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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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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抽在身上的声音很闷。少年并不宽阔的后背上,一棍下去不过一道红色印痕,轻描淡写的样子。然后在几秒钟以后迅速肿胀成一楞一楞,纵横交错,狰狞的模样。
少年很艰难地保持着上身挺直的姿势。直到下一棍结结实实地砸在腰侧往上。
习零对自己闷哼出声的行为很是不齿。然而笔直的姿势再难坚持,男孩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撑住茶几的一角,努力控制自己朝前杵下去的冲动。
撑在茶几上的手指节泛白,玻璃的边缘慢慢陷进手掌,泛出不正常的红色。
男孩咬了牙一声不吭。
父亲在生气。那么他就承受这怒气。因为他错了。因为他害怕再看到前世,至亲之人那种漠不关心犹如陌路的眼神。至少现在,父亲还没有真的对他失望。
习斌打了好几棍,怒气下去一些。这一次却是打得有些重了。做父亲的想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吃吃苦头,看见少年脊背上红肿淤血,心里一紧,却并没放轻动作。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小子的反应。明明已经扛不住了,却还在硬撑,少年明显咬肌紧绷,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很疼。习斌知道这东西抽在后背上很疼。虽然还生着气,却莫名地咂摸出一些骄傲的味道。这个孩子的确任性张狂得有些过分,却也有着值得骄傲的硬气。
沉默的少年在一阵接一阵的疼痛里尽了最大的努力挺直他的脊梁,知道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极度的肌肉紧张而颤抖。
从始至终,咬牙硬扛。
有点兵的样子。
习斌是个军人。他知道什么样的兵是好兵。
他声音依然没什么温度。“行了,起来吧。”
男孩整个人明显一松,一只手撑着桌子便要站起来。后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肆意蔓延。习零控制住自己摇晃的趋势,慢慢地往起站。
习斌看着少年缓缓站起,□□,却仍带着种笔挺的意味。他甚至没有晃一下。
习斌淡淡看了习零一眼。男孩跟他对视。表情是平静里带点惭愧的那种。这让习斌很满意。
那个孩子的眼睛是干净的。一双纯粹的眼睛往往更容易淬炼出坚定的光芒。就像质地上乘的钢铁,更容易锻造所向披靡的利器。有一种人,他们的眼睛里永远都燃着一团火,在瞳孔的深处,不容易发现,确有强大的力量。
判断一个士兵,只需要看他的眼睛。
习斌慢慢开口:“疼?”
习零点头。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怕自己的语气过于平静。转变已经够大,他可不想再生出事端。习零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演技,尽管他知道自己演的一点也不像。十六岁的自己,终究还是太过陌生。
他的痛觉没有失灵,那一棍一棍也都实打实地抽在身上。只不过是习少校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级别的疼痛。还不至于对自己失去控制。刚才的身体反映都是真实的,只不过习某人的心理并不是十六岁的少年,他不知道这样的疼痛以后应该是什么样的反映。他对疼痛的忽略能力不属于正常范畴,这一点他不可以让父亲看出来。
习斌只道儿子因为疼痛说不出话来,语气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一点。然而目光仍是威慑十足,一眼扫过去犹如实质。“那就记住这疼。明白?”
习零慢慢开口,“记住了。”一字一字停顿挺大,像是在延迟痛觉的反映。
而只要仔细听,那个声音里,根本没有应该出现的颤抖。
平静的,平稳的,平和的,一字一顿。
像个承诺。
回了屋习零真心觉得他这爹下手是真有点狠。前世习少校倒是接受过不少被俘训练抗疼痛训练什么的,再加上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练就的一身“皮糙肉厚”,这几棍子根本不在话下。可没办法,现在这可是是十六岁的身体啊!痛觉反应那还是很灵敏的。
从枕头底下翻出习苇塞在那儿的红花油,某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却因为后背的疼痛扭曲了表情。
习零颇有些愁眉苦脸地拧开瓶子给自己上药,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他亲爱的姐姐------报复他呢这是!就应为他一身酒气地迎接她回家么?!
------伤在后背,上个药他得扭曲到什么程度啊?!
上完药习零连疼带累的出了一头汗。他苦笑了一下。
男孩呼出口气,朝床上倒过去。刚一沾到床铺,立刻又摸了电门一样蹦了起来------他忘了背上还青着呢!
“靠!”
