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11、将离

　　一月后。

　　蜀

　　心思缜密，惠质兰心，以心耳听茶之好坏。爹当年取这个名字时，想的就是这句话。

　　“呼……”萧听茶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

　　没错，是如释重负，几年来那压在身上的山，在“姐姐”两字出口时，便灰飞烟灭了。

　　陈雨药进了屋，将伞收拢，外面下着绵雨，泠泠地将夏花打残，铺了一地。虽然美丽，也不过引来宫人的叹息将它们扫开。

　　“外面雨下得大吗？”萧听茶没有转身，听着雨声明知顾问。

　　“不大。”陈雨药一顿“却很冷。”

　　“等雨下完了，就得换秋衫了。”萧听茶自语“秋天的雨就是如此……”

　　陈雨药灿然一笑：“萧阁主可不是伤秋之人，有什么话大可明说。”

　　萧听茶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目光清寒，望了望窗外。雨织出薄雾，倒没有使她看到凉军攻蜀的尘土，“这样的雨要是在织锦山，应是另一番光景。”织锦山是蜀境内的一座奇峰，每每细雨之时，山上便会随雨现出霞光，如同天女织锦一般，映着满山皎月梨花，甚为缤纷。萧听茶少时随爹娘见过这番美景，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连织锦山，也沦于了凉铁蹄之下……萧听茶心里五味陈杂，道“已经开战三个月了，灏城被攻破的这几日庄荛晞会来蜀宫，你想要的东西，你自己去要吧。”

　　陈雨药似是没听到萧听茶的话，只问道：“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萧听茶无力一笑，心想此人连前世今生都可看透，莫非还看不出她已时日无多？

　　陈雨药一怔，集中念力于眼，原本沧桑的心也一动：“练魂草？你怎么会吃那种东西？”

　　“有人问我，是做一个一生的普通人，还是做最后一个月的强者，我选择了后者。”萧听茶淡然。

　　“但服了练魂草，就彻底没有退路了……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草呀！”陈雨药感叹，不免为萧的决定动容。

　　萧听茶耸耸肩，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么？陈雨药？”

　　萧听茶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当时李砚之问她，如果凉对自己投了解药后下气蛊怎么办时，萧听茶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办法。其实，连萧听茶也不知道具体办法，因为在她也为此烦恼时，是陈雨药告诉她，她有办法的，但什么办法，陈雨药却半句也没透露，那时萧听茶就已疑心，谁会如此神通广大。而且在第一次以真实身份相见时，陈雨药说，她不属于周，不属于蜀，甚至是凉……

　　陈雨药缓缓坐下，眼神显出挣扎，但很快开口：“可以，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身份。”

　　陈雨药的声音一停，用手轻轻将脸上地人皮面具撕下，“嗞”的一声过后，哪里还有徐娘半老的陈雨药，分明是一个清新可人的花季少女，只是眼里有着与入格格不入的成熟与冷漠。

　　“我姓黎，叫黎雨儿，乃参黎族族长之女。”

　　萧听茶皱眉，想努力想起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想起：“是我孤陋寡文了，参黎族是？”

　　“不是你孤陋寡闻，参黎族在几千年前就隐于人间了，请恕我不能再多讲。”

　　萧听茶隐隐觉得有种预感，不只是因为黎雨儿所说的参黎族，仿佛还有更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萧阁主竟做了这样的打算，也委实可惜……”黎雨儿看着前面的雨，是的，凉军要来了，他来找她了，可她却没有萧听茶那样的绝决，心生悲哀，“此去又不知何去何从……”黎雨儿索性将眼闭上，听着雨声，“雨要停了，伞我留在这儿了。”

　　话音一落，雨果然就稀疏起来，很快便停了，黎雨了也起身，移步离去。

　　黎雨儿走后不久，当萧听茶目光瞥到那只冰蓝色的信蝶时，心中还是难免地一沉。

　　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萧听茶接过信蝶上的忘川灵蛊，带着一种柔弱的坚定，用长年修习武功而成的轻盈步伐，走到了那庄严的宫殿面前。她必须亲手斩断这三个月来的羁绊。

　　沉木红漆，萧听茶将忘川灵蛊放放那镶金瑞兽香炉中。案上堆放在奏折将男子清逸的脸旁遮住，所以，他应该不会发现我来过这里吧。萧听茶心想，准备离去，然而男子还是觉察到了她的存在。

　　“谁？”李砚之起身，又是一问“听茶？”

　　萧听茶将一切愁绪掩过，直接坐上了案头：“一点也不专心！”萧听茶看到折子上一片墨迹，显然是放笔时太仓促而成的。

　　“没办法呀。”李砚之耸耸肩“万一此时有人来刺杀我，整个蜀国群龙无首怎办？”

