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江浣月

1、猫

　　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呐断魂……”关小莫低声念着这两句，竟觉得路上的行人们各个儿脸上都多了几分凄清。
　　再加上天气阴沉，淅沥沥下着小雨，尽管公墓里人潮涌动，但通往山下的那条小路还是十分应景的有些寂静。
　　她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却被路边传来的一抹微弱声音吸引了注意。

　　“喵……”
　　关小莫停下脚步，寻着声音往路边看去，果然见一只小黑猫正奋力的自杂草丛中探出脑袋。
　　那个小家伙浑身毛发都被雨水淋湿，小小的身子颤颤发抖，实在是惹人怜爱。
　　关小莫忍不住蹲下身来，将伞撑了一半到小猫的上方，另一只手则朝它伸了过去。

　　她手上还提着供果，可是那只猫却对此表现得一点儿也不敢兴趣，反而凑到她的手指上嗅了嗅，而后试探的舔了舔她的指尖。
　　“真是只乖巧的猫咪。”她自言自语的叹了一句，伸手摸摸小猫的脑袋，那只小猫便十分撒娇的唤了数声。

　　小猫实在太招人喜欢，关小莫逗了它一会儿终于还是舍不得，便索性将它抱进怀里起身继续往山下走。
　　小猫感觉到人的体温，也终于不再发抖，乖巧的偎在她怀里睡着了。

　　关小莫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猫身上，脚下仅凭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往回去的方向走。
　　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她忽的打了个寒颤，像是被一盆冷水从上到下浇了个透。
　　她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天空已经雨过天晴，来往的行人中只有她一人还撑着伞，显得很是突兀。
　　而小猫也像忽然受了什么刺激，自梦里惊醒过来，伸着脑袋不停的冲她叫。
　　路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关小莫连忙收了伞，低下头加快脚步，至于方才奇怪的感觉过去倒也就罢了。

　　回到家里后，关小莫先给猫咪洗了个澡，然后喂了些牛奶。
　　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直有些低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今天是清明，不如就叫你清明吧。”她喃喃自语的说着，那只小猫像是真的听懂了似的自盘子里抬起小脑袋，一双碧色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而后“喵”了一声。

　　“这么说，你同意了？哈……欠！”关小莫正说着，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来光顾着照顾清明，自己还沾着满身水汽没擦干。
　　她怕这样下去会感冒，又见外面天色已晚，于是打算洗个热水澡后早点儿睡觉。
　　这样计划着，关小莫便先找了个纸箱把清明安置好，自己则往浴室里去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雨声伴着水声，如同一首协奏曲，喧嚣而又安静。
　　屋子里也静极了，清明是个不吵不闹的小家伙，你若是不唤它，它也就一声不吭。

　　浴室里氤氲着水汽，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
　　关小莫正在洗头，却老是不自觉的往浴室门口看去。
　　贴着玻璃纸的浴室门上同样布满了雾气，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小莫就是觉得心里发毛，直后悔刚才没把客厅里的电视开着。

　　可能是屋子里太安静了，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清明，她才去山上上了坟，免不了有些神经过敏。
　　关小莫自我安慰了一番，而后哼起歌来壮胆，似乎又觉得好了一些。
　　可是，当她抵着头冲洗秀发时，忽的又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嘴上哼着的歌也停了下来，屋子里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心都悬了起来的一瞬间，忽的一道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日的电光闪过，接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天空又传来一声闷响。
　　那一声响很是剧烈，就连素来不怕打雷的关小莫也吓了一颤，而更可怕的是屋子里忽的一暗，而后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这下关小莫再也没有办法安然的呆在浴室里了，她赶紧关了水阀，伸手去摸浴巾。
　　没有了热水的干扰后，方才的异样感觉终于清晰起来。
　　她无比清楚的感觉到，有冰冷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后颈上。
　　那绝对不会是自淋浴喷头里滴落出来的，打在身上的触感，倒像是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
　　此时关小莫什么都不敢想，只是小心翼翼的挪开了一步，那冰冷的水滴便打在瓷质的浴缸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即便伴着窗外的雨声，也无比清晰，就像是每一下都打在她的心里。

　　关小莫只想快些离开浴室，可是漆黑一片中，却怎么也找不到浴巾。
　　洗澡之前，她明明就放在旁边的台子上的。
　　她只能手忙脚乱的先自浴缸里爬出来，而后到处摸索。
　　心跳的越来越快了，关小莫觉得喉咙发干，就快要哭出来。

