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香》闻*人

8、红酒

　　十六岁的何韵，嘴里哼着小调，缓缓的穿回了那件沾血的白色衬衫。
　　忽然，他像听见了什么声音般，抬眼看向茉莉花架下。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青年，一双总是如春风般暖熏的眼睛向这边看了过来，溢满了担忧。他看着浑身血渍的何韵，慢慢走了过来。
　　何韵动了动嘴唇：
　　“哥哥？”

　　闻澜嗯了一声，手抚上他的脸旁，轻轻拭去他眼边粘上的一点血珠。
　　像他们初遇那年一样，何韵红了眼眶。
　　他的身子颤的很厉害，忽然扑进那人的怀中，收紧了胳膊。
　　“哥哥...哥哥......哥哥！”
　　“嗯，我在。”他听见头顶温暖而清晰的声音传来，伴着那人身上清淡的茉莉香气。
　　他哽咽着：“......我好害怕。”
　　“没事的。”闻澜轻声安抚着他，手掌力道温柔的拍着他的背，想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小猫。
　　“不会有人知道的......”
　　少年的小声啜泣，青年的轻声细语，茉莉花香淡雅，花瓣却被染成了血红。
　　何韵不知道的是，那时青年的眼中，溢满了血色。
　　他从始至终，就没看过地上冰冷的尸体一眼。

　　天已经完全亮了，雨水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凝聚，杨树叶上滑下雨水，如同晶莹的泪珠，湿润清冷的空气萦绕在鼻尖。
　　店长拿着素描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连黑发的反光和红裙子飞扬起的弧度都临摹的细致入骨，可就是那张脸一片空白，他迟迟没有落笔。
　　现在回想起那个女孩，竟只有诡异。
　　店长又烦躁地翻开手机，将那张照片仔细研究，在这之前，他已经反反复复地观察了不知多少遍。
　　还是...不够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简秋吗......”

　　明明只是几分钟却满长的好像一个世纪过去，店长面色疲惫地挂了电话，铃铛忽然脆响了一声，门被推开，何韵拿着伞走了进来。
　　“小韵。”店长脸上飞快挂起了轻佻的笑容，好像在这之前什么都没发生：“怎么拿着伞呢......”
　　何韵径直进了工作室，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里面轻飘飘传来：“我以为，外面还下着雨。”
　　店长嗤笑一声：“昨晚没睡好吧，脑子都糊涂了。”
　　“...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何韵换好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瞥了一眼店长，被吓了一跳：“店长你也没睡好？”
　　再怎么漂亮的笑容也掩盖不住面色憔悴，店长的眼睛下有淡青色，就像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
　　店长垂下眼：“嗯......”
　　何韵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往这边走，他走近时，莫名的香气逼近，有点像兰麝的香气，却更加馥郁艳丽：“没什么大事吧？”
　　【我来找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
　　眼前这个人的确很漂亮。
　　黑发散散地垂落在耳旁，浓重的睫毛下是一双黑色的深沉的眼，好像蕴含着黑色的漩涡，将人的魂都勾进去，淡色的嘴唇，白皙的皮肤，恰到好处的五官将他周身的气息衬得更加扑朔迷离。
　　明明完全不同，却不知为何。
　　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竟与昨晚的那个女孩很相似......
　　“店长？”那人疑惑地开口。
　　“......？！”
　　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能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到一起呢。
　　店长摇了摇头：“没事。”
　　大概是回想那女孩的脸太久，都魔怔了吧。
　　何韵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目光忽然落在店长怀中的画板上。
　　画中，是一个红裙黑发的少女。
　　没有脸，却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这个女孩，怎么那么像他记忆里的少女呢。
　　真的太像了......
　　店长见他直勾勾的盯着怀中的画，出声问道：“怎么啦？”
　　何韵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故人。”
　　记忆里，那个雪肤，黑发，红裙的单纯少女。
　　“和这个女孩很像？”店长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他笑着看向何韵：“你的故事好像很多啊，再讲讲？”
　　“没……”
　　“来嘛，我这儿还有一袋瓜子呢。”
　　“……”

