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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催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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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是我在尘世间的最后一天,我会向天祷告,感谢它赋予我生命、智慧和思想,视野、触觉和听力,让我能够感知世界,感知时间。感谢它在我失去半生回忆的空白生活中,加入了麦姬这样一个睿智的女子,陪我度过了这平和安宁的三个月时间。这短短的三个月,因她的相伴,生活变得充满意义;这短短的三个月,我能回忆起来的全部的生命,因她的出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我已经不虚此生。
此刻静静坐着,看她优美的身影在房间中穿梭,细长的颈,刀削般的锁骨,流水的肩,专注而深邃的眼。我的心忽然痛苦地收缩成一团。
不做这最后一搏了吧?就带着她此刻留下的印象离开,余下的半生里,不断地赏析、收藏,为我突然的荒唐的念头,甜蜜而痛苦。做了这最后一搏,记起了我对另一个人的爱,为了爱的契约,生生抛弃这美丽的剪影,却如何能够?
或者便永沉黑暗……
她坐到了我面前:“准备好了吗?”
“不,还没有。”我埋下头,怕她看见我突然狂乱的眼神。
沉寂。那么沉寂。在这沉寂中,几乎能够听到我那凌乱的思绪。这意识来得太不合时宜,打乱了我所有的秩序,虚假的平衡。
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河岸那刻,她悲伤的眼泪,流入了我刚刚复苏的心里,从此埋下苦涩纠缠的种子。当最后面临抉择的时候,才发现那滴眼泪已经浸透了整颗心,那深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占据了整个躯体。
“你怎么了?”她柔柔地道,捧起了我的脸。
光明的眼眸直视入我心底,战栗从心头波涛般传向指尖,我彻底失去了勇气:“我不想忘记,害怕忘记。”
“你是要记起,不是要忘记呀。”
“记起过去,会逼我忘了现在。”
她的手一震,眼中飞速地掠过迷茫、惊喜和悲伤,轻轻道:“记得现在又如何,那座宫殿不是还在等你吗?”
良久的沉默。是的,记得又如何?她的心属于另一个人,深深凿刻着他的名字。我的心属于空白,和那滴眼泪。
她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应该记起过去,应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这样你才会懂得如何取舍。”
我点了点头。也许,这就是命运。
她站了起来,我看见沉重的悲伤和彷徨,就在她烟般的眉梢。她走到了窗前,背对着我,身形不再移动。
“原谅我的自私……”风中传来隐约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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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了情绪,我试着用右手端起一杯茶走到她面前:“你总是让我觉得很神奇。瞧这手,就像没受过伤一样。来吧,让我看看你更神奇的地方。虽然你可能会偷走我的秘密。”
她接过茶一笑道:“你有什么秘密?”
我挑了挑眉:“既然是秘密,也就暂时不能告诉你。”或者,永远不要告诉。
她的神情忽地一滞,笑容骤然为哀伤替代,看着我眸中又有流光闪烁。
我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她低声道,“隐约记得这句话,那人也对我说过,在我们初识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却仿如感到时间在她眼中回到若干年前,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光彩夺目。
“神情都跟那时一模一样。”她喃喃,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我呆在当地,仿佛突然明白,她为何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为何一直以来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她看见我的第一眼,神情就是那样地一滞,悲喜交集。在她眼中,看到的是我,看见的却是他。是他啊。
我真傻。真傻。
我竟然为一个误会犯下了如此的错误。为着她温情的眼眸,为着她柔软的怀抱,为着她为别人而流的眼泪。心里突然就痛起来,难以忍受。
她叹了一口气,拉着我回到了桌前。轻轻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我挣脱了她的手:“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对不起,我要走了。”对不起,如果是催眠的话,我那点卑微的心思如何逃得过你洞察一切的眼眸?当一切不过如此的时候,当意外却在这要命的时刻发生的时候,我不要看到你的耻笑。我自己却在耻笑自己,竟然在毫无所觉的时候就深陷至此,就好像我爱你根本无需经过思考,就好像这爱已经延续了几个世纪!而那个人,却还在红毯那端,举着戒指等我。何等荒唐的境遇。
她怔住,似料不到我会断然拒绝。
我就要走到门口,她追上来扯住了我的衣袖,似乎很惶急:“你一定要尝试!难道你不想找回过去了吗?”
