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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二十四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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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在世,不求轰轰烈烈,但求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幸幸福福。
那么他们其实也从未想过要以死来解决一切。
毕竟,他不能看着她成为自己和翠生之间争斗的工具。而她,也不能看着他落入这片命运的诡计,最后如剧本所书,死于非命,无药可救。
这样做,很蠢。
可在大多数时候,蠢人比较容易得到幸福。
太聪明的,样样计较,精打细算,反而很难快乐。
人生本来不过数十载,疯狂一夕又如何!
就算不智!就算很傻!就算太疯颠!
至少,不要孤独一人。总要两个人,手握着手,才能绽放出纯白洁净的梨花,才能心满意足,含笑而死。
结果很好。
他们如愿,翠生如愿,每个人都很满足。
反正他剧毒未解,总归要死,她能陪伴,也算一了心愿。
好吧。
这个故事。
就这样结束吧……
当花素颜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还幻梦中。
梦里有白软软的梨花簇,有妖饶惑人的软绵歌声,有一个邪媚又天真的男子,美得如天上坠落的精灵,邪得如狐媚妖精,一双含笑桃花眼,红得灿烂生辉,好像里面流淌着无数人的魂灵,才能凝聚成这么一双鬼魅赤眼,妖异夺目。
她不舍得离开那个梦,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看到那个男子真正无忧无虑的笑颜。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窃喜,为了将一群江湖莽夫耍得团团转而得意,为了看到她的一时窘态而笑得泫然。
他很美。
可她也记得,他很孤寂绝望。
因为现实中,实在有太多的不如人意。所以只有在梦中,她才能见到他真实无疑的笑容。
果然,当他不是为了笑而笑,而是真心而笑时。
他其实也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男子罢了……
当她被外面的光线刺醒,朦胧中睁开眼时,花素颜本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没有。
她没有死,因为她看到了床边的蓝轩。
蓝轩向来幽雅温柔的微笑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担忧,直到看见她醒来,也未完全卸下。他靠近,再靠近,轻轻唤:“素颜?”
花素颜觉得奇怪,脑袋里隐隐有种难以思考的痛。她抚着头缓缓起身,这一动,背脊上顿时刺骨的剧痛,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
蓝轩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别起来,你伤得很重,还是先躺着吧。”
“我……”脑海一片混乱,好像突然间现实变成了梦境,梦境变成了现实——她为什么会在房间里,这里……看起来是蓝轩的房间?那么这里是枫红阁?可她怎么会到了枫红阁呢?
她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花素颜茫然地睁着眼睛,忍着背上的伤痛,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玲……玲珑呢……?”
她没死!
她没死,那么——玲珑呢?
蓝轩柔和心痛的目光,骤然间沉了下去。他直起身,原本收着的扇子又打开来,却没有扑动,而是压在胸口,仿佛想压出胸中某种不欲人知的痛楚和怒焰。他深吸口气,才侧过头,低唤:“周子赎。”
立在一旁的周子赎马上过来,望着床上一派病容的花素颜,支支吾吾回答:“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花素颜陡然清醒过来。
周子赎摇摇头,无奈道:“当时情况危急,玉尊主又一心是要杀玲珑公子的。他的重点不在你,所以要救你还容易些,但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你带出灵照宫,回到枫红阁。之后我有再去探过情况,据闻……”
周子赎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望了望蓝轩,却见他面色依旧,无任何变化。花素颜催促:“据闻什么?”
周子赎唯有老实道:“据闻,他生死不明,失踪了。”
花素颜的脑袋中飞速掠过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堂堂那么大一个灵照宫,他毒发吐血昏迷,怎可能说失踪就失踪?当中肯定另有乾坤!是谁?是尚书?天道?阶前霜?不不……最坏的情况,是他其实已死,而翠生对外骗说他失踪!
可翠生何需如此做?玲珑并非江湖上有地位的大人物,为何要留下一个后患……
不!她想得头都破了,仍想不明白!
他吐了那么多血,那么痛那么冷,血全是红紫色的,定然毒入心肺,说不尽的痛苦!如果他死了,她怎么可以一个人苟且偷生!她宁愿和他一起死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草地庭院,血染红了所有一切,可她的心头,却绽放开一朵白白的软白梨。
她不要独活!
她怎么可以舍得,叫那个孤冷寂寞的妖美男子一个人死掉?!
他是笨蛋中的笨蛋——明明知道死路一条,为何还要来?明明知道翠生布置好一切陷阱在等他,他还要打扮绚丽地出现,然后傻傻赴死,叫翠生那种奸诈小人得逞?
可其实,一点儿都不出奇。
从转轮山那次,她就知道,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脑的笨蛋。
赶了他走,他还要回来;明明不能用内力,还要为她挡招,搞得自己狼狈不堪,傻傻地被人踢下河流。
第二次了,他又做这种傻事!
现在连生死都不知道,即使未死,他——又落入谁人手?
“素颜,你先喝了这碗药!厨房刚煎好的,快趁热喝了!”
蓝轩手里捧着一碗热热的汤药,小心扶起花素颜,送到她唇边。她只喝了一小口,似想到什么,忙推开碗,眼中写满了恳求:“蓝轩大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蓝轩看着手里热热的汤药,又看看容颜憔悴却焦急望着他的花素颜。他侧过头,眉头微蹙,似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略一定神,才回头望着她,恢复体贴柔和的微笑:“你乖乖喝了这碗药,我就听你说,好吗?”
