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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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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肩胛骨那一片几乎全肿起来了,脸颊上的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只有如针扎的疼痛感,拖着沉重的身体,用尽全力向街口跑去。
十厘米长的刀刃,几乎全部没进了那个人的手掌里,血流如注,即使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却依旧对我穷追不舍,始终保持在我身后二十米的地方,不像人,倒像个如影随形的鬼魅。
再不跑快点,我可能会死在他的刀下,我的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在飞速的奔跑下,身体里的肌肉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歪歪扭扭,险些撞到路边停滞的广告牌。
街口的店铺都关门了,一整条路上没有一盏明灯,除了街口昏暗的路灯,就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野猫叫声,在这么危急的时刻显得格外令人心悸。
没有办法,他的耐力比我好,我现在很紧张,狂奔会使我很快就消耗光体力,到时侯,只能落得一个被抓住的下场,我还不想死...
狂奔时停留在一个巷子口,除了来时的那一条路,只有两个拐弯口。
一条路我没有走过,很长,不能看到路的尽头。另一条路我走过,是通往市区的必经路,但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我停下来,顺了一口气,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往黑的地方走。
黑色浓重的夜色包裹着我的眼睛,让我如坠倒满墨水的深海,紧张和恐惧感被我屏在呼吸里,放慢,再放慢。
我只能靠着直觉来辨别方位和路障,然后躲藏在一块广告板后。
巷子里安静得似乎连根针掉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随之而来的,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我额前微微跳动的神经上。
我握着双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脚步声不要再接近了。
他也不着急,脚步声故意放得更慢了,更近,似乎目的就是要我沉浸在这种害怕被发现的恐惧感里。
慢慢地寻找猎物,让它们在恐惧中死去。
我挺着腰板藏在广告牌后,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滴到鼻子上,喉咙里泛起腥甜的气味,无比痒,就像感冒时那种忍受不住想要咳嗽的感觉,我抬起手捂在嘴巴上,忍得很辛苦。
所幸,脚步声慢慢地远离,似乎走远了...
等了大概三分钟左右,我终于忍不住喉咙里的腥咸,咳嗽起来,打破了巷子里的寂静。
昏暗的地方,似乎有只眼睛紧紧地缠住了我的身体,像黑夜里蛇行的动物,有着最无情冷漠的眼睛,黏腻的,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缠上你。
我害怕起来。
轻微的咳嗽声,会将危险的人引来,无形中升起的压迫感和急促感使我脑海里的警铃大作。
这里不能久留了,他很快就会发现我在这,得赶紧离开。
我数了三个数,一,二,三,然后用尽力气往回跑去,却根本没想到身后猛然窜出一个阴影将我撞倒在地。
他从我身后钳制住我的左手,往后翻,手腕上发出咯咯的声音,让我怀疑自己我的手臂已经断了。
身后的人像个野兽一般,喘着粗气,粗糙的手指扣在我的喉咙处,另一只手扯起我的头发,粗嘎的嗓音里滚动出几个破碎的句子:“
“我妹妹被你害得好惨啊,今天,今天就送你下去见她。”
我不得不仰着头,头皮发麻,呼吸无法顺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耳朵里被他撞得满是嗡嗡嗡的耳鸣声。
银光闪闪的刀搁置在我的脖子前,再近一点儿,我的皮肉就会被他隔开,刀剑无眼。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
我顺着视线往上看去,他很高,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裤,背着光线的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容貌,我直觉他是一个好人,所以用空着的那只沾了不少血迹的手,死命地握住他的西装裤管,眼里的眼泪快要溢出来:“救救我。”
我听不见太多声音了,因为此时我有些昏厥,脑子里像进了水,咕噜咕噜的水声溢满了整个耳腔,眼前的东西也模糊不清,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了起来,以及一句隐隐约约的话。
“解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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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梦里,记起普希金的话:“你最可爱”我说时来不及思索,而思索之后,还是这样说。
每次想起这句话,我会止不住地流泪,这次没有,也可能是因为在梦里,没有他,也没有了知觉,泪腺都枯萎了。
我渐渐转醒,全身像散了架,脖子那一块是没有知觉的,就像被重锤敲了几下,皮肤下的血肉都打散了,眼睛惺忪,我抬起手,摸了摸靠近颧骨的那块地方。
凝结了的血液已经被处理干净,包扎好一块纱布,脖子上的十字豁口也一样。
我慢慢地坐起来,光这样,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身体里的骨骼打断,再融合回去。
宽大的房间里,光线暗淡,看不清楚东西。
我已经记不太清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有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的衬衫,他救了我,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是谁呢?
