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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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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找到真衣的时候,她正站在结了厚厚的冰的湖边。
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她的脸,周身被飘扬的大雪包围着。
十洲喊了一声真衣的名字,她隔了很久,才愣愣的转过脸来望向十洲。
她很白,白的不像是一个人。
更像是一个用雪堆砌的娃娃。
不看她漆黑的长发和那身碎花裙子,她整个人都可以融进雪里,像是不分你我一样。
女孩歪着头看着十洲,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雪里太久了,她的表情一直僵硬着,就连目光都是木讷无神的。
突然,结了冰的湖面裂开了一个细小的口子,一抹银色一闪而过。
女孩听到声响,目光立刻追随而去,原本只是站在湖边的她迈开脚步,竟然就这么踏进了湖面,本就因为裂缝而变得脆弱不堪的冰面瞬间塌陷下去,女孩整个人摔进了刺骨的湖水里。
十洲一惊,上前想要拉住她,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看见女孩下一面从湖水里钻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条银色的鱼。
跟先前她送去男人家里的鱼一模一样。
女孩站在湖水里,湖水堪堪到她的胸口,她的长发湿淋淋的黏在身上,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她低头注视着湖面许久,另一只手在水里一捞,又一条银色的鱼被她抓在了手里。
十洲看着这一幕,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站在破开冰的湖水里,湖水因为极度的寒冷所泛着的白色冷雾包裹着她年幼的身体,而她,毫无知觉。
像是连情感,也都被冰封在了这个湖里。
十洲将孩子拉上岸,冰冷的触觉刺得他微微皱眉。
即使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没有知觉,感受不到这些寒冷,他还是将大衣披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则有些茫然的拉了拉衣摆到她小腿的衣服,似乎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披上这件衣服。
十洲将衣服给她拉严实,看着她雪白的脸,还是忍不住问着:
“冷吗?”
孩子只是抬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真的很黑,幽深幽深的,却一丝光亮都没有。
“回家吧。”十洲看着那双眼睛,轻声说着。
孩子还是懵懂无知的望着他,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跟我回家吧。你爸爸很想你。他生病了。去看看他吧。”
孩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她抓着鱼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十洲领着孩子回来的时候,男人正坐在炉火边抽着烟卷,火星点点。
听到门响,他急忙转过身来,目光略过十洲,直直的望着十洲身后的孩子。
女孩的身上明明潮湿着,身上披着的大衣也染上了水渍,然而她每走一步,地上都是干燥的,没有丝毫的水迹,只有周身飘落的雪花。
女孩也正直直的望着男人。
她依旧站在门口,不开口也不进来,只是用目光将男人上下认真的看了一遍。
男人看着女孩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的面容,神色激动却又讷讷,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终究一个字也未吐露出口。
女孩歪着头看了看还安好的男人良久,才跟之前一样,弯下腰,将手里的两条银鱼放到地上,只是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走出去,坐在了屋外的台阶上,双腿腾空,轻轻晃着。
如果不去看那张僵硬的面容,她就像是同龄的孩子一样。
屋内两个人端坐在炉火前,炉子上的热水还在烧着,已经滚起了水花。
男人有些失神的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屋外的孩子,半晌才怔怔开口:
“从今年入冬开始的……”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
一切都好好的……
我们原本,并不住在这里。
原来的故乡跟这里的漫天大雪不同,那里四季如春,大家靠着耕种为生。
妻子在真衣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我跟真衣两个人相依为命。
但是真衣从小就很懂事,会学着做饭洗衣服,这些本不该她做的她都学了也都会了,每每我看了都很愧疚,觉得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真衣,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的下地做农活,希望能让真衣过得更好一些。
那时候虽然日子辛苦了些,但是却很满足。
直到那年初春,我上山砍柴,下山的时候因为脚下的石头突然滑落,整个人翻了出去,狠狠地跌在了山谷里。
命大的我被上山寻来的人带回去,右腿却是跛了,走路都是问题。
醒来后的那晚我坐在房里抽了一夜的烟。
我看着自己伤的右腿,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的茫然跟无助似乎一瞬间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原本想让真衣过上更好的生活的念头也因为现实,而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真衣进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扭过脸,不想也不敢让她看到我通红的眼睛。
真衣很乖,她真的很乖啊。
她什么都懂。
她就这么蹲在我身边,按摩着我的右腿,抬着头认真的看着我,她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却一字一句的说着。
她说,爸爸,没关系的,真衣已经长大了,真衣会做饭,会摘菜,真衣可以照顾你了。所以爸爸要好好休息,不要难过。
孩子稚嫩的脸跟懂事的话都像是一把铁锤,狠狠地,毫不留情的砸着我的心。
我一把抱住真衣,声音止不住的哽咽。
我说,好……好……真衣是爸爸的乖女儿……
那一刻我在心里疯狂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她才这么小,她本该什么都不懂才对。
而我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那晚之后,我下了一个决定,拖着跛了的右腿,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了扎根的故乡,去了一个更北方的地方。
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天空一年如一日的被灰色笼罩着。
“之后我跟真衣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年。”男人抬头望了望这间屋子,这个他居住了三年的地方,最后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花布裙子上,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怀念:“真衣很喜欢这里,这里也真的很美,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白茫茫的雪里。而在这里真衣终于也像是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笑声会传出很远很远,直到现在我都记得……”
大概是孩子的天性,真衣对雪的喜欢让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不适应的我悄悄松口气。
村子里的人也很好,面对我跟真衣两个迁居来的外乡人也都抱着极大的热情,这让我跟真衣很快融进了这个新环境。
尽管因为跛脚行动不方便,也在村子里人善意的指导下学习怎样在厚厚的冰湖上捕鱼,以换取一些必用品。
这一切又都让我开始渐渐有了希望和信心。
生活平平淡淡,却很充足。
直到我偶然发现了那种即使在零下几十度的冰水里也能够存活的银色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