“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我只想离开,逃离。
她审视着我,道:“你走了是不是不打算再回来?”
我哑口无言。她的眼睛果然能洞察一切。
她凝视着我,突然拽住我的手把我拉了回去,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
不是我任性,而是,我再也无法承受你的一个眼神,再也无法泰然自若。一颗火星一旦在黑暗中迸发,就已经燃成了燎原之势。我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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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我按坐在椅子上,道:“看着我。”
我埋着头,心中绝望,情感的潮汐疯狂拍击着理智的堤岸。你为何一定要逼我?让我走吧,让我纠正这个错误,在它还没有彻底烧毁我,我们之前。让我带着错位的爱恋远远逃离,让它陪着我在金碧辉煌中腐烂。
她的声音竟充满了无奈和伤痛:“看着我!”
我愈发地深深埋首,紧握着拳,欲望如地底炽热的熔岩,汹涌地冲击着脆弱的理智大门,这般痛苦。
她的手强行地勾起了我的下颌,再次道:“看着我!”
我紧闭双目,别过头去。
她按在我肩头的手颤抖着:“你不想找回过去,真的不想?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荣华富贵,要一个国王的丈夫,要一个王后的身分?!”
“路易丝!”
“难道你真的爱那个男人吗?!” 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不爱。”我勉强着自己,冷冷地道,却控制不住声音的战栗。
“但你却要嫁给他,是吗?”那个声音里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息。
“是。”如果有一杯毒药摆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喝掉它,胜似此刻的煎熬。麦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逼我,你又想要什么?
直觉到面前的人的颤抖,几点温热的感觉落在额头。
好吧,我认输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天使,我给你,什么都给你,哪怕是我的命。只要你想要。
睁开了眼睛,站起,拭去她的泪,“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握了她的手,按在右侧胸前,“你想要这颗心么?它跟你的他一样,都长在同样的位置。你想要我变成他么?我看见你的眼中时时刻刻都映出我的脸,他的魂!求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痛苦得快要窒息。
她的脸上,是一片震惊和迷茫。
“我不在乎能不能找回过去,我只是害怕看你的眼睛,害怕在它之中看到另一个人的灵魂。我也不在乎嫁给谁,如果他能让我从焚身的烈焰中冷却下来,哪怕是绝望地冷却。我不在乎黑暗中冰冷的沉睡,但我却怕,怕这种煎熬,看着你,却不能……说爱你……”
我艰难地呼吸,胸口似被紧紧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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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变得很苍白,眼眸中的震惊久久无法消散。我们就那么对视着,仿佛就是千年。我渐渐看到那双眼睛里现出猜测和估计,迟疑和矛盾。你在笑我么?你在鄙夷么?为这荒诞的告白。
但捅破了的纱窗,狂风肆虐地灌了进来,洗掠了一切;决了堤的堤岸,洪水猛兽般践踏着废墟,淹没了世界;冲破地壳的炽热熔岩喷薄而出,我再也无力阻止。
我上前一步,左手箍着她的腰猛然一收,右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她没有逃避,但眸中的泪却同时倾落。微咸苦涩,与浸透了我心的味道一模一样。
对于一个酷似他的女人的吻,你想到了什么?你有没有在我的吻中找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唇吻是否如我一般热烈?我知道你在感受,在记忆中回味,这是你没有拒绝的原因。我残酷地揣摩着她的思想,胸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焚烧着,灼痛着。
这痛楚逼得我推着她后退,猛地撞上墙壁,舌更用力地深入、狂乱地吮吸。她的双手抓住了我的衣襟,揪成一团,痛苦地喘息,却丝毫没有挣扎。
你在隐忍什么?你在牺牲什么?
