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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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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青衫端着药回到内院时,正碰见黄灵拿着要换洗的衣服从房间里推门出来,也就省了敲门的时间,向黄灵点了点头,直接进了房门。
法海坐在桌前,原本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被换下,着了一套绣有淡青色竹纹的白色纱裙,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双手握着面前的一杯温茶,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抬眼望去,正好与习青衫看过来的目光碰个正着,随即松开握着杯子的手,站起身来,脸色仍旧是苍白的,神情却已恢复如常。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倒,这才是法家少主该有的模样。
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座青恒山,作为法家未来的家主,过分讶异和惊奇的情绪在她身上不该出现,就算有,也最好是藏起来。
习青衫端着药稳步走上前来,挑了挑眉:“法姑娘伤势未愈,坐着便是。”
法海也不和他客气,依言坐下,微微垂眸:“多谢。”
“外伤易愈,浊瘴之气难除,这药是山里的老人参熬的,他医术了得,于姑娘的伤势必有益处。”习青衫在法海对面坐下,说着还把药碗往她这边推了推。
法海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倒不是怕习青衫下毒害她,只是光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便能想象该有多苦,再加上鼻间从习青衫进门伊始便充斥着的药材浓郁的苦涩气息,更让人无从下口。
一是为了逃避这碗苦药,二是心中疑惑未解,法海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选择开门见山,抬眸看向习青衫,问道:“习公子方才说我问什么,便答什么,可还当真?”
“君子一言,自是驷马难追。”习青衫怎会看不出法海对苦药的逃避之意,眼底不由得略过一丝笑意,估计没几个人能想到不惧任何妖魔邪佞的法家少主竟会怕喝药,只是旁的事他可以随着她去,有碍根骨的伤却是耽误不得,还是得督促着。
所以在法海正准备开问之前,习青衫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有个条件,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前提,是姑娘先喝了这碗药。”
法海默了默,忍不住反驳道:“刚才你可没说条件。”
习青衫眯着眼睛笑:“刚加的,一碗药换姑娘心中未解的答案,不算亏。”
就算是无关乎那些答案,这碗药的效用也在于给她疗伤,所以无论怎么算,法海亏是不会亏的,就是生理上有些遭罪。
内心挣扎片刻,法海终究还是选择端起了那碗药,在习青衫含笑的目光下将之一饮而尽。
难闻的草药气息在鼻间环绕着还未消散,就连口腔中也充斥了汤药的苦涩味道,对于法海来说,这滋味比之前被小白颈鸦的黑羽箭刺中时要难受得多,她从小不怕疼不怕累,唯独怕个苦字,今天这碗药,偏还是她这十八年来尝过最苦的味道,当即也顾不得习青衫还在面前,一碗药喝完之后,还来不及将嘴边的药渍擦干,便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了方才那杯温茶,准备用茶水来冲淡药的苦味。
法海这一通操作十分迅速,习青衫一个“等”字还没说出口,茶杯便已被她送到了嘴边,习青衫只得起身去抓住她拿着杯子的手腕,试图止住她喝茶的动作。
被人突然握住手腕的法海愣了愣,抬眸不解地向习青衫望去,正巧与对方近距离对视了个正着,她甚至能看清习青衫漂亮眼睛上的长睫毛,正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悸动从心底蔓延开来,这让法海难得察觉到了一丝慌乱,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就连嘴中的苦味都忘了。
就在这时,习青衫适时松开手,一面取过法海手中的杯子,然后拉开与她的距离,一面微笑着颔首致歉道:“怕茶水影响了药效,故而唐突了,姑娘莫怪。”
法海回过神来,嘴里的苦涩味道也就回来了,一时间也没空去理会刚才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眼下不能用喝茶冲散苦味,她心中剩下的只有郁闷,就连声音也是闷闷的:“是我思虑不周了。”
看着法海无奈的模样,习青衫低声一笑,然后拂袖一挥,刚才还只放了壶茶的桌子,瞬间便摆满了各种蜜饯美食:“对付苦味,自然是要用甜食。姑娘这下不必愁闷了。”
看着桌上的蜜饯儿,法海的心情明显愉悦了许多:“多谢。”
