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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欺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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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阿兄,你看到千花了么?”狐之琰等不及狐之琬应声,便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他的房门。
话才落音,门便被使劲地拽开,面色铁青的狐之琬出现在他面前,披发赤足。
“她不在房间里?”狐之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狐之琰摇了摇头,递上了一张字条,低低地道:“这是在她房间里发现的。”
狐之琬接过字条看完,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怒道:“这么晚,你去她房间做什么?”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狐之琰红着眼,看起来并不比狐之琬情绪好多少:“她不见了,我们得快些找到她!她可能会有麻烦!”
他要怎么告诉阿兄,他梦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千花的,还有他的?
狐之琬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他忽地一松手,将狐之琰狠狠一掷;狐之琰险些没能站得住。
“待我穿戴齐整,与你一起出去寻她。”他的音调又像平素那般冷静了。
他并没有让狐之琰等太久。两人先是一道去了千花的房间,查看有无留下任何线索;然而千花已惯于逃脱,并没有留下任何能让他们查探到痕迹的东西。
“我们分头出去找找吧。”狐之琰提议道。
“不,我们先去看某个人,也许她已经醒了。”狐之琬面色阴沉地说,他转向狐之琰:“你不会阻拦我吧?”
狐之琰苦笑道:“不,我不会阻拦你。”
“哦?”狐之琬狐疑地望着他。
狐之琰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这才看着狐之琬,说道:“阿兄,关于千花,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狐之琬矢口否认。
然而狐之琰鲜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而快速:“她是太常寺卿孟炎的女儿,自幼就被景帝选中,在体内养了一只蛊,你曾身为景帝宠臣,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狐之琬止住话头,眸光冷冽。
“我梦见她了,她……出事了……”狐之琰艰难地开口,思绪纷杂:“阿兄,她体内的蛊王,是真的?”
狐之琬并未回答他,而是冷声逼问:“你梦见了什么?她出了什么事?用最短的时间告诉我经过!”
既长又短的梦,醒来时他已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是没有阿兄的那个么?还是阿兄依然活着的这一个?
梦里的柳眉死了,千花依然昏睡着,他抱着千花出门去,景帝布下的士兵已等在门口。
死去的人怎样了?他没有去打听。京城这一支柳氏从此消失无踪,打听一个招致这桩灭门惨案始作俑者的下落,只会陷他于不利;何况人已死,是如何下场,又有什么区别?
梦里的他自己像极了阿兄,不会感情用事,每一步都百般算计。
再过两年……只需再等两年,等千花长到二十岁,到景帝等了许久的那个年岁,一切就该结束了。
柳眉那碗药效果太厉害,千花昏睡到深夜,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去宫里叫李太医过来,快!”他低声吩咐侍从。
来的不仅是李太医,还有景帝。
“它还活着么?”景帝脸色前所未有地严峻:“若它死了,朕就将你们的头全砍了!”
李太医把着脉的手颤抖起来。
“活着!活着……”他额上也冒出冷汗,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有圣上的庇佑,它怎么会有事?只是柳氏那碗汤药太过厉害,才令女郎一直昏睡,最迟……最迟明天!她就会醒了,蛊王也安好。”
“哼!若明日她未醒来……”
景帝眯了眯眼,李太医立即趴跪在地上,连声音也发颤:“一定会醒来的,有圣上福泽庇护,她一定会醒来!”