　　那个女孩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很粘他。
　　他们一起荡着秋千，一起听着故事，一起在夜晚抱着彼此入睡。
　　他的童年里，大部分都是她陪着度过的。
　　“那时我父亲和她父亲是合作伙伴，所以两家关系比较亲密，她常常来我家玩，甚至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睡在一起的。”
　　“后来渐渐长大了，关系也就没那么单纯了，彼此都象征了对方的家族。再加上我哥哥回来了，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哥哥在一起了。”
　　“但她好像依然很喜欢我，坚持要嫁给我，甚至自作主张的和她的家人说过，他哥哥来找过我，我......不是很喜欢他的哥哥。”
　　“当然啦，也许她是春心萌动挑中了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但我也并不算救过她，只是那天我决定要和她说清楚时去她的家里，看见她家中冒起了火光，就没怎么思考冲进去把她揪出来了。”
　　那日真的是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简茹住在他哥哥给她租的房子里，就她一个人在家，保姆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当时脑子一热，没怎么思考就冲进了公寓里。
　　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几乎要将人烤熟的火光，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嘈杂一片，呛人的烟雾肆意弥漫，天知道他是怎么听见简茹细小的哭声的。
　　他从柜子里扒出简茹，扛在背上，万幸的是她没被伤着，简茹可能也是被熏懵了，哭闹着胳膊紧的几乎要将他勒窒息。
　　“你轻点......”听见是他的声音，后面的简茹突然没声了，只留下一阵火光和乌七八糟爆裂声，被衬托成了背景音。
　　手臂果然松了很多，背后的人没了声响，将头靠在他的背上，什么话都没说。
　　何韵努力拨开挡在前面的障碍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大量的烟雾呛入鼻子，他捂着口鼻一边咳嗽，还要顾及着背上的简茹不会受伤，当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差一点就躺下了。
　　“小韵......”口齿不清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没怎么听清，头晕目眩的向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背后的女孩松开了白玉般的手臂，他才彻底的跌坐在地上。
　　“小韵......”女孩靠近他的耳朵，轻轻慢慢地用嘶哑难听的嗓音说着：“你娶我好不好。”
　　何韵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医院出来以后，他才明白，简茹的嗓子完全毁了。
　　“那件事情之后，她坚持要嫁给我，我没同意，而且他的哥哥也坚决不认同，出乎意料的是，我哥哥也不是很看好这桩婚姻。”
　　“她被夹在他哥和我哥之间，处境尴尬，而且那个时候...我父亲去世了，我......有点精神恍惚，就也一直没见她。”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好像就有一点崩溃的趋势了。”
　　讲到这里，何韵忽然停住。
　　店长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我家道没落了，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了啊。”何韵摊了摊手。
　　“骗人。”店长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鄙夷与不信。
　　哈......何韵一脸无辜。
　　当然是骗人的啦。
　　只是后面的故事太血腥，他怕他不想听。

　　后面的事情就是在他因某些原因被闻澜赶出闻家，因为坚决不认错，只能靠着自己的积蓄在一所一本大学混日子，又被安德鲁摆了一道，穷愁潦倒时缩在自己租的公寓里思考人生的故事了。
　　他和简茹也已经很久不见了，原本他以为这是简茹自已的意思，后来才明白，简茹是被他哥哥关在家里了。
　　后来在他蜗居在家里玩失踪的时候，他哥哥放松了对她的管理，简茹才找到机会偷跑出来。
　　那天晚上，简茹敲开他的公寓大门。

　　“好久不见啊。”
　　女孩的笑容依然明快，皮肤不知为何比过去白皙了很多，却是一种很不健康的苍白，她刻意画着浓妆，依然是一身红裙包裹着窈窕的美好身姿，手上戴着红色蕾丝的手套。
　　“你......”何韵还没问她是怎么找到他的，简茹就推开他径直走进了公寓，眼睛巡视一周，端坐在沙发上，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简茹，你要干嘛。”何韵靠在门前，冷冷的看着她。
　　简茹轻笑一声，喉咙里却只是古怪破损的音调，她将一根手指竖在红唇前轻轻摇了摇：“小韵，我没有告诉别人哦。”
　　何韵冷哼一声，摆明了不信。
　　“是真的。”简茹依然笑着，许是看见了桌子上的红酒瓶，将它拎起：“我和房东认识的。”
　　因为她和房东认识。
　　所以何韵能以低价租到这所公寓。
　　世间哪有那么多阴错阳差，有的只是刻意为之。
　　“小韵，我们好久没见，就别说这些无所谓的话题了。”她将红酒瓶抬起，血色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晃动，暧昧的气息肆意弥漫：“陪我喝一杯就走。”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何韵面色难看，盯着简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但双眼睛里，只是坦然的笑意。
　　简茹.......
　　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根本不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