花素颜全无心思在那碗药上,可看蓝轩态度坚持,还是“咕咚咚”地将那碗食不知味的苦药喝下。蓝轩收起碗,她张嘴要道,却被蓝轩合起的扇子挡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蓝轩眼底闪过一丝痛,微笑道:“你要我帮你救他。”
他说得不是疑问,而是一个肯定!
花素颜看着蓝轩俊逸幽雅的面孔,觉得自己好残忍。上次虎魄倒塌,她也是哀求,却是求玲珑救蓝轩。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蓝轩,无人能比。
不过数月,天翻地覆,世界彻底变了颜色。
她一醒来,便是蓝轩坐在她床边。她昏迷了多久?他一定陪伴了自己很久很久,那双软绵柔和的双眼下,是深深的倦意。可他只字未提,体贴地劝她吃药。然而她呢?
她从醒来到现在,每一句话,都只有玲珑。
可她又能如何?
玲珑生死未卜,她哪里有心情吃药疗伤?她恨不得立即飞到灵照宫,仔细探查,获知真相,重新见到那个妖异小子。就怕他命丧黄泉,再也无法见到一面!
她是个残忍的女人。
明明知道蓝轩的心意,却只记挂玲珑的安危。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真的很爱很爱那个孤寂受伤的男子……
花素颜抬起目光,像鼓起最大的勇气,细声说:“蓝轩大人,我……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怕一说就错,又好像怎么说都是错,最后望着蓝轩的双眼,终于盈盈开口:“如果可以找回玲珑,我……我什么都愿意……”
蓝轩目光陡然望着她,叫她难以说下去。
他忖思着什么,眼里突然变得很奇怪,许久,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垂下眼睫,点点头。
蓝轩又道:“我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只有一样,你知道吗?”
花素颜隐隐想点头,可刚一点,又发觉不对劲,忙摇摇头。
蓝轩无奈地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望着她细腻冷柔的黑眼瞳,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风无端凉了一节,刮到她脸上,说不尽的疾苦凄凉,好像死在恋人脚下的凄歌。
蓝轩收起了微笑,收起了面具,收起了所有多年来隐藏细致的感情。
他终于放开她,回到椅子上,“唰”地一声展开扇子,窗外明明已有风,他还是微微扑着。
最后,终于。
“好,我帮你找到那小子。”
扇子停下,他的目光却没从她的面容上移开,虽然这些天来他日日望着,可似乎从来没看厌过。
他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吗?
花素颜抬起脸,眼里溢满期待,听到的下一句却是:“条件是,你要忘记玲珑,当我的妻。”
花素颜的眼瞳慢慢放大。
当蓝轩的妻?
先是翠生,然后是蓝轩?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曾几何时,她一个冰冻的半死人,居然也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了?
蓝轩走到窗口,迎着外面深深浅浅的风,看不到表情,只有一个高大温文的背影。他柔声道:“我本不想逼你,也从未想要逼你。你喜欢他也罢,不喜欢他也罢,我其实并不那么在乎,只是……我没想到这种放任,最后反而害了你。素颜,你听我一句——那个男人最后会害死你的!上次为他跳河,这次为他主动赴死,下次呢?你还会为他做什么?”
虽然看不到蓝轩的表情,可花素颜能感觉到,这个向来温和如云的男子,语气中有深深的恼怒与——自责?
十五年前,是他将她从黑冷的地狱中抱起来,是他将她从平凡的小镇带到黑暗的虎魄。
现在,他依然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
不仅仅是喜欢她,宠爱她,而且还要将她的一生当作是他的责任。
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以前没说这话,是因为我自己也什么都不是。现在我有资格说这话——素颜,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可那个男人不行。他自己也是一个需要别人来填补残缺的人,你要拿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再去付给他?素颜,你自己也很清楚,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蓝轩的眼神深邃而细腻,那是已将她、他和玲珑全部都看得十分透彻,才会有如此肯定的答案。
是的。
蓝轩就是这样,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
即使是拿找玲珑来与她作交换的条件,他依然是询问的口气。
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永远是为花素颜好,永远是站在最关怀保护的角度,甚至可以忽略掉他自己的感情,只为她可以稍微幸福。
他说的,都是对的。
花素颜清楚无比。
可这世上的恋爱,并非一定要是对的,才会恋上。
有些事,是明知道错的,仍要为之。
例如跳河,例如牺牲自己,例如爱上一个和自己同样是残缺之心的男子。
她想起他毒发时伸过来的手。
——娘……我……好冷……我真的好冷……你别走……好吗……
她怎么舍得,将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灵照宫,那个套着天下第一宫美名的冰冷地狱,那个外表清秀空灵内心却如魔兽般残忍的翠生,那里对玲珑来说不是孩提时回忆的旧地,只是一个寒冷绝望的冰窖!
她看着蓝轩温暖祥和的目光。他总是这样,无论在哪里,都那么理所当然地守护着她,给她最好的安排,为她付出许多。
她欠蓝轩太多太多,今生今世都无法还完。
花素颜突然觉得好冷,好像骤然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小小的冰凉地底,独自蹲坐其间,默默枯死。
她颤抖着唇瓣,几乎磨灭灵魂般,发出一个轻微的声音。
“好——”
拜托,玲珑。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
她无论怎么样,受伤也好,嫁谁也好,残废也好,死掉也好。
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