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定夺》水萧然

1、前尘

　　是谁,
　　在刀光剑影中
　　迷离了双眼?
　　是谁,
　　在残月红烛下
　　细数着思念?
　　秋水寒烟,遗想千年.
　　魂兮悠然,苍茫尽现.
　　缥缈的世界,
　　手持仙剑,
　　睨笑世间!

　　已近日暮,残阳如血,殷红了大地.
　　而地上的殷红并非残阳的留恋.是血,猩红的血.
　　天地一片肃杀,万物尽是苍凉!
　　是血战.是神与魔的血战。不,不是神,是修真者! 是修真者为了保护百姓,为了捍卫尊严与正义,为了世间圣花“天蓂玲珑”，甘愿与魔——以死血拼！
　　白骨森森,百骸凄然,这场惊天之战,没有胜者,唯一的结果,或许是没人知道的。
　　哀鸿遍野,冷风袭来，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愿意再去凌绝谷,那个血流成河的地方不仅承载着壮烈与悲痛,更多的是萧瑟与苍凉。
　　夕阳沉沉下坠,红色依旧蔓延,凄美绝伦,天边洁白的云同样染上了赤色.
　　云上,伫立着两个人,两个美得可以令人失魂落魄的女子,也许,那容颜本不该出现在凡尘中.
　　她们身着同样的天裳羽霓,原本不惹纤尘的天衣,此时污血点点,触目惊心,衣袂在风中猎猎飞舞,青丝飘扬,有着说不出的出尘.
　　左边女子双手紧握,微闭双目,流露出一种悲痛和怜悯的表情.而右边的女子,眉心有三道金痕,乍眼一看似飞舞的金凤,她手持仙剑,连同剑鞘泛出柔和的青光，正是世间神剑——空灵若谷。她微蹙柳眉，似有无限悔恨。
　　“祉水，不要自责了。”左边女子幽幽说道，那声音缥缈无际，仿佛来自天外。
　　女仙祉水摇了摇头，颤抖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绛灵，怎么会这样？”声音有气无力，惹人心疼。
　　“不是任何人的错，天意，并非你我能左右的。”绛灵仍平静的说着，但墨色的眼眸中却有巨浪翻涌。
　　“我们创造了筑华，就是要创造一片乐土。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没有一切的黑暗与丑恶。可是，这些我们已经无法左右。”祉水神色痛苦，望着自己缔造出的炎荒，心中惨淡，“那还不如毁了它！”
　　女绛灵感觉到祉水情绪上的波动，心下一惊，连忙握住她的手，平静的声音也有些激动：“祉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筑华已成事实。我们可以主宰他们的命运，却无法控制他们的内心。你忍心看着辛辛苦苦缔造的大陆毁于一旦？！“
　　祉水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充满了双眼。
　　毁了又将如何是好？不毁又能怎样？
　　“结束了，已经结束了，都元气大伤，几百年内，百姓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绛灵莞尔一笑，但脸色又是那么苍白：“是啊，苍生为重。”
　　两人默然，望着眼前的锦绣山河，说不出的感慨。
　　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东方，在日月交汇的一刹那，凌绝谷奇迹般地盛开了花海——是四面八方的红色花海！
　　没有绿叶相捧，只有用凝紫色的血浇灌出来的鲜红的花！决绝而又不安地开放着！
　　祉水惊异地望着红色的花海，脱口而出：“修罗花！”
　　绛灵同样惊讶地说：“这传说中的修罗花竟在此时开了？！是啊，只要有足够的鲜血去浇灌，并同时汲取日精月华，它瞬间就能成片血色花海。”
　　“这就算安慰吗？用这片血色花海去安慰那些已故的英雄？”祉水冷笑着，眼里满是嘲讽。
　　绛灵没有在意祉水的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血色之中的一抹白，一抹几乎无法辨认的白。
　　“祉水你看。”
　　顺着绛灵的玉指望去，才发现那白色竟是个花苞。
　　天色染墨，繁星隐现。花苞轻轻抖动着，像个害羞的少女，它安静地绽放。星辉斑斓，花海摇曳，万籁寂静无声，等待着惊艳的瞬间。
　　仔细聆听绽放的声音，悦耳无比。
　　终于，它的容颜完全展现在孤寂的圆月下。
　　千层亮白色的花瓣簇拥着金色的花蕊，花瓣上点缀着红色，似凝聚的血滴，又似未干的泪水。这花开得完美，开得妖艳，也开得诡异！星光与月色愿退而避之，连修罗花也甘愿做这朵花的陪衬，天地间没有什么敢与它争艳夺美，它是花中之王，花中之圣！晚风徐来，幽香袭面，淡而清雅，萦绕鼻尖，顿时心中一片澄明，无欲无求，飘然遗世。
　　“是它！真的是它！”绛灵激动的说道，但又闭上了双眼，此时，不知是兴奋，还是惆怅。
　　祉水再次惊住了，“难道是世间圣花‘天蓂玲珑’？！它在凡间!那么那个传闻是真的?”
