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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季 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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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已经是这个季节了么?]
凤皇血散如雪下,归乡的青年长久疲惫而苍白的脸上,隐约浮动起笑意。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少年时的那一次莽撞的违禁。
——一直都沉醉于研究各种史料与术书的他,也许因为年龄尚小,又是战争时期,并没有人过多阻止他私自翻阅古代史籍。
——而就在那一天,他看到了这样的记载。
——五长老封姬武神于陵中,血入大地,染神木成血色,故名曰[凤皇血]。
——姬武神之力几撼天,故五长老倾其余力封其于神坛之下。
原本只是探奇的心情,然而未曾料想,这些许久远文字的记载,竟然引导他走向了隐含着无穷力量的圣坛。
——虽然他并未立即取得这些能力。
那些绚烂而耀眼的凤皇血,似乎终于期盼至了花期的降临。
在这个接近凤皇血开放的时节,他终于得以回到家中。
在平静如昔的表面下,他是那样兴奋——决不仅仅是因为归家……
在那之后,他已经弄清了当日探视的贵族小姐的名号,也已经登门求见。
他得到了他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
此次的准假,也是因为此事。
[母亲!]一向自持而内敛的幼子,这一次却罕见地外露出强烈的情绪。
然而不待妇人将手上的污垢搓净,身形颀长的青年情不自禁地拥住母亲,隔着粗糙的布衫,她还能感觉到强烈的颤抖与喜悦的热度。
辛苦拉扯了六个孩子的母亲似已明白一切,默言地揽住幼子的头,啜泣着点了点头。
[那么……那位尊贵的小姐是答应成为你的夫人?]极力掩饰着颤抖倒茶的母亲问。
[是……当然我没有资格面见她……但她已然正式宣布婚期了……不会有事的……她肯定不能反悔了母亲……]
第五次回答的遥,依旧显得耐心。
[可是……可是……哎……那个小姐是那么显赫的大人……怎么会……怎么能下嫁给你呢?]
[似乎是她操行有问题吧……她父亲当了我的面,说了不少气话……似是受不了女儿的脾气……或许,那位小姐也只是想利用我来气她不满的父母吧……呵……总之……这些贵族们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和不成器……]
喝了一口茶,青年略微皱眉道。
[不要担心了母亲。很快,儿子便可以让您得到最好的生活。这些事情,您就不用再做了。]
[那些我们受过的苦……再也……再也不会有了么……]
[是的……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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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一位小姐想见你……]
母亲看着大难未死的儿子,充满怜爱与宠溺。
[要不要休息一段日子再见客?]
[母亲……你说笑了……[下等]的我们怎么有权利拒绝呢……]
表面上波澜不惊,起身自己更换起衣装,然而遥此刻内心却兴奋地差点失控。
回忆起他在那日冒失的举动,以及意外答应的贵族小姐,青年人知道自己的未来也许从此将走向完全不 同的方向……想至此,就不由得精心装扮起大病初愈的身体。
然而大失所望的是,门外站立的,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尽力逃避的人。
是坚韧而骄傲的身姿,利落而清丽的线条勾勒出的,是比童年时更为清秀而成熟的女子。
[萧……是你……]
完全没有太多变化的轮廓,然而,青年却仿佛不曾相识一般地冰冷。
这一句话打碎了女子所有酝酿的温情。
仿佛难以置信一般抬起头来。看着青梅竹马的同伴冷色的眼。
在尴尬的沉默当中,聪慧的[官学]之学子,终于触碰了最为令人恐惧的真相。
[啊……原来……你是希望另一位小姐出现吗?你的……婚约者?]
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传开……很好……这样不用担忧对方不履行承诺……
承诺?呵……其实只是施舍不是么……
他有些漠然地点头。
在那一瞬间,春暖倒退回冰寒的冬。
[所以……已经嫌恶起你少时的同伴么?]
