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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公爵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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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珞菲睡在公爵府柔软的床上,壁炉里火烧得旺旺的,丝被上带着微微的香气。在佐亚,人们很早就知道,薰衣草的香味是可以帮助人安眠的。
当阳光透过轻薄的白纱窗帘,漫入房间时,林珞菲醒了。
“菲奥娜小姐,您醒了?”一位和蔼的老妇人,站在林珞菲的床前,慈祥地微笑。
林珞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睡得真好,这是她来到佐亚以后睡过的第一个安稳觉:“您是?”
老妇人笑了,她的脸上都是褶子,一笑起来,就好像连眼睛都藏到褶子里了。她一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边回答林珞菲:“我是路太太,是拉乌尔少爷的奶娘,也是这府里的管家。”
拉乌尔少爷?就是……斐迪南公爵吧……
林珞菲稍稍抬起身子,靠在厚厚的软枕上,拥着被子,享受这一番惬意的慵懒。公爵府里安静极了,只有早起鸟儿啁啾的叫声和风掠过树梢的娑娑声。
“公爵还在睡着吗?”林珞菲接过路太太递给她的盛在镂金白瓷杯中的牛奶,问道。
“小主人啊?他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在晨厅看文件呢。哦!”路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哦”了一声,微笑道,“小姐是觉得府里太安静了吧?那是因为一早小主人就把府里的下人们都遣走了,只留下我和弗里兹。只有我一个老太婆服侍,小姐没有觉得委屈吧?”路太太把斐迪南公爵叫做“小主人”,尽管公爵早已成年,是佐亚的首相,但在路太太的心里,他仍然和小的时候没有两样。
“起来了?他昨天那么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林珞菲并不在乎公爵府的下人,却不由自主地被公爵的事牵动了心。
路太太正在整理放在一边的衣物,已是叹道:“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公事、政务,忙都忙不过来,想多睡一会儿可哪儿能呢。这么些年了,我就没见过拉乌尔少爷舒舒坦坦地好好睡上一觉。”路太太还要说下去,一回身,却发现林珞菲已下了床,光着脚站在地上,看那个样子,好像是要出去。路太太吓了一跳,赶忙走过来拦住林珞菲,急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
林珞菲没想要干什么,只是方才一时着急,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去晨厅看看斐迪南公爵,可跑到门边才想起来,自己没换衣服,头发也没梳,想起自己差一点就要以这个样子跑出屋子,她心里已是大为尴尬,路太太这么一问,林珞菲的脸早已涨得通红了:“没……没有……”她的声音简直比外头的鸟叫还轻上好些。
路太太笑了,把林珞菲拉到了梳妆镜前,一边替她褪下身上的睡袍,一边温和地道:“菲奥娜小姐,您就是想见拉乌尔少爷,也要等换好衣服。拉乌尔少爷一般都在休憩室用早餐,一会儿您就可以见到他了。”
路太太并没有说错,等林珞菲换上了一条浅粉色的居家长裙,黑色的长发被梳得蓬松松地散在肩头,只用两个小小的粉珍珠发卡,将垂在前额的头发绾到耳后,在路太太的陪伴下来到休憩室时,斐迪南公爵已坐在那里等她了。
“菲奥娜小姐,睡得好吗?”公爵站起身,向林珞菲躬身致意。
休息了一夜,公爵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他早已换下了那件粗呢大衣,一件白绸衬衣,一条深蓝色的灯笼绒长裤,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公爵匀称的身材。公爵将衬衣的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袖口的纽扣也没有仔细扣好,这些小小的失仪却让公爵从容稳重的风度中多了几分亲切和潇洒。
“睡得好极了!谢谢你的款待,公爵。”林珞菲愉快地笑着,回答公爵。她注意到公爵面前的桌上,咖啡杯和盘子的旁边,却是厚厚一叠文件,她不觉叹了口气,当首相,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啊……
斐迪南公爵亲自替林珞菲拉开了桌边的高背椅,等林珞菲在椅子上坐好,他才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休憩室里早就生了火,此刻太阳正斜斜地照进来,整间屋子显得温暖而适意。休憩室呈不规则的六角形,几面墙上都挂着巨大的威尼斯镜子。这间房间和公爵府其他堂皇的房间比起来,并不算大,房间里摆的桌子也不是像餐厅那样的长桌,而是摆了一张小巧的圆桌,四面放着几张高背椅。除了这几张椅子,休憩室里还有几张更为舒适柔软的躺椅,就放在壁炉前,近旁还放着一个小书柜,使得坐在上头的人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自己喜欢的书籍,借着壁炉的温暖舒舒服服地看书,只可惜,公爵本人却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路太太走了过来,从一面镜墙前的一长溜矮柜上端来了好几个盘子。放在公爵和林珞菲面前的,是一碟松软的乳白色牛奶小三明治,一碟蜜汁熏火腿,一碟煎得嫩黄的太阳蛋,还有一小碟沙拉。东西不多,却是样样精致,只是看着已很是诱人。
路太太替林珞菲倒了一杯咖啡,又走到斐迪南公爵的身边,替他把半空的咖啡杯加满,这才退了下去。
林珞菲先喝了一口咖啡,奶香醇郁,但并没有盖过咖啡本来的清苦,滋味层层,毫不冲突,结合得极为完美。牛奶小三明治里夹的是腌制过的黄瓜、西芹等鲜嫩爽口的蔬菜,还杂入一点火腿末的嚼劲,每一口都是一种享受。熏火腿、太阳蛋和沙拉,虽都是平常的菜,但味道却也都与众不同。林珞菲吃得津津有味,偶然抬头,却突然发现,公爵的面前几乎像是完全没有动过。
公爵只吃了小半个牛奶三明治,舀了一勺沙拉,其他的几个碟子他连碰都没有碰过。相比之下,公爵倒更钟情于咖啡,他已经喝了三四杯咖啡,他喝得很慢,但却一直没有放下咖啡杯。