　　她不敢想，其实从开始洗澡的时候她就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你看，即使你背对着他，但也会感觉到一样。
　　现在的关小莫就是如此，她清楚的觉得黑暗之中有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就在浴室门的那个方向。

　　关小莫害怕极了，可是要离开浴室，她必须经过那扇门。
　　这电也不知要停到何时，眼下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困在这浴室里等，要么鼓起勇气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关小莫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在纠结许久过后终于还是把心一横，准备去开浴室的门。

　　她才刚把头转向浴室门的方向，几乎令她吓破胆的一幕就出现了。
　　那漆黑一片之中浴室门上，竟然有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无法形容看到这一幕的感觉，如此真实的场景，和看鬼片和听鬼故事都不一样，它就这么切切实实的在你眼前，不知是人是鬼。

　　关小莫眼下是叫都叫不出声，只觉得双腿发软，她下意识的想找什么东西支撑，却错误的估计了洗手台的位置，于是结结实实的跌坐在地。
　　可是在这紧要关头，她早已感觉不到疼，只有极致的恐惧萦绕在心头。
　　等到她终于尖叫出声的时候，所有的灯竟腾的都亮了起来。

　　浴室里的一切都清楚的呈现在眼前，关小莫提着心往浴室门上看，却看到清明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门前看着她。
　　“喵……”清明腻腻的叫了一声，乖顺的噌到她手边。
　　当看到指尖萦绕的血迹时，关小莫又是一惊，却见清明伸出小舌头在她食指上反复舔舐着。
　　她这才注意到食指上的伤口，大概是刚才摔到地上时在哪里划破的，清明这是在以猫儿的方法为她疗伤。

　　关小莫将清明抱进怀里，看着它那双圆溜溜的碧色眼睛，明白过来刚才黑暗里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想来就是它的，至于浴室里不断滴落的冷水，想必是楼上的管道渗水，而她一直找不到的浴巾则是因为没有放好，从台子上掉落到地上。
　　真相明了之后，关小莫终于放松下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换上睡衣后又抱起清明，刮了刮它的鼻子道：“捣蛋鬼，你怎么进来了？”

　　“喵……”清明又叫了两声，似是在答她的话。
　　关小莫此时已走到浴室门口，去拉浴室门时才发现门口有一条半寸长的缝儿，想必是她进来时没有关好。
　　“好吧，是我粗心大意，不怪你了。”关小莫又摸了摸清明的头，抱着它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回房去睡了。

　　二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干净的梦。
　　为什么说这个梦干净呢，因为她的梦里有一间很干净的屋子。
　　墙壁、窗帘、家具……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纯粹的没有一点儿杂质。
　　起初她觉得很舒服，便往屋子里走去，可是一个房间又套着另一个房间，到处都是飘起的白色窗帘，可是那间屋子却好似很大很大，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屋子里安静极了，也没有人。
　　关小莫继续往里走，想知道这样干净的屋子会有一个怎样的主人。
　　她试探着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就在她渐渐失去耐心时，突然她在眼前的那间屋子里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
　　那个人留着齐耳的短发，正背对着她站着，皮肤很白，身上衣服是麻质的，衣摆刚刚覆盖那人的后膝。

　　她想和那个人打招呼，可是开口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那人却似乎感觉到她的靠近，正缓缓朝她转身。
　　眼见着就要看到那个人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哪儿却冒出两声猫叫，极其的阴森凄厉，顿时那个穿白衣的人，还有整间屋子都像风化了一样散落成灰烬。

　　关小莫被吓醒了，一睁眼看到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就近在眼前，更是连魂都要散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惊慌失措的去开床头灯，慌乱间也顾不上把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挥了一地。
　　待到昏黄的灯光穿透漆黑，她才渐渐缓和过来。
　　转头去看，床头柜上的时钟还显示的凌晨三点，清明则蹲在时钟的旁边，想必梦里的猫叫也是它的杰作吧。

　　关小莫起来倒了杯水给自己压惊，重新躺回床上后却是困意全无。
　　想起梦里略显诡异的场景，她是再不敢关灯了，便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再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了。

　　三
　　第二天早上，关小莫是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中被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百般不情愿的去开门，而门口站着的是她的闺蜜许玲玲。
　　许玲玲是典型的女汉子，不等关小莫把门打开就已经侧着身子挤了进来。
　　她一面将提在手里的两袋外卖放在茶几上，一面说道：“都快中午了，你还在睡啊？打你电话也不接。”