“圣上放心,便是阎王爷亲自来,微臣也定为圣上保护好蛊王。”狐之琰面不改色,话音也如往常一般。
景帝见他这般镇定,情绪也平复下来——狐之琰是个说到做到的,他既然敢做这样的保证,孟氏千花必然是无事的。景帝一贯信任狐之琰,否则也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既然如此,一切就交给你了,朕明日再来。”景帝起身,命令道:“李太医留在这里。”
说罢,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发抖的李太医,大声地说给外面的宫人听:“李太医,好好医治狐爱卿,若他不能醒,朕便取你项上人头以作告慰。”
“微臣定竭尽全力医治狐大人!”李太医亦大声回道。
狐之琰跪在地上,为可以低着头不必看这出可笑的闹剧而稍感轻松。
他和李太医谁也没合眼。李太医小声而恶毒地抱怨着他的不尽职,狐之琰只坐在床头闭目凝神,充耳不闻。
“醒……醒了!”在他感觉到被子底下微小的动静同时,李太医也惊喜地叫了起来。
狐之琰睁开双眼,对上一道陌生的视线。
还是那个人、那张脸,可一眼看过去,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眼神、表情,全都不一样了,一点天真的痕迹也看不到。
事后回忆起来,狐之琰终于可以简单地描述他看到了什么——威严不容侵犯,他看到了传说中的蛊王。
原本他以为那只是那些混吃骗喝之辈胡言乱语坑景帝的,直到他亲眼看见醒来的千花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还想杀了他。不,不仅仅是他,还有所有她看到的人,李太医、侍女,包括景帝。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她紧扣的手指底下将景帝救出来。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醒着的“千花”,如果那还算是千花的话。
谁也没有料到蛊王会从沉睡中醒来,它原该两年后才醒,并在产生任何反应之前即被转移到景帝体内,令景帝获得永生。然而它提前醒了,令一切变得不可控。
千花被囚禁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被强迫着服下一剂维持她沉睡的药,房间里也常年燃着特制的香。他们对外宣称她生了很重的病,兴许此生都将昏迷不醒,孟氏父子为此不得不表演了一场痛哭流涕的戏码,好叫人相信那是真的。
她不能醒来,蛊王亦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景帝已不愿意去考虑那副药对蛊王会不会产生不利——它既然是蛊王,一点点药算得了什么?何况这是他能得到蛊王的唯一方法,无论他信不信,令千花昏睡的药都必须不能危害到它。
“圣上传召狐大人,快叫狐大人!”一年多以后的某天夜里,宫里传出凄厉的叫喊。
景帝老了,对身边的人也越来越猜忌;唯一的例外就是狐之琰。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信任狐之琰,若是皇子们对狐之琰不敬,都可能受到极其严厉的责罚。
尘土飞扬,飞入宫廷侍卫的口鼻之中,然而谁也不敢出声咳嗽,因为狐大人尚未远离。他一路快马加鞭,前去宫里侍奉圣上,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做出任何对他不敬的行为。
“狐爱卿……快……扶朕下去……”开口说话对景帝而言已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他的声音比他想象的更加微小。
景帝所住的宫殿下方有一间密室,这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狐之琰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走上前来,在他病床前端坐,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
“你……听到没有……”景帝喘气一声重过一声。
“微臣听不清,请圣上说大声些。”狐之琰端坐着,平静地答道。
“蛊……蛊王……”景帝已然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微臣明白了,皇位要留给十三皇子,可是他年纪会不会太小了?”狐之琰展开一卷明黄绫锦,提笔写下皇帝遗诏。
“你……你……”景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食指微微抬起,指向狐之琰。
“圣上,微臣写好了,圣上是否要听微臣念一遍?”狐之琰拿着遗诏,声音不大不小地念了起来。
景帝已无力出声了,垂死的老人只能用浑浊的双眼瞪视着这个突然背叛了他的宠臣。
狐之琰念完遗诏,从景帝枕下取出皇帝印鉴,沾了印泥,盖在遗诏上。他满意地看着遗诏,将它平置于一旁,向着景帝低下头去。
“圣上还有什么话想同微臣说?”他说着,将头直低到景帝耳畔,以只有景帝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因为你的昏庸无能,令我狐氏家破人亡,还敢奢望得到永生?下阿鼻地狱去吧!”
说完,他抬起头,冷笑着看生命的迹象渐渐从饱受打击的老皇帝身上消逝,直至一丝一毫也不存。
光透进来。千花横臂遮住眼,她仿佛突然变成了黑暗里才能活下去的人,一点点光也令她觉得难受。
胸前一阵剧痛,她终于彻底醒了;更多的痛楚传来,她睁大了眼,无法再顾及那光是否会伤着她的眼睛。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眼前的一切却逐渐清晰。她看见上方的纱帐,是她闺中熟悉的颜色;她看见屋里的一切,是她记忆里的闺房模样;她还看见扔了匕首抱头痛哭的阿兄,他跌坐在地上,丝毫不似她记得的样子。
“你……你不能不死,不要怪我们……不要怪我们……”阿爹喃喃地说着,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脸颊上,那是她的血;现在,那柄匕首带着她未干的血重新刺入了她胸口,一下、两下……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他吧。他送你回来做什么呢?如今我们该拿你当什么好呢?”
阿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的血溅到了他身上,阿兄仍坐在地上哭。
狐之琰背叛了她,帮着柳眉害她。
现在,阿爹和阿兄亲手杀死了她。
痛呵……
真相是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任何解释。
谁的无奈,可以用欺骗天真的人来偿债?谁的苦楚,可以叫无辜的人用性命来抵还?
如果有来世,叫她不晓何为情罢,什么样的情也好,通通不要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