我甩了甩脑袋,一仔细去回忆,脑袋就疼起来,像挤进了一万只小蚂蚁,微微地啃噬着神经,顺着床沿下床,地板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没有找到拖鞋,索性光着脚踩上去,很舒服,没有丝毫的声音。
落地窗帘将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抵挡在外边,无法透进来,我走过去,微微拉开了一点。
灼眼的阳光马上从窗外投射进来,在房间内形成大片的透亮的光影,我不自觉得抬起手挡在眼前,从手的缝隙中往外看,外面的景致令我震惊得身上每个细胞都颤抖起来。
巨型的中央花园、喷泉池和游泳池衔接在一起,处处不伐国际名师的石膏雕像,丛林茂密,简直就是城市中的一个世外桃源,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样子,与章家还没落没时府邸的格局,一模一样。
我不敢相信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剩下的窗帘,让阳光全部投进房间里。
分毫不差,就连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
五年了,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我的家,这个包含了无限痛苦、绝望和爱的地方。
但,又怎么可能呢,章家的宅子早就在五年前以贪|污罪被收走了,宅子里的东西,要么被用来抵押,要么被卖掉,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怎么还会完整如初呢。
我打开门慢慢地走出去。
复式的走廊上挂着许多画,这些画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不懂事时的画作,那时候执意要爸爸一定挂在走廊上,每天看,也一定要岩深陪我一起看。
现在想来,哭笑不得的笑话而已,斯人已逝,风光不再,物是人非了。
我用抬起手,想要摸摸旧时的画——那是给岩深的肖像画,年少时的模样,恰到好处的容颜,不过于惊艳,也不过于平庸,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的少年,复式楼下传来一阵声音,令我抖了抖指尖,狼狈地收回手。
我心里藏着一种胆怯,即使面对着画里的岩深,也提不起丝毫勇气,靠近他一点。
慢慢地退开,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下去,二楼。
复式楼有三层,屋主一般住三层,而外客住在二楼,以前岩深的房间,就是二楼最里面的那一间。
接下来是客厅。
那里有人在讲话,隐隐约约无法听清楚,也猜不到是谁,会这么大费周折地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所幸地板上铺满了羊毛毯子,脚踩上去,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也不用担心楼下的人会发现我。
从拐角处探头,往下看去。
长方形的餐桌大约能容纳十人用餐,分别在首尾都摆放着爸爸那时最喜欢的文竹盆栽,爸爸的腿脚不灵便,需要长年坐在轮椅上用餐,他在家里的位置最大,所以坐在朝南一边的那个正中位置。
现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别的人,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衬衫,宽腰窄臀,脊背直挺,背对着我,似乎是在用餐,光看背影,就觉得隐隐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我想看清他的长相,略微探出头去,却不想被他旁边站着的管家发现了,这个管家也眼熟得厉害。
“章小姐,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便走下楼梯,脸上升起两簇红晕,一是被发现的局促,而是即将要见到真尊的不安。
那个人听到我来,并没有回头,而是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刀叉,刀叉与盘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接过管家手托的托盘里的透明的六角玻璃杯的水,饮了两口,然后用洁净的帕巾擦过嘴角,然后将帕巾随意甩在托盘上,甩了甩手,慵懒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下去吧。”
管家应声端着托盘,便往厨房方向走去。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让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狂跳起来,那么熟悉,也那么陌生,每一个午夜梦回里,心心念念的声音。
沉重的脚步,好像灌了铅——我不敢再走近一步了。
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转过身。
鼻梁高挺,架着一双金丝框眼镜,让人猜不透那深邃的眼里在想些什么,五官轮廓分明,刀削般的下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飞扬的眼尾泪痣愈发明显,不羁中隐含着十足的侵略意味,可怕的压迫力和隐藏的危险。
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岩深,慢慢重叠。
他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向前一步,客客气气地向我伸出右手,说道:
“好久不见,章小姐。”
他实在变得太多了,变得我不想承认,以前那个倔强单纯的少年,变成了面前这个让我看不透的人,即使他们长着一样的脸,有着一样的声音和体魄。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心里却感到无比陌生。
他见我干站着发愣,不但不恼怒,反而笑了笑,收回手,细致而体贴地为我拉开了其中一张椅子,全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绅士的气质,放低声音说道:
“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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