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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0.眠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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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亮还有一些时候,永宁黑沉沉的天幕,低低的压着地面,虽有夜风吹拂,仍觉压抑得难受。
案上的酒冷却后又温热,如此反复,洛少谦终究厌烦了,他挥手命侍女立得远些,然后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目光仿佛即将临敌的‘猎豹’,平常尚显得年轻的五官如雕刻的一般冷峻硬朗,他的身后,便是深不可测的夜色。
贺术易迎着那能杀人的眼神,扬眉淡笑,面色既而变得无比郑重:“候爷想是恨不能将我立斩于剑下,以奠亡魂。不着急,总有那一天的。”
言罢一仰头,饮下杯中所余的残酒,定定望着他的眼睛,继续未完的故事。
“她在靠近老周后,展开所捧的白绢,让老周一一确认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我见老周双臂一振,抛开长刀,朝她笔直跪下,大声禀道:‘卑将周显峰,东阳太守苍雁麾下校尉。’
她倾身搀扶,周显峰忽然越礼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俯身之际,以他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不,我不相信。’她蓦地大声尖叫起来,身子不住颤抖。
周显峰喘息着撑起身子,‘为了燕国,卑将相信公主会作出准确的判断。’
她怔怔看着他,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容颜中乍现一抹难以言喻的悲哀,轻移目光,定定望住远处的楚灏,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的怪物,眼睛里迸射出难以抑止的痛苦。
楚灏眉头一皱,亦体味着她的反应,略有几分了然。
两人四目交投时,她倏地敛去了悲伤的软弱,断然回首,恨声道:‘不,我做不到。’
周显峰纵声大笑起来,再次匍匐于地,嘶声道:‘公主保重,卑将所托均在公主一念之间,卑将泣血拜别。’然后起身挺立。
话音刚落,叱罗利一箭射来,穿透周显峰的胸膛。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张目倒下,呼吸一点点消逝,欲上前为他合上眼睛,双足却如被石化,迈不开,挣不开……
一众圆沙贵族嘻嘻哈哈凑上前,各抱起一个早已相中的燕国女子,往居所走去。
一时间笑声、哭声、咒骂声、求救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大漠。
她望着她的族人,眼神中尽是无奈、挫败、愤怒与痛心。忽然她尖叫一声,拾起老周遗下的长刀,便欲冲过去,楚灏闪电般将她拦腰搂住,低声安慰。
我向叱罗利做了个手势,他立刻命手下搬来柴火,将尸首堆放在一起,点火焚烧。
她先是奋力挣扎,后似想起什么,奇异地静默,注视着前方巨大的火球,吞噬那些名字的主人的脸、身躯、手足……
大漠风大,掠过火团时,便带出灰烬飞旋,附带着星星火点,漫天而舞。
她怔怔地看着这可怖的一幕,不知不觉间泪痕满颊,但却哭不出声来。
忽然间,几片黑灰飞来,落在她素白的衣衫上,给风一刮,只在眼前翩翩回旋,她忍不住伸开右手,想去承接,谁知仍是空,因此她不禁眩惑起来,全身一软,晕倒在楚灏怀里。
我目光所及,那幅白绢居然被她的左手牢牢紧握。
这天之后,她不曾出现,我遣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她自清醒后便不再开口说话,亦不进食,似也不再关心何时归去,日间浑浑噩噩静坐沉思,夜深时蜷缩在一张梨木榻上,以薄被遮脸,只露出失神的眼眸、流溢四散的乌发,异样地安静,一任郁郁月色流泻满室。
楚灏数度欲与她交谈,均为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所迫,不得不狼狈退出,有一次他忍无可忍,握着她的肩头拚命摇晃,她亦不言不动,只是承受,承受。
楚灏几乎崩溃,咬牙道:‘如果恨我,那便活下去。’
她仍不置一词,直到楚灏一把抢过她握在手中的白绢,凑近烛台作势欲烧,她才扑过来阻止。待抢回后,泪如决堤,捧着这幅白绢泣不成声,滴滴晶莹水珠落于白绢之上,与已转为黑红的字体相融,一圈一圈化开,变得模糊不清。
自此,她开始进食,什么都吃,完全不似初时,厌恶圆沙食物难以下咽,此时的她,仿佛带着某种目的,即便是入口之后苍白着脸呕吐出来,她也不在乎。
楚灏并未放弃与她修好,他问我要回一名叫做苍翠的少女,据闻,苍翠乃是为东阳殉国的苍太守之女,年过十五,她还有一个姐姐苍紫,便是那日第一个陨命的女子。
他命苍翠好好服侍公主,似乎想借此挽回她的心。
或是这燕国孤女的身份打动了她,她便摒弃惯有的骄傲,待苍翠有如亲妹妹一般,而苍翠本决心以死捍卫清白,谁知关键时刻为楚灏救下,历经非难后的她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智慧,为人乖巧之极。
与楚灏几番深谈之后,我忍不住问他:‘那日姓周的给她说了什么?’
‘沉默。’他淡淡一晒,眼眸中隐有一抹秋水般深刻的孤独,‘这就是她给我的答案。很好,很好!’语罢,仰天而笑,那微颤的笑声里夹着深深浅浅的落寞。
过了两日,暮色时分,我巡营归来,手扶毫无温度的墙砖,探身向外看去。
城外残阳渐沉,瑟瑟漠风,吹打在脸上,令人恹恹欲睡。
我收回目光,想要回营帐,刚一转身,她却选择在此刻出现在我视线中,由远及近。我怔怔地看着她明媚的容颜,忽然有些恍惚,于是,难以自持地步下城楼,慢慢靠近他们。
晚霞灿烂,晚风清爽,她牵着马缓缓走在大漠上,楚灏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倾听她哼唱着一曲婉丽动人的歌儿,暮色中的她,衣袂飘飘,妙音如天籁,真如传说中的仙女一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偑,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星眸微睁,仰面远眺,于是回头开心地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再看。
天空被绚丽的晚霞点缀得五彩缤纷,看着看着,笑意便淡了,再低下头来时声音幽幽:‘连天空都是红色的了,和那晚一样,都是红色的。’
‘你喝了酒?醉了?’他挑眉以问。
‘是吗?’她嫣然扬眉,那隐于眸心的勉强笑意中颇有几分正当韶龄的浅浅娇态。‘醉了多好,头也不痛,心也不痛,那里都不痛了。’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一双手臂伸过来及时扶住了她的身子。
她抬眸,傻傻地盯住他的脸庞,似乎是记不起他的名宇了,那张脸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她蹙眉,努力地回想。
‘楚灏……楚灏在那儿……我让他陪我走走,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她喃喃自语。
于是他涩然一笑,道:‘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怎么了?”她呆了一呆,继而偏着头笑了起来,“是啊!我好象是醉了。”言罢,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再也不肯用半分力气。
‘你帮我找找他,好么。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燕国军民的血去成就自己的功业?’
他全身一僵,咬牙道:‘好,我去找他来。’
她却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仿佛她一松开,他便会消失一样:‘算了,问与不问都一样,我不想再听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敌人。’
霞光如金,投射在他脸上,俊美依旧,只是光影中他脸上的错愕、震惊、迷惑,还有那么一点点痛苦与无奈,全都毫不设防地坦陈在我眼中。
她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喃喃道:‘父皇,永宁错了……你要我和亲,你却没有告诉过我这有多重要。父皇,我不想,我有我喜欢的人,可是我却犯下了一个无法估量的错误。现在,我要去弥补,还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