我蓦然停了下来,挫败地颓然后退,呆呆地凝望着她。
她脸上泪痕犹新,语气却再平静不过:“你满意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无力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想要的?那当然……可以。你要什么都可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你。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粗暴。”
这句话仿佛一个耳光甩到我脸上,我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她走到我面前,逼视着我,眼神锋利却蛊惑,温柔却危险:“你必须变成我想要的你。这样,你想怎么吻我,吻我几次,都行。”
我彻底地被击垮:“你想把我变成他。”
她点头,语气无比坚定:“是的,我要他回来。”
她指着座椅,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就是命令,毋庸置疑。我拖着脚步走过去,把自己摔在座椅上。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他的灵魂即将在我的躯体里复活。
她坐在了我对面,道:“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
从她瞳孔深处绽放出奇幻的光彩,便似一个无形巨大的漩涡,吸着我堕入其中,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似乎没了重量,悬浮在她清凉透明的眸中。
一缕飘忽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路易丝……路易丝……听……你心灵的风笛……”
心头忽然一颤,便似有一个气泡从水中升起,破裂,在水面释放出空灵悠扬的笛声,随那涟漪扩散、飘扬……便似一把钥匙,更多的气泡随之串串升起,争先恐后地在水面破裂,各种画面、声息在周围如花般开放。
那座雄伟的城堡矗立在眼前,亲切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风扬起了我的发,阳光从头顶洒落,我抬头望去,四楼的一扇窗轻轻开启,玻璃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窗口,看着我慈祥微笑,沉厚的嗓音柔声唤道:“路易丝。”
路易丝……
路易丝……
仿佛回声,这声音在心中回响,熨平了悲伤的一切波澜。我的眸中感到了酸热,激荡的心绪化为了一声呼唤:“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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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招手:“快来,安东尼在等你。”
我笑着奔向城堡的大门,那座沉甸甸的橡木大门在我面前逐渐开启。门内烛光摇曳,忙碌的人们,凯特、欧文、奥里维都朝我回头微笑,明亮的微笑,每个人都笑着对我说,小姐快去,公爵和安东尼在等你。
噔噔噔的脚步声随我顺着楼梯向上,一直向上。我跑得气喘吁吁。父亲终于答应了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安东尼,那个俊美如阿波罗的儒雅男子,天知道我是多么爱他呵。
欣喜地推开书房的门,窗前的阳光下,一个镀着金色光晕的修长优雅的人影,缓缓向我回过身来,金色的鬈发在阳光下比黄金更灿烂。我满怀喜悦地望着他,心跳蓦然加速。
他的脸在过于明亮的阳光下竟有些模糊不清,向我张开着臂膀,明朗的声音清晰地道:“路易丝。”
我看着他隐约的笑容,穿过门廊快步向他奔去。
但地板忽然在脚下裂开,我向下跌落,头顶的光明伴着他金色的头颅迅速缩小成一点,浓重冰凉的阴暗包裹着我紧紧收缩,胸臆传来压迫的剧痛,我惊恐地向那即将消失的光明伸出手去:“安东尼!安东尼!”
感到身体被剧烈地摇晃着,一个惶急疲惫的声音钻入了耳鼓:“路易丝,醒醒!路易丝!”
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麦姬苍白的脸,焦急的眼,唇角殷红的血痕。
微微一动,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一股腥甜的气息涌到喉间,“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我没看到安东尼的脸。但他的发是金色,亚里罕度却是褐色……他骗了我。”心痛地道。
“是,我都知道,别说了。”她抚着我的发,柔声道。
我看着她茫然地道:“怎么会这样?”
她擦拭着我嘴角的血迹,声音微哽:“那个人太强了,我冲不破他的封印,你只得回了一半记忆。”神情是说不出地疲惫。
我抬手触摸她唇角的血痕,还是湿的。
“你受伤了。”
她转过了头去:“不要紧。”背脊却微微地抽动。
我勉强撑起身来,将她拉入怀中。
悠悠地道:“你也在骗我。”
她悲伤地瞥了我一眼,眉心微颦,那么地无助无奈。我忽然明白,她的坚强都是做给我看的,不管为了什么缘由。现在她却忽然垮掉了,所有的软弱都暴露在我眼前。
“你也在骗我。”我搂着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你说要把我变成他,可你却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记忆。现在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叹息着,手臂感觉到她的温暖和柔软,是如此真实的存在,心中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渐渐衍生。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抱着我时,这种感觉便强烈地存在着,现在这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告诉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心脏噗噗地跳动着,有种感觉呼之欲出,如同即将破土的新芽,我清楚地感到它的涌动。
“亚里罕度不是我的爱人,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叫安东尼。”
但是,他已经死了。我看到了,记忆偷偷地给了我提示,这是那个封印我记忆的人所想不到的。他们,死去的人,头顶都有光环。他们在天堂。
我还有一段空白的记忆,但它们不应当是空白。我很清楚,那段时光,我不可能单独度过,与我有联系的人,不是安东尼,更不是亚里罕度,而是,应该是……
让我有着如此强烈熟悉感的人,让我第一眼看到就为之悸动,为之心痛的人。
天底下真的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吗,连心脏都长在同样异样的地方?
