小碰都可能酿成大祸,更何况是伤到了头,一不小心就是一条人命,怪不得,指挥中心会让他们过来。
江书篱指导着两名实习医生,把老者抬上救护车,“注意别碰到他的伤口。”
又解开毛巾,用卫生棉擦了擦伤口周边血迹,对伤口做简单的止血。
离她最近的民警周林问道,“他怎么样?”
“伤者头上的伤口有些深,又陷入了昏迷,急需要回医院。”
周林点头,忽的朝她背后高喊一声,“所长,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来了。”
江书篱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身后车站路灯下走出一道修长身影,路灯灯光晕在他淡蓝色的警服上,压低的警帽边沿看不清面容。
那人点了下头,抬眼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看了她一眼。
江书篱见他没有走近来,下达其他指令的意思,才将目光转向周林,“你们还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
他,指的是昏迷过去的老者。
周林道,“当然有,不过,那得等他醒过来才行。”
录口供,指证犯人,虽然目前看来,是一起民事纠纷,但是如果老者最终要提起诉讼,他还要到派出所提取材料。
江书篱点了点头。
推着老者上救护车时,她往灯下瞥了眼,之前灯下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回到医院,江书篱对老者做过术前CT,就立即对老者进行急救,又把他身上的外伤一一上药包扎。
结束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叫来值班护士和两名实习医生一起,把老者送去病房,江书篱摘了口罩,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倒不觉得,结束了手术,她才感觉到周遭闷热的空气挤压着喉咙,嗓子眼儿渴得发疼。
廊道中央放着一台饮水机,她也顾不得先换下无菌服,拿出一个纸杯杯接了一杯水,就一口灌下。
正值夜最深时,起了些风,吹过廊道未闭合的窗户,隐隐的凉意。
护士拿着检查报告走过来,江书篱翻了翻,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拿着报告回值班室换下无菌服,进行术后查房。
老者额头上的伤又深又长,在做手术时,不得不给老者打上麻醉。
手术结束后,麻醉效果会渐渐失效,疼痛覆潮而上,老者没有家属在一旁照顾,江书篱担心老者出什么事儿,一直注意着病房的动向。
直到天亮,她没有闭眼片刻。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值班室,江书篱合上写得断断续续的值班日记,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和前来接班的医生交接工作。
返回时,经过前台,便看见一辆警车滑进医院大门前的停车位,周林跟在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男人的后面从警车上下来。
“你们还真是准时。”
医院八点换班,他们八点一过就来了。
周林抬眼看去,身着白大褂,双手插进衣兜里的江书篱站在值班前台前,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她声音沙哑,加之褪下了无菌服,皮筋也拉了下来,头发拢到一边,露出一边细致的脸颊,他辨认了一下,才认出她。
“江医生?”
自大学毕业后,江书篱就被临城第一人民医院录用,工作了两年,和临城各个基层政府部门都有接触,几乎每个部门,都有那么几个认识的人。
站在周林身边的男人却是没有见过,江书篱淡淡扫了眼,移开视线,“你们是来录口供的吧?”
医院和警察的来往不算少,警方的办案程序,她也大抵知道。
拿过值班前台登记,找出老者的病房号儿,又抬手看了眼腕表,“麻醉的效果差不多过去了,不过,问口供的话,最好还是颅脑科医生的检查报告出来再说吧,他的初步检查结果并不算好。”
把翻到登记着病房号儿的一页递给周林,“六针,对一个老人家,还真下得去手。”
“闹事的都是些醉酒的,神智不清,下手没个轻重。”周林皱着眉说,医院的人来得算晚,没看见案发时的情景,老者这样,算是轻的。
周林接过登记表,转手递给身旁的男人。
见此,江书篱没说什么,只是双手插进白大褂衣兜,脊背略微后靠在前台。
迎着熹微的晨光,男人的身姿挺直得如同一柄木仓,江书篱微眯了下眼眸,目测这人有一米九左右。
周林注意到她的目光,说,“这是我们的所长,祁琛祁所长。”
临城派出所的所长?
眼前映入递回来的登记册,男人目光微抬,她终于看清了警帽下的那双眼睛。
江书篱略微一怔,目光不经意瞥过他拿着登记册的手。
“是你用毛巾给伤者止的血吧?”
江书篱接过登记册,另一只手抓住眼前人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掌,轻轻往下按压四指,然后拇指贴合掌心,将他的四指弯起。
“你手掌虎口以及指尖位置沾着凝固的鲜血痕迹。”
她把登记册放回前台,又抬起头来看他。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很亮,头顶的灯打在她眼里,有些过分灼人。
祁琛眸光微微一闪,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