　　绛灵点了点头道:“只有‘天蓂玲珑’能使星月失色，万物俯首。‘天蓂玲珑’居然绽放了，这圣花居然与修罗花同时绽放了！”
　　“在九天千年，它都不肯初露华容，可如今圣花、奇花同现凌绝谷。这，这代表着什么？”祉水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身旁的绛灵.
　　血色的凌绝谷异常妖娆,天蓂玲珑花瓣渐渐聚拢,最终又含成了一个花骨朵.鲜血滋养着亮白色的花,白得已渐显黑.
　　月华倾洒大地,又复清澈.
　　“它是圣花,已有通天灵性,每个人都想一睹花容,所以你我是幸运的,但是它代表着什么,我也不清楚.如今,它就要凋零,不知下次花开在何时何地?”绛灵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飘渺又略带忧伤.
　　天蓂玲珑随清风烟消云散,红色花海立即惊起了波浪,翻涌起来,同样是一瞬间,修罗花无影无踪,而原本殷红的土地却是黝黑的.修罗花的盛开已将血液吸收竭尽.
　　祉水苦笑:“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她将手中的神剑空灵若谷横放在胸前，神剑出鞘，发出一阵阵龙吟，青光笼罩天地。
　　今晚的月亮又美又圆，虽是如此，在天蓂玲珑和空灵若谷面前，竟没有一席之地。祉水旋即将神剑送回剑鞘，投向苍茫大地。
　　“祉水，你做什么？”绛灵不解。这空灵若谷一直是祉水的贴身之物，亦是她用心血炼成的神器，已携带数前年，灵力非凡！此时祉水的举动，实属反常。
　　“我已经倦了。”
　　短短的五个字，在绛灵听来，犹如晴天霹雳。
　　祉水粲然一笑，纵身跃向云端。
　　绛灵虽惊异，却未加阻拦，她已明白祉水的心。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可宿命仍在继续……

　　七百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很少有人知道“凌绝谷”那一战，即使知道，大多从说书人那里一听而过，说不出所以然来。
　　当初，血战之时，趁乱世，几大诸侯国不断扩大自己势力，意欲与骊朝相抗衡，争夺天下。
　　五大诸侯国中，尤以敬国侯实力最强。敬国侯尚忠借此机，举起义旗，以“救民于水火，还天下之太平。”号召天下豪杰，推翻骊朝。
　　骊朝早已千疮百孔，文管武将各奔东西，竟无一人肯守王城。当骊朝末帝听说敬国侯攻入皇城时，这位书生皇帝带着红颜知己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尚忠定都皇城，扫平其他诸侯后，自封为帝，国号定为“敬”。
　　七百年来，敬朝在岁月中起起浮浮，有国泰民安的“三王盛世”，但也有黑暗动荡的“沉迷时期”。现在，敬朝已近末期，先帝敬端王不忍百姓受苦，几次施行改革，颇见成效，但仅维持了十年。如今，年已二十五的尚品太子登上了皇位，他决心力挽狂澜，试与太祖皇帝比高下。
　　天下如此，魔道已要复苏，七百年时间，早已养足元气。以魔魂殿为首，荷花派，溅水堂，均已派出弟子涉足人间，寻找“天蓂玲珑”，欲夺天下。
　　正道同样人才辈出，无为宗一直被称为修真第一宗，无论在弟子修为上还是人数上均首屈一指，宿望谷，飘红坊同样是修真名门大派，都在密切关注着魔道的一举一动。
　　天下，摇摇欲坠。
　　新元五年。
　　凌玄山横亘百里，连绵不绝，山尖云雾萦绕，有通天之感，此山得天独厚，灵气十足，高山绝壁，悬泉瀑布，奇松怪柏，云海茫茫，各种珍奇异兽应有尽有。景色更因奇峻秀美，而获得“甲天下”之名！
　　凌玄后山，有一片竹林。竹挺拔而立，苍翠欲滴。竹林中有一座木屋，用料是上好的沉香木，竹香与茶香盈满于此，恍若离尘隔世。