　　关小莫尴尬的挠挠头：“昨天没睡好，手机也调到了震动。”
　　许玲玲倒也不跟她计较，大喇喇在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手脚麻利的开始解外卖袋：“我今天出去逛街，看到这家店不错，又觉得一个人吃不过瘾，就直接打包到你家来了……”

　　“喵……”
　　“啊！”
　　许玲玲正专心忙活，清明许是闻到了饭菜香，“噌”的从屋子里窜出来。
　　素来胆大的许玲玲竟然被它吓得跳了起来，手上的筷子也扔了一地，而后捂着玻璃心躲到关小莫身后，指着正往外卖里钻的清明道：“你家怎么有只黑猫？”

　　关小莫知道许玲玲怕猫，走过去将清明拎开来抱进怀里，然后对许玲玲道：“是我清明那天从外面捡回来的，名字就叫清明。”
　　“什么？！”许玲玲愈发情绪激动了，冲着关小莫几乎是吼道：“你疯了吗？你不知道黑猫不吉利吗？还取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她这样直言不讳，小莫也不乐意了，便回嘴道：“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怎么没听说黑猫不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迷信。”

　　一顿饭吃下来，这两人一直在争论猫该不该留的问题，姐妹中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关小莫对此却是一改反常的执拗。
　　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转眼一周过去，关小莫忙着工作上的事情也没有和许玲玲联系，等到了周末，想起那天两人的争执又觉心上过不去，于是给许玲玲打了个电话。
　　“玲玲，你今天过来吃饭吧。”
　　“你家供了那么个大爷，姑娘我不敢来了。”
　　“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那好吧……”

　　关小莫准备挂电话，却又听到电话那头的许玲玲提高了声音：“等等……”
　　关小莫忙把电话接起来：“怎么了。”
　　“其实我想说……”许玲玲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而后收齐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语调，很是认真的对她道：“那只猫你还是别养了，听说这种东西不干净，你好好想想那只猫来了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关小莫却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什么奇怪的，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可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收养之前，我绝对不会把它送走。”

　　和玲玲通过电话之后，小莫又打了几个闺蜜的电话，本想约着人一起出去逛街，好一扫心里的阴霾。
　　可是所有的人都跟约好了似的，全都有事不能出来。
　　关小莫最终放下电话，去厨房里炒了两个小菜，端到客厅里，然后叫了清明过来，给它的小碗里倒了些猫粮。
　　“看来，今天就我们两个一起过了。”她对清明道。
　　怎知清明对猫粮不敢兴趣，反倒冲着番茄炒鸡蛋喵喵直叫。
　　关小莫摇了摇头，终于把自己还没吃的那一盘推到它面前，那小家伙竟然埋头进去吃了个干净。
　　“真是只奇怪的猫，居然不吃猫粮，吃番茄炒鸡蛋。”
　　关小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感叹清明的食量。

　　四
　　收拾完一切后，关小莫就回屋子里看电视去了。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她正看得起劲，却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响动。
　　关小莫下意识的觉得是清明，便也没在意。
　　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传了来，像是柜子里的碗被什么撞的叮咚直响，随后又传来了“砰”的一声。

　　这下她坐不住了，怕清明把碗给打碎了，于是连忙起身。
　　可就在一瞬间，她脚上却触到一抹毛茸茸的东西，低头去看，清明正蜷在她脚边，缓缓抬起脑袋睁开惺忪的睡眼。
　　如果说清明一直在她旁边，那刚才厨房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关小莫不由得紧张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个玻璃瓶子握在手里防身，然后蹑手蹑脚的往厨房里走。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冲进厨房里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还挨个儿的打开了碗柜，也同样一切如常。

　　“喵……”清明突然的一声尖叫吓了关小莫一跳。
　　她转过头，看到清明窜到洗碗台上，冲着墙上的窗户使劲叫唤。
　　关小莫走过去把它拎下来，却突然注意到那扇窗户有些不对。
　　明明她记得刚才收拾完厨房是开着通风的呀，怎么现在是关着的。
　　关小莫百思不得其解，又记不太清自己是不是开了窗户，于是暂时放下疑虑嘟囔道：“该不会是有老鼠吧？”
　　后来关小莫抱着清明去买老鼠药时还被卖药的大爷嘲笑了一番，那位大爷扶着花白胡子笑道：“到底是年代不一样了，这猫都不抓老鼠了。”

