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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昨日如死 ...

  •   岳宁那不怕的话,还是说的早了点儿。
      隔了四日,看她身体调理的还算不错,莫问便准备了东西,开始帮她解毒。
      “你这毒中的日子太久,已经深入四肢百骸,要想彻底去了,只能一点点的往外拔。毒性到了眼睛这里,就已经快要到头了。再往上去到百汇穴,百般交汇之处,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莫问让她坐在床边,帮她去了衣裳,光着上身坐好。
      原本女儿家害羞是自然,但这些时日下来,岳宁全身上下莫问都已经看遍,却并无非份之处。况且医者号再生父母,救人之下,也只能如此权宜,再顾不得旁的了。
      “先前毒性被我用药暂时压住了,要拔出来,却还是得激活它。”莫问取了颗药丸,让岳宁含在嘴里,“这是清心散,你含在嘴里,可保心脉无忧。我先帮你用针刺激身上的穴位,把毒性激活,这才能进行下一步。”
      岳宁点了头,接过药丸放在嘴里。
      这清心散的味道倒不算差,清甜中带了一点点酸,有些像是山楂的味道。稍等片刻,她便感觉到有根针自皮肤上缓缓刺入。因为刺的是穴道,所以并不感觉疼,只是微微有些酸。看不见,便只能感觉到莫问扎针的速度极快。
      只不过眨眼工夫,便已经扎了快有二十多针。
      针扎得快,岳宁先没什么感觉,等到二十多针下去时,皮肤也只是微微发麻……可只是眨眼的工夫,岳宁便惨叫出声。
      那针扎在皮肤上,好似有生命般,似乎放了触角,通过皮肤往她身体里扎去。又像是长了眼睛,那微末的痛楚便随着四肢百骇长延过来,又像是无数的小嘴,用力地吸吮着她身体中的……毒素。
      所以即使是痛,即使是惨叫,她心底也是欢喜的。
      连流下的泪水,也是欢喜的。
      她似乎能闻到那泪水的味道……泪水本来是没有味道的,可夹杂了身体中浓重的毒素,就带了一股淡淡的腐味儿。
      就像是阴霉的天气,沤久了的棉被散发出来的那种霉味儿。
      她极是熟悉。
      之前的那些日子,她盖的一直是这样的被子……东霞曾经抱着她的被子出去过,想必是为她去换……只是拿回来的还是同样的一床。
      想想也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裴皓能给她床被子盖,已经算是恩赐了。
      那味道似乎都有着厚重的毒意,岳宁闻了几下,便觉得昏昏沉沉,神智都有些不清……朦胧中,只觉得微带着凉意的手抚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叹:“阿宁,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么?”
      小时候的事情……
      岳宁迷迷糊糊,却又努力去想。
      小时候,有什么事情?
      她姓岳,岳是陈国三大世家之首的岳家。岳家自前朝起,就已经无数人入朝为官,陈太祖建国时,更是仰仗了岳家先祖的军马。定国后,那位先祖因功被封为安国公,沿任骠骑将军,手中握有十万兵马。
      那陈太祖也是少有的英雄人物,居然真的做到了“用人不疑”。任由手下强兵在握,却丝毫不疑,还说什么“朕绝对不会学那赵官家,来什么杯酒释兵权”。
      虽然没有人知道赵官家是谁,当时也没有人不知道杯酒释兵权是什么意思 —— 那故事还是陈太祖后来亲自撰了书,写成故事,旁人才得以知晓。
      不过,这都已经成了当年的传奇故事。
      岳家的先祖更是被陈太祖的气度与胸襟折服,当场折断羽箭,道“岳家若有叛心,当如此箭。”
      这等表心迹的用法,数千年来已经被人用烂,不过岳家先祖却是真心诚意的。之后还立了祖训,“如有心叛国者,为岳家世敌,知者必杀!”
      即使是有心,也不成。
      岳家虽然身居庙堂之高,却一直忠于陈帝,所以从开国到现在,三代君主下来,还一直保持着高位。
      她身为岳家族长最疼爱的孙女,自小便出入宫帏,裴皓……便是少时识得的。
      除去这些,她小时候,还能有什么事情?
      可听那语调,却似乎是她真的忘记了什么。岳宁想深究,却终究还是抵不过身体浓重的疲惫,神智渐渐模糊起来,闭眼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大约已经黑了。
      她的眼睛似乎被丝帛裹了起来,里面好像还有药,敷在眼睛上,清清凉凉的,格外舒服。只是那药的味儿不大好闻,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想来是莫问帮她上的药。
      岳宁微微皱了皱眉,传闻中鬼医莫问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曾经听东霞当八卦说给她听,说是他有天心情不好,任由一妇人抱着濒死的孩儿跪在门口,最后那孩子口吐白沫而死。从头到尾,他都没看上一眼。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真如他所说,缺个试药的?