吃了两块果干后,苦味总算淡了些,凡间有句俗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习青衫带她来青恒山疗伤,着实待她不薄,细细想来,除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习青衫从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反而一直都在帮她助她,不论缘由是为何,少习山的那块缩地令,祭礼上的出手相助,青恒山的汤药和蜜饯,都是习青衫给予过她的不能否认的善意。
但她并不会因为这些善意,就会把之前心中的困惑与怀疑置之不理,欠了习青衫的,她会还,心中的疑惑,她也要解。
只是还不待她整理好措辞,习青衫已然开口:“关于青恒山,人间已有过不少的传闻,法姑娘想必也应该听说过了。”
法海似是没想到习青衫会突然开口,先是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都说青恒山钟灵毓秀,奇珍异宝诸多,任世间千般变化,唯此山万年长恒,是不少修仙问道之人心中的仙山。”
“万年长恒不假,至于仙山之名……若这些人知道他们趋之若鹜的仙山上住的全是一群妖怪,不知会作何感想。”
习青衫说这话,就等于直截了当地表面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妖。
世间传说本就半真半假,习青衫无论给出怎样的答案,法海都不惊奇,她之前观察过,这山上灵气充沛,仙山也好,妖山也罢,既载着万物生灵,便定是块风水宝地,至于这风水宝地上育的是仙是妖,只要不为害四方,她便不会过多深究。
眼下,法海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既是如此,山主想必修为了得,那夜在少习山上的事,山主可否解释一二。”
“少习山么……”习青衫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那倒的确是个意外。”
“意外?”
“那夜我不过是去少习山泡泡冷泉,闭目养神之际,那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媚人花便缠了上来,区区小妖,我周身又布了结界,她碰不到我,我自也未放在心上,不过若姑娘从天而降的时辰再晚一点儿,兴许便见不着她了。”
“之后为何要骗我说你是修行之人?”
“姑娘这问题问的有意思。”习青衫勾了勾唇角,“不说自己修行之人,难道要说我是妖怪快来杀我吗?”
“那你现在如何又说了?”
“‘善妖当放,善鬼当渡’,姑娘离开之前的最后这句话,我可是一直记着。”
法海闻言看着习青衫的眼睛:“那你是善妖吗?”
习青衫眼里带着笑意,回望过去:“姑娘觉得我是,我便是。”
一瞬无声的对视之后,法海移过视线:“我未见你为害人间,便自不会与你为敌。”话落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习青衫这回倒没正面回答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忽问道:“你可知我在这世间活了多久?”
“嗯?”
“八万年。”习青衫却是仍看着她,目光深远,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足足八万年。”
法海闻言微诧,她自是知道妖的寿命比上凡人来说要长得多,百年在他们眼中也不过须臾,只是天地法则,万物有恒,妖族之人每千年便会历一次劫,活得越久,劫数越难,寿命再长也终有身归混沌的一日。凡世的文献记载中,常见的大妖道行不过数千年,万年修为的已是少数,更遑论还是八万年。
“这八万年间,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修道之人,大千世界,修行之法不胜其数,有修所谓邪魔外道的,有修所谓人间正道的,但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这群人都有个共同之处,你可知是什么?”习青衫似是在问话,却又并未给法海留下回答的时间,兀自说道,“是对妖的敌意、恨意、惧意,邪道无情猎妖以吸取妖力修炼,正道肆意杀妖以彰显自身道义,普通人呢?见到妖只会畏畏缩缩,恨不得天下妖魔皆被除尽,你却与他们很是不同。”
法海看向他:“这就是你帮我的原因?”
习青衫并未否认:“凡间少有有趣的修士,你便是其中之一。我既看到了,自然还想看这与众不同之人在大道上走得更远一些。”
法海默了默,众生平等,妖亦何辜?这是自她第一天修道时便开始琢磨的问题。
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皆是天地生灵,为什么一定要对所有的妖赶尽杀绝,胡乱杀妖,在她看来与胡乱杀人并无不同,所以她给自己定了善妖当放善鬼当渡的规矩,法家式微,她改变不了天下人根深蒂固的偏见,便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处,坚守自己的正道。
只是她并未想到,这竟会成为习青衫帮她的理由。
法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习青衫的这个说法,但习青衫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再得到第二个理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青君,人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