　　院中，有两位老者品茗对弈。一人身着白袍，神情矍铄，从眉间的英气来看，必是一尊之长。另一人则身着青袍，神情悠然自得，似谪仙一般，不属尘世。在青袍老者身旁，伫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一眼看去，稚气未脱，只是五六岁的孩子，可仔细看便会发现，眼眸中有种大人也无法做到的淡定。
　　不多时，两人爽朗地笑开了。白袍老人捋着灰白色胡须，连叹“可惜”，还不时充满笑意地看着青袍老人。青袍老人望着棋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悠闲地品起了茶。
　　白袍老人终于忍不住说道：“天权，你还是老样子。”
　　被称做“天权”的青袍老人，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悠然道：“再过一百年我还是这样。云隐，你也没变，始终是喜欢争强好胜。”
　　“喏！”云隐笑道，“我指的可是你的棋艺，可惜，我们还是平手。”
　　天权听了这话并不惊讶，似乎早以料到，慢慢收拾残局，“我指的也是棋艺啊。哎，总有人要收拾残局的。”
　　两人同时抬起头，眼里满是意味深长，最后竟又笑开了。云隐甩了甩长袖，一同收拾残局。
　　“只是，剩下的这些我们无力插足。”天权苦笑着，托起茶杯，细细品起了香茶。
　　云隐大笑：“好小子，原来你早就知道。”
　　“亏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的修为不比你深，但在这方面，我绝对在你之上。”天权略带戏谑地说道。
　　“倾白真是越来越出众了。”云隐看向天权身边一言未发的男孩，话语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意。
　　倾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怔，低下头默然道：“师叔过奖了。”
　　“这孩子与当初你我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听到师叔的夸奖，倾白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这种脱俗的气质像极了天权，也不愧为师徒。
　　天权有些忧虑：“倾白应该多磨练磨练。知道吗？尚品做了五年的帝王，可据我所知，政绩却一年不如一年。”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男婴？”云隐想了想说，那是天权第一次为人算命，记忆忧新，“呵，你说的事情，错过么！只不过……”
　　见云隐迟疑，天权轻描淡写地说道：“只不过空有抱负，最终还是不得善终啊。”
　　不得善终……
　　仿佛勾起了什么痛楚，云隐开口问：“还记不记得七百年前的血战？”
　　天权听了此话，先是一惊，紧闭双目，似在回想，似在思索。
　　又恢复了寂静……
　　竹香弥漫，林中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缥缈的的云雾聚拢过来，带着一丝眷恋，将竹林拥入怀中，远处有时传来喧闹声，留下的只是泉水击石的叮咚。
　　两位老人就那样默然地坐着，男孩望着苍穹，纹丝不动，与竹林，木屋格外地和谐，宛如一幅绝佳的“林间对弈图”，离世离俗。
　　天空中传来一声鹤鸣，清脆如玉，那是凌玄山中的仙鹤，更是祥瑞的象征。
　　半晌，天权才幽幽地开口：“七百年前的那场血战，持续数月，血流成河，天地为之变色。虽未亲眼所见，但从传言中可想当年的惨烈！