　　关小莫在家里撒了些老鼠药，还贴了捕鼠胶，几天下来却也一只老鼠都没有抓到。
　　“看起来不是闹老鼠。”她琢磨着，又怕这些东西被清明误食，最终还是都收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就当她把这件事渐渐忘了时候，她却又做了许多日前那个同样的梦。

　　梦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屋子，里面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
　　她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最终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背对着她站着。
　　梦里的关小莫走到那人跟前，在离她只有两步的地方停下，那个人就慢慢的转过身来。
　　这一次再没有被打断，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她看到了一张十分惨白的脸，苍白的肤色比雪白的衣服还要夸张。
　　那人的刘海很长，搭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
　　真正可怕的是此时面对面与她相视的人，那双眼睛竟然没有眼仁。
　　两颗白森森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而且在一瞬间逼到了她的鼻子跟前。

　　关小莫本能的想要大叫，想要逃跑，可奇怪的是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拼尽所有力气却不能动也不能喊。
　　她只能怀着满心的恐惧，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鬼伸出手环住她的脖子。
　　浑身都像是被浸入了冰窖里，她觉得很冷很冷，好像下一刻就要变成一块冰。
　　女鬼离她越来越近，携着凉意扑面而来。
　　尽管无力，她还是拼命的挣扎，终于在那张鬼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时挣脱了梦境。

　　睁开眼时，那双眼睛却还是没有消失，就好像追着她来到了现实，在一片漆黑中森森发亮。
　　这一次关小莫终于叫出声来，她撕心裂肺的把多有恐惧都吼出喉咙，却仍然没有办法减轻半点儿。
　　她彻底的崩溃了，几乎是扑到床头柜前打开了台灯。

　　灯光之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清明那双圆溜溜碧色的眼睛。
　　关小莫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捂住胸口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侧过头去看清明，而清明正歪着脑袋看她。
　　这时候，她脑中忽然出现刚才的情景，方才她躺在床上做恶梦的时候，清明就坐在床头柜上低着头看她。
　　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吗？大半夜你在床上睡觉，而一只黑猫蹲在旁边低头看着你。
　　关小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清明碧色的眼睛在漆黑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一晚是没法再睡了。
　　关小莫索性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机。
　　她不断的换着台，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定格在一档灵异探索的综艺节目中。
　　貌似还是现场直播，那些嘉宾轮流说着自己遇到的灵异事件，最后请一位通灵的大师为大家解释。
　　不知怎么的关小莫竟觉得遇上了同伴，反倒大胆了些。
　　当主持人说欢迎大家拨打热线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她更是鬼使神差的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喂……”主持人的声音自电话和电视机里同时传来。
　　关小莫犹豫了一瞬，终于怯怯的说道：“我可不可以问大师一个问题？”
　　主持人便果真请了大师来。
　　关小莫和大师打了招呼，而后便问道：“我想知道猫是不是可以通灵，特别是黑猫。”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大师用有些鄙夷的语调堪堪而谈：“猫这种动物最早在埃及被视作冥界之神，确实有其通灵之处。在传统意义的理解上，黑猫更是被视作最有灵性的动物，他们很聪明，能够通鬼灵，知人生死，看到我们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而且，它们有九条命……”

　　听着大师说的那些话，关小莫不禁又看了看清明。
　　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卧室里出来，蹲在她的脚边，抬头看着她。
　　若非它是一只猫，她准要以为它是在认真的听她打电话。
　　好不容易挨到那位大师说完，关小莫赶紧挂了电话。
　　清明起身走到她身边，抬头在她手上蹭了蹭。
　　关小莫忽然神经质般的甩开手，冲回房间将门反锁上。

　　后半夜关小莫彻底枯坐到天明，而清明也在外面挠了半夜的门。
　　第二天早上关小莫推门出去时，清明还在门口守着，一看到她就凑到跟前乖巧的在她腿上蹭了噌。
　　关小莫顿时就心软下来，弯身把它抱了起来，又去厨房了炒了一盘番茄炒蛋作为补偿。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可是就在她以为一切会这样过去时，却又发生了让她无法安宁的事情。

　　五、
　　从那一天开始，关小莫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每一天夜里，她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危机四伏的旅行。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看到梦里那张可怕的鬼脸，而睡着之后更是不断的被各式各样的鬼梦纠缠，反倒是比醒着更累。
　　她再也不敢关灯睡觉，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有所缓解。