N多年没骂过人的习少校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字眼震得呆在原地。习零习少校,猎豹尽人皆知的祸头,立功跟挨处分一样频繁的兵,却令人惊讶地从来不爆粗口。
因为曾经有人一脸认真地跟他说过,说脏话不好,没水平。
少年仿佛一瞬间就沉静下来,明明还是十六岁青涩的眉眼,却带着种常人少有的,沉毅的气场。
“班长”少年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眉眼中透出那么一点怀念。
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习零甚至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一颗比前世,更平静的心。
得到的,失去的,那些太浓烈的爱恨已经把心磨得平了,即使惊动,也再难看出波澜。
习零哼笑。------是死过一次的缘故么?一个人一朝回到过去,除却失而复得的欢欣,应该还有着想要改变什么的奢望吧。毕竟,他亏欠了太多人,他亏欠了自己一个想要的结果。
可终究不复前世的锋芒毕露热血张扬。他只是看着自己三十年的轨迹重新开启在面前,想着朝那个方向可以改变预定的结局。
曾经有人说他像一匹狼。无论外表是张牙舞爪的二世祖还是冷静自持的军人,内里的狠厉锋锐,甚至不过一切的执着疯狂,从来都没有变过。
习零兀自笑了起来。摘下十六岁少年的面具,狼一样的男人勾起少有的真实的笑意。
他已经不是前世的习零。十几年的磨砺加上一次死亡,让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真正强大的自己。
晚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习苇坐在自家弟弟旁边,突然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瘆得慌?少年已久是肩背挺直的坐姿,丝毫没有刚挨了“家法”的狼狈。
------这要搁往常,那还会有吃饭的心思?!
习苇看着习零气定神闲地往自己碗里夹菜,瞧瞧咧了下嘴。------这小子,往常那一会跟父亲杠上,不是要十天半月才消了脾气?自家弟弟向来是死倔,自尊心强得变态,有事一想那小子挨揍时眼睛里半是恨意半是狠决的眼神,她都会有些隐约的担忧和害怕。
习斌抬头淡淡扫了习苇一眼,倒是没说什么。饭是小吴做的,二级士官早就发现气氛诡异,吃过饭匆匆告辞,说是要去取习将军的车。于是饭桌上便只剩下一家三口。
习苇也没敢说话,。父亲的脾气她知道,平日里不怒尚且自威,何况今天刚动了那么大的肝火。心中只盼着习零习斌父子俩不要在饭桌上再呛起来。
习零吃得很快。坐姿笔挺的少年餐桌礼仪有板有眼,明明是极斯文的吃法,却速度惊人。没一会儿,一碗米饭颗粒不剩。
已经成了习惯,没办法。
习零搁下筷子,双手搭在膝上,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注意到这般细节的习苇微微眯起了眼。
习斌权当作没看见,速度如常地吃着自己的饭。习苇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鼻子里嗅到旁边男孩身上挺浓的红花油味,清凉里带着些辛辣。
又过了十分钟,习斌也放下筷子,淡淡看了坐在对面的儿女一眼,推开椅子转身上了楼,一句话没说。
习零看着父亲进了书房,整个人微微松了一些。习苇在一旁放下饭碗。
“诶。”
习零转过脸去,“有事儿?”
习苇微笑了一下“今天爸下手可挺重啊。”
习零眉梢一动,弯了下唇角。“恩。”
习苇一乐,“你小子怎么连点气模样都没有啊?平时那哏劲儿呢?”
习零嘴角一抽,语气挺委屈“气也没用啊,也没见老姐你冲出来救我。”
习苇饶有兴味地看着弟弟,“开窍了?爸是为了你好。”
男孩哼笑一下,道:“爸是恨铁不成钢。”
习苇倒有些惊异,笑道:“你到通透。”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习苇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看起高中的书来了?”
习零一怔,眸色不易察觉地一深。随即笑道:“这不是也该上高中了么。”
习苇看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精明了,知道开学之前预习?”------何止是预习,几本高中教材看起来都已经被翻了个透彻。
习零有点无奈地开口,“没办法,我底子本来就薄,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几斤几两。”------这是,在试探他么?
习苇轻轻呼出口气,道:“你到脾气收敛些,是好事。”
习零微笑,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恩。”
习苇看着少年平静的脸,心底竟生出一丝隐约的陌生。他身上多了些不同往常的气场,平淡,但是坚韧,与少年的热血与莽撞截然不同。
习零已经是平淡表情,语气是那种很客观的陈述。“过刚则易折。”
习苇微怔,她听出少年语音里一闪而过的,极淡极淡的情绪,不知是什么。
沉默两秒,习苇微笑起来。“有什么不会的,过来问我。”
习零坐在桌边,看着姐姐从餐桌旁站起来,颇优雅地迈步走人。某人深深呼了口气。他亲爱的姐姐,才二十一岁呢,还真和前世一样的厉害。
少年眼睛里一丝笑意慢慢加深。------他这是,通过考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