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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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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那场比试。”宁无剑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了的兴奋。
花明红显然是听到了。
“宁三,你找到线索了?”她有些激动,伸手便拽住了宁无剑的衣袖。
宁无剑低头见她一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手指关节处泛出青色。
花明红很快便撤回了手。
宁无剑若无其事般地将袖口的褶皱展平,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拿给花明红看。
花明红取出信笺,便看到写在浅绿色的薛涛笺上的刚劲的字迹:
宁三贤弟惠鉴:
一别半年有余,弟可安好?今投书贤弟,意欲仰仗汝之消息灵通。
丁丑年秋,吾携幼弟雷观战于金陵紫金山巅。不料遭逢变故,行为失常,此事汝必有所闻,吾不复赘言。
后幸遇名医,施以忘忧散,方痊愈。然前尘忘尽。
吾尝以为,往事不堪,遗忘,福也。然则不知何故,终感若有所失,此诚为手足之情不可断也。
昨日灵光一现,忆起吾幼弟,大恸。吾万死也,雷其时年方六岁,吾竟将其弃于紫金山巅。
君子高义,望施援手,寻雷下落。顺祝。
————————————————————————————————— 兄风手书
宁无剑说道;“我初见一帆,便觉他酷似我的一个故人。上次听你所言,如今又收到我义兄的书信,遂做此大胆的猜测。巧的是时间也吻合了。”
花明红轻轻地将信笺折回原状,却怎么也塞不进信封里去。
宁无剑见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便伸手接过信笺和信封,替她装了。
“叫我如何感谢你才好。” 花明红道。
宁无剑笑道:“那么下次你也帮我装一封信吧。”
花明红不由莞尔。她已明白,对于宁无剑来说,任何感激的话都是多余的。
宁无剑正一正色,道:“目前虽然证实了一些推测,但一帆究竟是不是程雷是尚需确认的。”
“程雷……”花明红道:“原来你那位义兄也姓程呀。”
宁无剑点头道:“他姓程名风,人称‘疯魔剑客’的那位便是他了。我打算去信给他,让他尽快赶回,辨认一下当时一帆身上的物事,就可下定论了。”
花明红点头称是,但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一惊,一脚踩在泥坑里。
她想起的是一些江湖典故,关于程风的典故。
程风,当年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败家子。
他出身世家,三岁习武,酷爱剑术。与宁无剑一样,在他十几岁的少年时,便以高明的剑法扬名江湖。
正是英雄少年时,春风得意马蹄疾。闲时骑马倚斜桥,朱粉楼上红袖招。
这样的富贵公子生活在程风十八岁的时候结束。
他十八岁时,其父程英雄撒手人寰,留下诺大的一个程家堡给他。
那一年,也是宁无柳接手金陵宁家的时候。
宁无柳令江湖刮目相看,因为,她一介女流,却光大了金陵宁家;
程风亦令江湖刮目相看,因为,程家堡雄厚的家底,在他接手一年之后,便被败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谁说过,败家有时候也是需要天赋的,而程风,就是这方面的天才。
其实说起来,程风并没什么不良的嗜好。
他不是柳下惠,亦不是登徒子;好酒,却不酗酒;能赌,但也不嗜赌;世家公子该把玩的东西他也会去把玩,但倘若能因此将程家堡在一年之内败完,那程家堡也不叫程家堡了。
早年的《江湖快报》上曾这样介绍程家堡:便是十年没有进帐,里面的积蓄也能让程家堡上上下下舒舒服服地度过那十年。
但程家堡怎么会没有进帐呢?程家堡有房产、有地产、有商铺、有生意……
然而这些却被程风拿去换成了名剑、剑谱、剑招。