林珞菲惊讶之下,已不由得将刀叉放下了。
“小姐,这些还和您胃口吗?”公爵注意到了林珞菲的动作,微笑着问她道。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啊……林珞菲心里这样想,看到斐迪南公爵几乎什么都没吃,她也像是没了胃口。
“我……”公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刚要开口,休憩室的门忽然开了。
“弗里兹,什么事?”公爵在的时候,下人是不能这样不经通禀就闯进来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公爵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却显得更加从容镇定。
林珞菲看着走进来的男子,这个人,她见过,正是昨天的马车夫。弗里兹的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很大,但此时却只放着寥寥几封信笺。
“大人,财政大臣、外交大臣、内务大臣、警察署长今天都没有送报告来,我找人去问了问,只有警察署长回答了,说是陛下的命令,今天所有的报告都送到艾菲特罗亲王府上去了。”
林珞菲霍地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样!尤利艾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公爵千辛万苦地促成了与普鲁士的和谈,回到佐亚,非但没有嘉奖,还被公开罢免。国王做得是这样理直气壮,毫不手软,让人只觉得他冲动暴躁,无情无义。
“是吗,”和林珞菲的愤慨恰恰相反,斐迪南公爵显得格外平静,他取了托盘里的那几封信,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叠文件,对弗里兹道,“你把这些也给亲王送去吧。”
“大人!”弗里兹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他知道这些文件都是公爵在普鲁士期间送来的,没有以前的过往报告,突然接手一个国家的事务,任谁都会显得手足无措。他跟了公爵那么久,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人,本来还在安着心打算看艾菲特罗亲王的笑话,却没想到,公爵让他把这些宝贵的文件给亲王送过去。亲王害了公爵,公爵却还要帮他,连弗里兹也心有不甘了。
“送去吧。”斐迪南公爵淡然道,一边站起身来,把手伸给林珞菲,微笑道,“菲奥娜小姐,我可以陪您去花园里走走吗?”
林珞菲看着斐迪南公爵温和宽厚的微笑,竟不自禁地叹了一声。她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搭在公爵的手臂上,往休憩室外走去。
斐迪南公爵府的花园分为前后两处,其间又有花坛曲径相连,雕塑、花房、凉亭、喷泉……甚至一张椅子、一棵树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巧妙的安排,整座花园浑然一体,却又一步一景,别有洞天。
林珞菲坐在一处小小的喷泉边,用手拨出水花,溅湿了喷泉中央捧着水瓶的小爱神厄洛斯的胖手臂。离她不远处,斐迪南公爵背靠着紫藤花架,微仰起头,半闭上眼睛,任阳光透过花丛,倾泻在他的脸上。
林珞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美轮美奂的花园也没能让她高兴起来。她停止了泼水,怔怔地呆了半晌,憋了老半天的话终于还是冒了出来:“国王不该这样对你。”
公爵换了个姿势,在木头架子上靠得更舒服了些,轻轻地舒了口气:“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他是国王。”这两句话说得又轻又慢,好像对这件事全不在意似的。
“国王又怎么了?国王就可以无视别人的感情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永远也不可能做一个好国王!”林珞菲有些激动,想起公爵所受到的一切,她的心里就像是憋着一股气,难受极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公爵直起上身,淡淡一笑,“这句话很有意思。”
“公爵!”公爵的态度让林珞菲越发无法平静下来,禁不住道,“你就这样忠诚于国王,无论他对你做什么,你都准备逆来顺受地服从吗?”
面对林珞菲的质问,斐迪南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站直了身体,因为阳光的直射,他睁开眼睛时有些目眩,他便用手按了按眼睛,略低下头,对着地上那一片翠绿微微笑了笑:“我忠诚的,不是国王,而是王权。”
“王权?”从千百年后的时空到来的林珞菲,并不理解“国王”和“王权”有什么区别。
“菲奥娜小姐,您说得对,国王会老、会死,也或许会被推翻,没有哪一位国王可以做到长生不老,但是王权,却是永恒的。国家,民众,都需要王权。”斐迪南看了一眼林珞菲,她脸上的茫然让他不由得又是一笑。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因为如果让国王知道,必定是重罪,但对她,对这个黑发的少女,他却像是没有任何戒心似的,“小姐,或许我这么说您就明白了。您看,一个国家有军队、财政、外交、内务等等,只有将这一切都协调统一起来,才能治理好国家。王权,就好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君主的统治,每一位君主都有意无意地会强调对王权的忠诚,到现在,这种忠诚已不仅仅是一种道德准则,而成了大多数人的本能。所以,要将国家的各种职能统一起来,王权虽然不是唯一的途径,但无疑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国王是王权的代表,只要他在,佐亚就能沿着一条平坦的路走下去。”
林珞菲被公爵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斐迪南公爵,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他想的,都是国家,民众……可是,有一句话她还是要问:“那如果,这条路虽然平坦,但其实是通向毁灭的呢?”历史不允许佐亚在这样一位君主的统治下偏安,很快,佐亚就将面临内忧外患。
公爵没有回答,但那双眼里坚毅的目光却似乎已告诉了林珞菲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