她明明说,你必须变成我想要的你,这样,你想怎么吻我,吻我几次,都行。我要他回来。她明明是在说,你必须恢复记忆,像过去那样吻我,那么无论怎么样都行。我要你回来。
我是傻瓜,不折不扣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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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深深看入她的眼睛,那么分明的柔情,过去的三个月我竟然熟识无睹。眼中便有了模糊的泪光。
“我可以吻你吗?”
不待她回答,已温柔覆上她的唇。那甜蜜的味道,便似在梦中无数次回味过。
她的眸中渐渐浮现迷醉的薄雾,双臂缠绕上我的颈项。
“以前我是这样吻你么,天使?”我呢喃问着,再次含住了她柔软的舌。
薄雾蓦然散开,光明播散而出。她的回应突然地热烈起来,热烈地索取着我的唇,舌,颈,手指。
脑海里有一点白光闪烁,如冰雪的洁白,阳光的璀璨,火山的炽热。无形中厚重的坚冰一点一滴地在融化,如同我的身体、意志,在她火热的吻中一一被融化,被释放的感觉渐渐地飘飞。
原来,你就是那把钥匙。
“是的,吻我,麦姬,像你过去那样吻我。”终于语出了你的名字,用我所有的爱恋和渴望。
是的,你曾说,有一天神会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在说,神会将你交还给我。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麦姬”对我意味着什么。是生命的失而复得。
沙漠中你拾到了我,皎皎月光下的天使之城,我说,记住,我叫路易丝。你没有忘记,从未忘记。你像天使一样守护着我。
恒河河边,我昏睡中叫着你的名字,说,别怕,我会保护你。那一刻,你已深深铭刻在我魂魄中。当我再忆起的时候,便再没有人能拿走。而我能忆起的关于你我的点点滴滴,竟比你期待的更多,更多。
加来海峡,暴风中我们相偎相依,发誓不再让彼此哭泣。这誓言却实现得何其艰难,你每一次的落泪,只是让我更加更加地爱你。
她的吻落在我的胸口,像白云的流动;她的手轻抚我的肌肤,像泉水的清凉;她灼热的泪滴落在我的身体,像永世不褪的烙印。
“我属于你,麦姬。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我轻语着,环抱着她的头颅,让她离我更近,牵引着她的手,抚遍我每一寸肌肤。
她伏在我的小腹,忽然哭泣起来,泪水涟涟。
“傻瓜,为什么哭?你答应过我什么?永远都不再哭了。难道你忘了?”
她抬头看我,欣喜若狂却又极端恐惧般道:“路易丝,休,你真的回来了吗?告诉我,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笑着:“是的,我回来了。你要的我回来了。与我融合吧,就像我与你融合一样。再没人能分开血肉相连的我们。”
她泪眼含笑,蝴蝶般的吻从我的小腹迤逦而下。
“麦姬……”我握着她的肩,柔声轻唤,“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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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她抬起头,眉眼间都是脉脉的情意。
“是的,再也不分开,”我坐起,将她揽入怀,紧紧拥住,郑重地道,“我保证。”
她的双手环过我的腰间,紧紧相扣,如同心锁,轻叹:“休,我累了,也怕了。如果再一次失去你,我恐怕会熬不下去。我们,归隐,再不理世间纷争,好吗?”
心中一酸,适才她那疲惫、绝望、无助的神情掠过脑海。是的,她最后的坚强已在这场争夺记忆的殊死搏斗中耗尽,如果我不能回来,她就会跟着我死去。指尖轻拂过她的脸庞,竟是这般消瘦,将她愈发地抱紧,怜惜道:“好,我们归隐。”
她忽然伸出舌尖舔舐着我的手指,小猫一般,轻语:“你弄丢了我的指环,我要拿什么才能再锁住你?”