是惨淡的笑容。
[遥……你是为了得到贵族的血统吧……是为了再去禁地吧……]
不复是少年的同伴猛然制止了她。
[够了!这些事情不准再提!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是骄傲的人。然而,她亦是。
[呵……我始终信守承诺。我从未对他人说过。然而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再做这种事情。相信你……依旧是我所相信的遥昀……哈哈……我确实是愚蠢的人……我完全错了………我怎可愚蠢地坚信你可以不改变……你已经……成为了为了权力与力量不择手段的人了吗?茈遥昀!]
击中了要害与弱点。
遥有一瞬的缄默。
接着,是完全的爆发与愤怒。
是对着童年生死与共的同僚,发泄了长久以来所有的不甘与绝望。
[『贵族』辉徵萧……你难道可以体会吗?被人轻鄙且无视,悲惨过活却连改写这一切的机会都不曾被给予,空负大志却要为自己本不需负责的事情所扼杀的感觉?]
[如果这是你们所谓的“正道”……那么,如若我不付出一切,不去不择手段,我要怎样才可能去凌驾于命运?]
[是的……对于你来说权利与地位也许只是粪土……对于你来说,只要付出努力,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是对我来说……哪怕我流尽所有血泪,最后收获的,也许依然只是饿死街头的尸体……从生到死,都无人问津,也无人愿意多看一眼!即便我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情,然而最后这一切都未对我做出一丝一毫的回报!]
[这是我全部的希望……是我母亲和五个兄姐用血汗与生命去换取的希望!]
[是啊……我们是多么卑贱……]
[哪怕付出这条肮脏的生命……也不可能碰触到你们眼中的[粪土]一下……只能匍匐于你们脚下乞讨着施舍……你们不齿不屑的一切……]
[多么善良……多么正义啊……你们这些贵族……可以无视着鲜血的现实,踩踏着他人的尸骨做出悲天悯人的姿态!]
那是如同冰凌一般讽刺而冷然的声音。
言罢,[下级]青年转身。冷冷伫立。
[恭请辉徵萧小姐回府。恕不远送。]
只有依旧绿衣的女子,在春光之下冰寒的空气中,无言以对。
维持着骄傲的姿势,心中却早已颤栗不已。
无言对谁?
是那样相似的画面。
是连凤凰血那若有似无的香,都流荡于空气的季节。
[遥……天祭的时节要到了……]
那已是她,最后的挽留。
[……回去看凤凰血吧……]
是那样骄傲而自信的她,最为失却尊严的——请求。
披着灰色的旧袍,凤皇族最下级的青年冷色双目里陡然破冰。
是拔节而上的回忆。
是溯流而上的暖意。
是几乎涨潮的悲伤。
是凤凰血花开之时,仿佛三生三世的绚烂与暖色。
年少之时,真的有那样一瞬,他希望自己可以守护她一生。
然而。
冰重新开始封结。
是那天宛如末世的景象,让他终于领悟到了自己的所求。
怎可能只是去守护那些绚烂却脆弱的花朵。
他要的是,可以睥睨一切的力量。
足够扭转一切的能力。
将这些扭曲的,冷酷的东西。
全部破坏。
这才是他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
——所以……
[不必了。听闻辉徵萧小姐近日也准备出阁了吧?在下虽不才,但您也知晓,我也有所属。彼此早已过了可以不顾流言的年龄了,请小姐自重。]
一片空白之后。是一声略带嘶哑的重复。
[再次恭请辉徵萧小姐回府。恕在下失礼,不能远送。]
看着她翡翠一般的明眸在瞬间如同碎裂。
却只是咬紧嘴唇,想勾勒出讥笑的弧度,却仿佛是悲伤的笑容凝结在唇边。
挺直了身形,似乎很坚定地离开。
冰蓝的眸子飘忽地望着所有。
青年转身关上门,才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所以啊……萧。
——这一次,我们已然,不必道[再见]。
水纪元前2204年,秋,平民茈遥昀迎娶贵族昭汐维。
震惊凤皇一族。
然而,在两千多年之后,更为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茈遥昀也许在那个时刻,不仅抓住了权贵之女娇嫩的细腕,更是紧紧攥住了命运唯一的缝隙——唯一为他留下的,向上攀爬的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