　　至于厨房里的怪声，后来她也又听到几次，却还是没有找到原因。
　　最近的一次是在半夜，关小莫刚从噩梦中惊醒，又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响。
　　她简直忍无可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一口气冲到厨房里按开了灯。
　　依旧是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异像。

　　她无可奈何的准备回房睡觉，却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接着便看到清明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径直跳到了窗台上，冲着窗户不停叫唤。
　　也不知清明是怎么了，跟疯了似的，关小莫叫了它许多声它也不理。
　　最后还是她爬到灶台上把它给硬拽了下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那扇窗户是半开的。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睡觉前她特意确认过窗户是关上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是开着的却关上了，这次是关上的却被打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和她开玩笑，或者更像是在玩弄一个到手的猎物。
　　关小莫有种很不祥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清明，那双碧色的眼睛还盯着窗户，好似真的可以看到她看不到的东西。
　　耳边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正是许玲玲说的那句：“你好好想想，那只猫来了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关小莫回到房里将自己裹紧被子里，终于还是忍不住跟许玲玲打了个电话。
　　“喂……这大半夜的干什么啊？”电话那头传来许玲玲睡意朦胧的声音，莫名让她觉得安心了许多。
　　关小莫顿了顿，说道：“玲玲，我觉得那天你说的话有些道理。”
　　“什么话……”许玲玲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语调，过了一会儿却反应过来：“你说那只猫啊，我就跟你说了别养了，赶紧送走吧。”
　　关小莫看了看清明，深深叹了一口气，对许玲玲道：“好了，跟你说会儿话好多了，我再想想。”

　　六
　　关小莫想了许久都没有狠下心来把清明送走。
　　人们说得没错，任何一个东西，一旦你给它取了名字，就会和它建立起某种特殊的联系，你就再也没法轻易的放弃它。
　　更何况清明是一只猫。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她的身体状况。
　　她突然的开始发烧，持续不断的低烧，也没有别的症状，只是脑袋昏昏沉沉，可躺下了又睡不着。
　　也去医院看过了，做了各式各样的检查，还打了吊瓶，可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得不请假在家养病，每天只和些清粥，连自己都没法照顾，自然更照顾不了清明。

　　关小莫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早晨，硬撑着炒了一盘番茄鸡蛋给清明吃了，而后把它送去了联系好的一家动物收容所里。
　　看着清明被工作人员抱进笼子里，关小莫险些就要反悔，但终究还是强忍住，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的往回走。

　　到了家里已经是中午，关小莫还在发烧，折腾了一早上更难受了。
　　她索性连饭也没吃，蒙上被子想要好生睡一觉。
　　原以为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人，清明也送走了，应该可以放下一切安然入睡了，可是接连不断的噩梦却反而变本加厉。

　　梦里的她再次陷入浑身僵硬无力动弹的状态，鬼怪缠住她脖颈，让她不能呼吸。
　　经历了这久的折磨，她真的累了，那一瞬她彻底放弃了挣扎，只想着能够结束就好。
　　可最后她还是醒了过来，伴随着一阵阵挠门的声音。
　　这一次那声音是从大门上传来的，关小莫凑到猫眼上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接二连三的怪事已经折腾得她神经衰弱，这下她已经是临近崩溃了。

　　关小莫不知所措的在屋子里转悠，却始终不敢开门，情急之下她最终拿起电话打给了许玲玲。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许玲玲带着两个壮汉出现在了门口。
　　“这猫你怎么还没送走？”她依旧是人未到声先至的气度。
　　打开门时，关小莫看到一只黑猫无比安静的蹲在离许玲玲两米远处，似乎是知道她怕猫而不敢靠近。
　　这只猫就是清明。

　　接着许玲玲又把她数落了一番，怪她生了病也不通知一声，要是一个人在家里咽了气只怕半个月都没有人发现。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关小莫理亏，便只听着她数落，也不还嘴。
　　等到许玲玲走后，她立刻抱起清明再度找去了那家动物收容所。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随随便便就让动物跑出去……”她一股脑儿的把气都撒在了收容所里，而后抱着清明转身离开。
　　自从开始出现睡眠问题后，她就变得很焦躁，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看着怀里乖顺的小黑猫，她实在是有些犯难了。
　　原本咬咬牙又想把它再抱回去，可就在这时，一个招揽生意的妇人却把她拦住。

　　“妹子，走不走啊？”顺着妇人示意的方向，关小莫看到一辆长途汽车，是通往临市的。
　　她看了看清明，又犹豫了一瞬，最终买票上了车。
　　如果把它送得远一些，就不用再想了吧？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全然不认为那是一种自我安慰。