　　“是你想多了吧。”萧听茶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时候你被刺杀，傻子都知道是谁干的。凉想的是光明正大的将你打败，不会用这种手段的。”

　　李砚之扁嘴：“萧阁主，你不那么聪明要死呀！”

　　“没办法，本阁主天分如此，想不这样也不行呀。”萧听茶也耸了耸肩。

　　此话一出，殿里竟安静了下来。

　　萧听茶瞥到那堆还没改的关碟，问了一声：“这些，是喜是忧？”

　　李砚之听后，眉头昼然紧锁，极挣扎地说出了一个字：“……忧。”

　　忧吗……果然……这两个月来几乎一直是忧。李砚之在位期间虽然重视民生，施以仁政，但一直疏于对军队的管理，就算蜀国富强繁荣，可凉为统一暗中筹备多年，铁血统治，蜀与之战必处劣势……

　　萧听茶将手按在李砚之肩上：“尽力而为吧……”

　　李砚之望向皇宫，目光坚定：“我一定不会服输！”

　　萧听茶的心一紧又很快放松了下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萧听茶将手拿回：“其实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李砚之一怔，笑道：“萧听茶，你开玩笑的样子真正紧。”

　　萧听茶眼神淡漠：“是真的。”

　　萧听茶的语气开始斩钉截铁，然后连目光都那么笃定了：“李砚之，你觉得我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也好，觉得我不讲信用，欺骗你也罢，昨日种种，终是我欠你，但现在，我想我们已经两清了。”

　　萧听茶看着那香炉缓缓升起的白烟，以后，他不会再痛苦了吧。

　　“其实，现在即使我留下，也对你没有用处。紫云阁我已经交给了其它人，就算上战场杀敌，也不过以一敌百，况那些人还是凉训练有素的精兵，而且……”我命不久矣。

　　萧听茶叹了一口气，使终不再说什么。

　　李砚之一直盯着萧听茶，然而萧听茶却一直在闪躲，那目光……竟连紫云阁主萧听茶也不敢直视。

　　根本无法用语言去描绘，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蒙上了一层死灰却还在垂死挣扎。

　　“听茶……难道，我们除了合作之外，就没有办法留住你了吗？”李砚之还是出了声，轻轻的，像云中歌。

　　萧听茶听后先是一怔，摇摇头。

　　李砚之看着萧听茶的反应，仰天一笑，竟有几分大侠才有的豪气，却还是叹了一声：“也罢，也罢，留不住你……去吧！你本就不属于这儿……听茶。”有些事，还没开始便要结束。

　　男子在案上睡着了，那，是忘川灵蛊起了作用。

　　萧听茶走近，将他面前的发丝抚开，目光幽深地看着帝王的睡颜，一如在紫云阁中一样。李砚之，我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服下了忘川灵蛊的解药，不能陪你相忘于江湖。

　　想起我们初见时，你在树前，我在树后，时光在中间静谧而过。

　　如今，你我的故事，已是终章。

　　萧听茶收回目光，不带一丝倦恋转头离去。

　　再见……

　　砚之。

　　三日后，蜀败。

　　很难想象，眼前这副景象竟是在蜀宫。

　　到处都燃起星星之火，宫梁也大都倒下，宫女拽着裙子四处狂奔大叫，还有些人在一块扭打强夺首饰珠宝。在前朝议事厅中，忠义的文臣为国自绞，武臣则上战场杀敌作垂死挣扎。

　　乱哪……

　　战乱战乱，指的就是这些人吧。

　　富强蜀国，短短四月不到便被凉攻破了，那周，岂不是三天便可破？

　　凉那么强……

　　庄荛晞心想，一袭红衣如焰，原来清丽无双的面孔也生出了几分艳丽，然而她又是那样的冷，这样的艳也不过冻结的风，是开在陡峭悬崖上的妖艳的曼珠沙华，漠视着攀上山来采摘又无一不落下深渊的生命。

　　乱中的静，便是此时李砚之静静地睡在木案上，旁边依旧是奏折堆积如山。

　　灏城被攻破，整个蜀宫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竟无人注意到皇上还在这里沉睡---平日里围着帝王转的都逃命去了。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淡淡的隔世般的香气，那是忘川灵蛊残留下来的味道。

　　庄荛晞望着窗外，若不是忘川灵蛊，眼前这男人醒来看见自己的国家如此的话，怕会饮鸠自尽吧。

　　走吧……既然你已忘了一切，那就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吧……

　　庄荛晞动用灵力，用移形术来到宫外的马车里，正欲走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在下陈雨药，见过怨雨宫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