酥麻微痒的感觉自手指播散到全身,低垂了目光,一绺缎子般的发披散在她宁静俏丽的脸旁,我撩起那绺发,在指间缠绕着低语:“你有情丝万缕,我如何得脱?”
她疏懒一笑,将脸儿凑近了我。我会意低头,找到那双樱唇细细品尝。她光洁细腻的背,柔软缠绵的肢体,迷离魅惑的眼眸,无一不在诉说着别离的相思。我为之深深沉醉。
日已落,月初上。
碎的树影透过窗洒在我们身上,她卧在我怀中,孩子一般不肯起身。我还未见过她如此地撒娇,自然也就不忍拂逆。但那窗外的风声里,却隐隐传来不安宁的声息,黑夜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的心里提起一丝警惕。
我本该在下午之前回去的。碧儿,恐怕会为此承受无妄之灾。我知道我对亚里罕度意味着什么,他的怒火绝对可以焚烧掉整个庄园,甚至蔓延到巴格马蒂河两岸所有的村庄。
他的俘虏逃走了。他的封印化为齑粉。他的爱情被人拒绝。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这样的折辱,将国王的权杖踩在尘土里。
除非我能像那雀鹰一样飞翔,带着麦姬越过他的国界,否则明天天明之后,我们将无处藏匿。但我竟不愿理会这些烦忧,此刻我能给予她的温存,再也不想被任何琐事打断。
“天使,我知道你的指环在哪里。我会将它还给你,让你用它再锁住我。”逃避没有用,我只能面对。他是强者,更以为强权可以凌驾于爱。我却要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柔软却永远压服不了隔绝不了的牵挂。
她的眸光可鉴人:“你若拿不回来,就留在这里做那王后也罢。”说着笑了。
这世上毕竟只有你,只有你才会这般无疑地相信我,哪怕我在说的只是一个天方夜谭。我又怎能不为你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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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麦姬自衣橱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给我,道:“伊丽莎白送给我的,现在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揭开包裹的绸缎,露出雷藏漆黑的刀鞘,还未出鞘便能感到它熟悉而冷冽的刀气。
抚摸着那两个金丝镶嵌的字,心头掠过那日伊丽莎白绝望的哭泣和拥抱。她替我救了麦姬,替我收藏了兵刃,用她殚精竭虑在亚洲所得的一切换回了我的清白之躯。现在,她大概已经回到了欧洲吧,她那个残酷的父亲会如何对待她?我欠她太多,今生却终究无法偿还,只是一片惘然。
“巴比尼可曾回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天就是他在我喝的水中下药,延误了我入城的时机。就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刻,亚里罕度就攻入了德里。更确切地说,是在曼萨达的帮助之下,他扣留了我发往德里的警告消息。难怪区区五千之众的尼泊尔军队能在盏茶时分便突破了德里固若金汤的城墙,一路无阻地烧杀抢掠直入王宫。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所见便正是古兰经中昭示的一幕。古兰经中的老者说我会死,原来指的便是我会丧失记忆,丧失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内涵。当我再次苏醒时,已是徒有其表一无所知的一个躯壳,正如亚里罕度一手操纵。我不知道他究竟爱的是我还是仅仅这个躯壳,但他却那么做了,只为了得到,用他的方式将我塑造成他希望的样子。看上去我们会是很般配的一对。
麦姬摇头道:“德里城破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
我沉吟片刻,问:“你说晚上会有人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昨天为何不见人来?”
“是柯灵。我让他昨天不要来。”
是的,赛门不会放心让麦姬一个人来尼泊尔,当然会派最忠诚的人来保护她。昨夜我曾感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或者正是这个忠实的保卫者。
“我们离开这里吧。”该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
麦姬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忘了告诉你,我们有一个儿子了。以后你得好好教导他。”
我一怔:“儿子?”一个不祥的念头迅速掠过心头,“难道……梅耶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蓝天下婀娜起舞的女子的身影,红得耀目,舞得惊世。
麦姬的声音有一丝哽咽:“我想她终于爱上了皇帝,城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弥留之际,她将儿子托付给我,说,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了。他才刚会叫妈妈……”
心头一酸,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会把我懂得的一切全都教给他。他不会再经历国破家亡的痛苦,我们会有一个和平幸福的家。”为了这承诺,我要去完成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带着她和他到达我们最终的休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