      岳宁不由得扬了唇角,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若是要试药的,他只要喊上一声,估计队能从东安门排到西华门 —— 中间还拐了几十道弯儿的。
      不过……任他有什么想法,她都管不得了。
      他总不会救了自己,去岳家讨赏。
      “谁说不会,我最近的确缺些银子,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岳家。就是不知道,你在岳家的眼里,值不值钱。”耳边传来陶碗放落的声音,随之便是莫问那略带讥讽的语气。岳宁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那话,居然是不小心说出了口 —— 还偏生让他听到了。
      微苦的味道飘入她的鼻间,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却听莫问又道:“此处离醉荫庄不远,醉荫庄可是顺王妃的庄子……你莫非就是一个多月前被报了丧的顺王妃?”
      被报了丧……
      岳宁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刹那间眼间一黑。她连忙扶住一边的床框,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没摔了下来。
      莫问并没再说话,她虽然看不见,可似乎也能感觉到莫问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目光。她紧紧抓着床边的框子,指甲扣得过紧,已经折断一支,殷红的鲜血从甲肉上渗出来,将惨白的指尖染得瑰色一片……好半天,才听她喉咙中传出艰涩的声音:“我……就是岳宁。”
      “还真是顺王妃。”莫问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比方才黯了几分,“不过,现在在岳家……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皇上为此还下了诏,特追封你为承平恭和懿顺王妃。连牌位都已经被供上了……”
      岳宁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怔忡出神,皇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安抚岳家,还是别的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裴皓呢?他有什么反应?”
      莫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奔腾的水流突然遇到极细的石缝,全部卡住一般。好半天,才听他缓缓开口:“抚棺痛哭,不能自己,几近晕厥,不食不眠。”
      十六个字,拆开来看,字字平常。
      十六个字,合在一起看,情深意重。
      只是,岳宁忍不住一阵反胃,险些当场吐出来。
      没有别的什么感觉,愤恨、感动什么的,都没有。有的只是觉得恶心,对这种虚情假意的恶心。
      好像一具枯骨,披着各式各样的人皮。
      而自己,居然曾经深爱着这具枯骨……岳宁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苦笑,真是当局者迷,莫怪乎当年族长爷爷怎么也不允许自己嫁他……
      “你的眼睛我上了药,三天之内,就能看见东西了。不过要彻底好,至少还要两个月。”莫问的声音突地响起,一下子打断岳宁的思绪,“不过,有点要和你说清楚。你中毒太深寻常的药已经解不开了,我给你用了还魂丹。”
      他不等岳宁问,又继续道:“我救你,便是想你为我试药……这药的确能解了你的毒,只是其中一味药材加进去,我不甚明白,等你几日后排完毒,便能看出。最坏不过是毁容,你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最坏不过是毁容……岳宁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毁容也好,不毁也罢,我总归是活下来了。”
      这回莫问的语气带了几分赞赏:“嗯,你活下来了。”
      两人又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莫问再度开口:“你若好了,有什么打算?”
      岳宁一愣,搁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抚了衣角,柔软的衣裳料子被她攥在手心,揉得快要破碎。她脑中一片茫然,她有什么打算?
      这些天,她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心底只顾着恨,只顾着自怜伤心。然后便是想要活下来,至于活下来,复原了以后,她要做什么,她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过。
      岳家她自是不会回去。
      岳家的女儿都有一身傲骨,她犯了错,识人不清,自然不会一身狼狈地回去。要回去,也是要报了仇之后。
      报仇……脑中突然冒出的这两个字似乎为她点亮一盏明灯。岳宁想了想,好半天才开口,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仇。”
      这四个字一出口,莫问便紧紧盯了她。即使她目不能视,却似乎也能够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她明显能听出,莫问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然后似乎又被他强行压抑下来 ——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几分漫不经心,可岳宁突然觉得,他对自己的决定,似乎并不是那样子的 —— 不在意。
      她微微皱了眉,却听莫问开口:“先喝药吧,要报仇,也要看看你几天后的情形。”
      他下面的话没说,可岳宁也明白,若是她眼睛仍旧失明,报仇的几率恐怕也小了几分。她二话不说,伸手接过莫问递来的碗,一口喝尽里面的药汁。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苦味儿,外面雷声骤响,刺目的闪电划破长空。
      疾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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