程风从小便喜欢剑术,他认为,十八般武艺中,只有剑术,才是一门艺术。他在剑术上极有天分,这曾经是让他的父亲很得意的一件事情。但是,程英雄却没有想过,若是迷恋一样事物到了痴的地步,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有一句话叫做“玩物丧志”,还有一句话叫做“不疯魔不成活”。这两种情形,无论应验在谁的身上,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古人为了寻找千里马,千金收买马骨。程风为了搜集剑招,也曾花费千两白银,只为求得一招半式。
有些事情,留在史书中是佳话,搁在现实里,却是疯狂。
程家堡的老管家曾经老泪纵横地哭诉:“这孩子疯了,老爷辛苦置下的家业,终有一天要毁在他的手上。”
江湖中因此送给他一个雅号——“疯魔剑客”。
有一个词语,叫做“一语成谶”,它的意思是,你的不幸,早在之前便被别人说中。没有什么词语比“一语成谶” 更具有悲剧意味了——本是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却指点了你的命运。
丁丑年秋天,在金陵紫金山巅,柳春愁与贺定风的惨烈比武之后,发狂的那个人,便是程风,人称“疯魔剑客”的程风。
程风发疯的原因,最权威的说法称,那是因为他看清了贺定风的剑招。
贺定风最后使出的三招,经过考证,乃魔教失传已久的“炼狱三连环”,是一套至凶至邪的剑术。当时在场的看客,只觉得剑光三闪,便见两人横尸当场。在上百双眼睛中,瞧清楚 “炼狱三连环”招式的,只有程风那双以真金白银调教出来的眼睛。
他瞧清楚了“炼狱三连环”,却因此而走火入魔。
发疯的程风回去后,放了一把火,将程家堡烧了个干净。
有人说,程风原只是要烧那些剑谱的,却不想引起了火灾。当然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怎么样,程家堡毕竟是在江湖上消失了,程风也匿迹江湖近十年。
“原来是他,”花明红心道,暗暗叹了口气,“为什么是他?”
原来她认为只要找到一帆的亲人,倘若她不在了,便能代替她照顾一帆。却没有想过,这个人有没有照顾别人的能力。
“你不要紧吧?”宁无剑问。
花明红一只鞋面已全是泥浆,抬起脚,鞋子上便能滴出水来。
“我们往回走吧。”花明红有些尴尬地说。她鞋里的袜子湿透了,走路的时候直往外冒水泡。
宁无剑一脸的愧疚。花明红很想对他说,你不必觉得愧疚,提议走到这里来的人原本是我。
但是她终于没有说出来,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程风这几年过得如何?”
这几年,自然是指程风发疯失踪后的几年。
宁无剑说:“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因为有奇遇,病也医治好了。”
花明红又问:“如今他为人如何,是否还似过往?”
宁无剑想了想,回答了八个字:“疾恶如仇,急公好义。”
他说这八个字的时候,语气中是充满了敬佩的,花明红却忍不住叹气。
疾恶如仇,急公好义。在江湖上,这种人大抵穷,且短命。
宁无剑听到那声轻轻的叹息,便明白了花明红的忧虑。
经过几次的接触,他已经了解了花明红对程一帆的关护之情。但他觉得,有时候花明红的做法未免太过了,在他看来,程一帆完全是一个有主见,可以独立的少年人。
他用一个隐喻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不必忧心忡忡的,程风可能是你弟弟的兄长,却不是你妹妹的夫婿。”
花明红侧头看了宁无剑一眼,似乎明白宁无剑的意思。
她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倘若找夫婿,确实绝不能找像程风这样的。”
“那我如何?”宁无剑脱口问道。
问完之后,他便很想打自己两嘴巴。他知道自己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向来都是先动了脑才开口的,怎么这次嘴巴动得会比脑子快呢?
他的面上似乎有两团火烧了起来。
花明红却很认真地回答了他:“你家世显赫,文武双全,宅心仁厚。倘若我有妹妹,一定嫁了给你。”
她说得很真诚,绝不是在敷衍或刻意奉承。但宁无剑心中却并没有生起相应的欢喜之意,反而隐约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答案。
“我劝姑娘还是莫要动这样的念头才好,”突然有一人阴恻恻地说道,“否则你妹妹可是要守望门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