　　七百年内，正邪两道修养生息，百姓安康，可原本真实的历史，竟被世俗之人传的不成样子，只把它当作传说，甚至不相信有修真者，着实是个悲哀！”
　　云隐仰面望向湛蓝的天空，叹气：“在《无为史记》中，记载过这段历史。那时，正是无为宗第九代宗主空玄师尊掌教时期，空玄师尊带领正道弟子与魔道相抗，誓死守住天下。这次血战中没有胜者，近千名无为弟子也只有二三人侥幸生还。此后正邪纷纷隐居于世，闭门修炼。久之，许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传说。”
　　“《无为史记》可能是这战的唯一见证，可惜除无为宗主之外，他人无权翻看，可惜，真是可惜。”天权连连叹息，又无奈地摇头，“我一直想知道，凌绝谷到底在哪？又为何事挑起纷乱的？”
　　语毕，还不忘加上一句“问问其中内容，不至于违反你们宗规吧？没有眼福，怎么也要饱饱耳福啊，那些世俗之人传的东西不可信。”
　　“世俗之人？！”云隐说道，“你我当初不都是‘世俗之人’吗？没有世俗之人，哪来的无为宗，哪来的天下？别总把自己当神仙。”听这语气，云隐甚是不悦，就连在一旁的倾白也心生疑惑。
　　天权仍然不紧不慢地说：“我的老毛病了，改不了了。年轻的时候就是那么自命清高。你也一样，还是那么傲气，尊重世……平民百姓。”见云隐脸色铁青，天权也不敢疏忽，连忙将未说出口的“世俗之人”改为“平民百姓”。
　　未了，天权叹气道：“你还是忘不了她。”
　　云隐感到一阵心痛，那时，在残垣断壁上，伫立着两位少年，一人着青袍，清高遗世，另一人着白袍，傲气冲天。如果不是她，白袍少年不会去敬重平民百姓。当一切已成定数，偏偏造化弄人……”
　　“喂，云老头，想什么呢？先给我讲讲吧。“天权催促道，硬生生地将云隐从回忆中拉出来。
　　云隐点点头，可却无法平静，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与痛，吞噬着他已近脱俗的心。忘？忘不了。
　　“凌绝谷便是如今的点墨谷，就在凌玄山的不远处，没有人愿意回想起那一战，索性将名字改为点墨。至于是非的源头，《无为史记》上记载说，是为了天地第一圣花‘天蓂玲珑’和整个天下。”
　　“可这和我来的目的有什么联系吗？”一向神机妙算的天权不解地问道，“几日前，星象变动，诡异无比，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云隐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是啊，你都想不出，我又如何知道？这种星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近日必有奇人出世，是福是祸不得而知啊。”
　　品着云隐的话，天权顿时一颤，目光刹那间变得神采，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悠长：“有人曾说，凌绝谷一战，女仙绛灵和祉水也倾尽了全力，可后来又怎样了？”他询问地望着云隐，希望能从《无为史记》中得到答案，毕竟他不信“世俗之人”的说法。
　　云隐又陷入沉思，回想着说道：“女仙绛灵，祉水，翩然而至，祉水愤之，空灵若谷显神器之利，正道之威，游若蛟龙，清啸凤鸣，斩魔无数。绛灵怜悯世人，医正道所伤之士，救百姓恐惧之心。无为未衰，幸有绛灵祉水之福泽，后辈子弟，切不可忘。战终，女仙祉水痛惜自责，空灵若谷弃入炎荒。至此，是非之源，圣花之首，天蓂玲珑初露华浓……”云隐突然不语，最后缓缓一叹。
　　“难道是因为如此吗？”
　　闲云绰绰，苍穹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