　　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那辆车才到站，关小莫在车上难得眯瞪了一会。
　　下车之后脑袋还有些昏沉，但额头总算没有那么烫了。
　　这座小城镇虽然就在她所居住的城市隔壁，可她却还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路也不熟悉。
　　她只能凭着感觉走了一会儿，直到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这么对她说。
　　关小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怀里的清明好似也感觉到了别离的气氛，发出一声声充满哀怨的“喵”声。
　　这里明明是有着四股道的十字路口，可是却空荡荡，没有车也没有行人。
　　周围安静极了，关小莫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被抛弃在世界之外的奇怪感觉。
　　她忽然很想离开这里，于是加快脚步，把清明放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清明乖顺的坐在草丛里，目送她转身离开，并没有跟上来。
　　关小莫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她不敢回头，怕再多一眼就又会陷入反复，于是顺着来的路往回走。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路口根本就被废弃了，红绿灯也都熄灭着没有颜色。
　　关小莫便径直往前走，可刚走到马路的一半，就被一声猫叫下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到清明自草丛中一跃而起，朝着自己扑过来。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很恐怖，那只黑猫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碧色的眼睛在白日的照耀下似也散发着幽光，好似真的来自幽冥异界。
　　她感觉到强烈的愤怒和哀怨自那小小的身子里散发出来，它一定是在怨恨她的抛弃，所以拼了命要找她寻仇。
　　“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她尖叫一声拼命往前跑，眼见着那只猫就在要扑到她脚边，却听到轰隆一声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辆公交车竟生生从清明的身上碾压过去。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关小莫阵阵作呕，捂住嘴落荒而逃。

　　周围的景象却忽然热闹起来。
　　这个十字路口分明车水马龙，红路灯也在不停地变换，而此时人行道显示的是红灯。
　　她就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一辆辆车叫嚣着尖锐的鸣笛和她擦身而过。
　　方才若是她没有往前跑，那么现在躺在血泊里的就是她自己。
　　如果说此时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么刚才的又是什么？
　　关小莫彻底崩溃了，她哭着跑回车站，冲上长途汽车。

　　或许是受了惊吓，回到家后关小莫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在浑浑噩噩当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日，再醒来时许玲玲和她的爸爸妈妈都在旁边，还有个举止怪异的老头子。
　　原来是她在昏沉中给她的闺蜜拨了电话，许玲玲接了电话，却又见那头没有声音于是赶过来瞧，看到她的情况后也不知该怎么办，就把她的远在另一座城市的爸妈都请了来。

　　关小莫一直高烧不退，这让大家都十分着急，最后还是许玲玲的奶奶推荐了一位高人，便是这个老头子。
　　老头子掐指一算便道关小莫命中有此一劫，怕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听许玲玲说完前因后果，关小莫却迫不及待的问那老头子：“是因为猫吗？真的是因为我不该收养那只猫吗？”
　　怎料那个老头却摇了摇头道：“缠上你的是一个因为车祸横死的冤鬼，至于那只猫，如今已与你缘尽，你便放下吧。”
　　老头说的这番话也只有关小莫能够理解，她愣了许久，终于还是捂着被子大哭起来。

　　老头儿做法之后，关小莫竟真的一天天好起来，可是所有的鬼梦都可以忘记，唯有清明死去的样子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每每午夜梦回总能够看到它蹲在十字路口用一双圆溜溜碧色的眼睛看着她。
　　待到身体恢复后，关小莫又去了一趟临市。
　　她又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前，将亲手做的番茄炒蛋摆在路边。

　　马路已经清扫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清明，对不起……”关小莫说完这句话，泪水便不可抑止的落下来，可是她知道再多的泪水都不能挽回过去，也不能掩盖她灵魂的罪恶。
　　在面对命运的取舍时，她终究是自私的，那些怜爱、善良、与宽恕都在恐惧面前不堪一击。
　　她因为一时兴起而做出选择，却没有勇气承受这份选择相应的信任。
　　这一点上，她自始至终都不如清明。

　　“喵……”
　　深深的自责之中，关小莫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掠过耳际。
　　她连忙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寻遍了路边所有的草丛，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一刻，关小莫终于明白过来，那些关于黑猫的传说都是真的，它们聪明有灵性，能通鬼灵，还能知人之生死，只有一样不符，猫并没有九条命。
　　清明死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