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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仓促的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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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叶根本无心去看皇宫里的烟火,带着五竹,匆匆回了静悦殿。
“伤得重不重?”一关上门,五竹便急忙问道。
施叶端着一只受伤的手,调息了一番,默默摇了摇头:“哎,这位精分的大宗师明明是想杀我的……怎么最后却手下留情了……?”
五竹眉头紧锁:“总觉得……事情没有咱们想的这么简单。”
“不过,皇宫里的生活的确并不适合我,等从吐蕃回来,我就直接回家,辞官的事情就让母亲代劳吧,”施叶揉着受伤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皇上总不至于派禁军去柳安城把我捉回京城吧。这一趟去吐蕃,正好考察下他们那有什么稀罕玩意儿,琢磨琢磨我的生意才是王道。”
说到这儿,施叶竟真的开始收拾行囊,五竹听着她在那儿颇为兴奋地对他说不能带这个、又必须带那个的,心头如重石压着一般的困惑并没有减轻,只是“看”着施叶在那更似自言自语的忙碌着,好像已将刚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一边为她的健忘症感到无奈与庆幸,一边又不忍心打断她此刻的雀跃,便只好打消了与她商讨吐蕃之行的打算,安静地“目睹”了她将行李从“0”堆成了“1”。
待行李收拾完毕后,施叶一时无事可做,又开始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刚刚被忽略掉的问题一股脑儿的又涌上了脑袋里。
“五竹,你说奇不奇怪……咱们遇上两个大宗师,可是两个大宗师竟然都没有要了咱们的命,想想都觉得命不是一般的大。”
“安国的大宗师,就算再想杀你,也还是得先想想皇上,想想亲王,不管他是谁的人,或是谁的人都不是,可只要皇上和亲王之中有一个是支持你的,他就得想想动你之后的后果。”
施叶想了想,点点头,表示五竹说的有理:“那韧禅呢?”
“最易想到的理由,便是小唐国想拉拢亲王,自然不能伤了你。”说到这里的时候,五竹的声音略微地低了下来。
施叶听了之后,有那么一瞬的走神,不自禁地联想到那对熟悉好看的酒窝,只是那薄唇漾出的笑容,却是透着一丝她解读不出的迷惑。
那一刻,因此而牵引出的回忆却是翻江倒海,前世种种,忽然遥远得像一场梦,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太确定,自己真的是穿越而来的吗?还是,那一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段悲切的情节……
五竹“眼瞧”着施叶突然没了声音,然后又有些神思恍惚地移步到门边,呆呆地望着宫外簇簇燃开的烟花,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猜测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在想李青吗……
五竹的眉不由得皱了起来,只是额前的黑发遮掩了他的情绪,让他一如从前的好像环境里的一个摆件,静得好似并不存在。
“……”五竹动了一动,正欲朝着施叶的方向靠近的时候,忽然“看”到施叶伸手抹了一下眼眶,喃喃道:“不行,大年三十不能哭……我妈说大年三十预示着一整年的运道,大年三十哭,全年都会哭……大年三十,我得笑,哈哈、哈哈哈……”
五竹脚下一滞:“……怎么无端端地哭了……?”低低的声音,更像是在自问,可施叶却是听到,回头看向五竹的时候,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
“忽然想家了……”因为担心五竹误解,施叶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柳安城的家,是我以前的家,好久好久以前的家……”
施叶的话里带着隐忍的颤音,令五竹不自禁地又向前迈了两步,而倚在门边的娇小人儿,忽然转了身,自然而然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五竹这一次,终于没有再躲,任由施叶双手还上了他的腰,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的重量都倚靠在他的身上,放纵地啜泣起来。
“很想家的话……就回去看看。”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如果这里的一年也是那里的一年,我现在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好不孝啊……”说到这里施叶竟从轻声啜泣变成了放声痛哭,“我没有照顾好妈妈……呜呜!我真是不孝……”
五竹伸出空闲的右手,揽住施叶的肩膀:“她不会怪你的。”
施叶哭了一阵,抬起头望着五竹,鼻音浓重:“十三年了……已经十三年了,可是我还是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五竹伸手将施叶的小脑袋重新按回了自己的怀中,低语安慰:“如果这里呆的不快乐,我们就离开这里。”
“真的吗?”期待的问询,却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肯定回答,只听五竹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现在离开,看似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却,可实际上,你并没有解决问题,你只是做了逃兵。”
这个词刺中了施叶的自尊心,她从五竹的怀中挣脱出来,吸了吸鼻涕,将脸颊上的泪横抹一把,竖擦一下,辩驳道:“我留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我保护不了自己的朋友、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我阻止不了她们的杀戮、战争,我明明不属于这里,却还要被迫适应本不该面对的一切!”说到最后,施叶竟成了嘶吼:“我就是累了!就是乏了!不行吗!”
施叶怒目含泪,瞪着五竹。
“你不能一下子改变整个安国,整个天下,但是你可以改变你能改变的,譬如小白,譬如戚南,譬如常焱……”譬如……我。
“为什么还要改变……常大哥就是被我害死的……”
“我想他知道他做的事情会有什么最坏的结果,但他仍愿为你去做,所以,与其自责逃避,还不如为他平反,为他报仇。”
这话一出,施叶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五竹虽然不喜报仇这种事,不过这却是此刻他能够想到的唯一可以支撑施叶坚持下去的法子,只能冒险一试,待过几日离开安国,这一路去往吐蕃,虽然山高路远,却是可以暂时远离京城的一切,他相信以施叶的性子一定会恢复如前的。
五竹“望”着施叶,施叶放空望着地面,两个人都没有发觉,殿外一袭迤逦长裙站了有多久……
过了子时,小白急匆匆来请施叶前往媖亲王处守岁,施叶精神好了很多,可是眼睛因为哭的厉害,又恰逢深夜,竟是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只是母亲发了话,而且她又是头一次在宫里过年,多多少少都得装装样子,必要的礼节她还是得照着做。
只不过,在拜见了媖亲王后,便趁着她与父亲、王夫闲聊的工夫,小步晃悠着踱到了媖亲王的床边,然后像一滩融化了的冰激凌,慢慢软倒在床上,酣然入睡!
睡梦中,她还提醒自己,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养神而已……她的心、她的思维还是在参与着他们的闲聊的!譬如,她还是知道他们在讨论施易没能回来过年、晚上的烟花漂亮的……
她只是闭着眼而已……
“这孩子,守岁呢,怎么还睡着了?”王夫的声音,有点责备的口吻。
“我去叫她起来吧……”父亲的声音,带着对她一贯的宠溺。
“让她睡吧。”母亲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是睡梦中听起来并没有白日里的那么冷淡。
施叶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