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日歌》歌于畔

6、第六章

　　第六章
　　她再度去了仙界。
　　穿过伏魔门，走过兰翔台，绕过汶歆宫，便是应旸的府邸，现在里面祥云阵阵，金光璀璨，一片祥和之气。向来应旸此刻应在云舟殿迎客。她将当初应旸送她的法器——一柄长剑才在脚下腾飞而起。往日那法器藏在她的骨肉当中，旁人别想取出来。就连同床共枕的魔神，也未能发现枕边人有这样一件法器。
　　云舟殿果然人声鼎沸。入耳皆是绵绵不断的恭贺声。心心念念数十年的人就在殿里，熹默只是想着都激动得心跳加速，恨不能跳出来般。然而她又能预料到进去是什么后果。正欲抬足走进殿里，殿外却有负责宴会安危的天将见她浑身煞气而拦住她：“这位仙子，请出示您的请帖。”
　　熹默轻轻摘下覆眼白绫，一双赤眸彻底暴露在众仙面前，她神色淡淡，就像是说我回家了一样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是应旸座下，小七熹默。”
　　在看到她眼覆白绫的一瞬，领头将领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早早遣了一名小将前去找应旸神君请示，看到她摘下白绫后只愣了一瞬，旋即想周遭的天兵天将使眼色，众人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传闻她成魔不久便嫁给魔君为后，此后虽然音信渺茫了一段时间，如今看她一脸神色淡然却也不敢小觑。
　　熹默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没做过多的嘲讽，只是说了一句：“我想见我师父。”
　　应旸神君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殿门外，两人相隔不过三丈，但是应旸眼中却有千山万水，将她隔绝在了对岸。
　　他似乎视她为无物，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却像是被那一眼冷冻成冰。
　　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师父吗，舍尽七情六欲而登仙，弃仙身又重塑金身，从此与万物同在的应旸神君？
　　熹默僵直地跪下，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徒儿熹默，恭迎师父回归。”
　　应旸看着她，眼含悲悯：“小七，不曾想，我一归来，便要与你为敌。”
　　众目睽睽之下熹默膝行到他面前，一双血红的眸子盯住他：“小七永远不敢与师父为敌！”她发誓道：“如违此誓，便叫小七天打五雷轰，死了也挫骨扬灰永无再生之日！”
　　应旸道：“你当日，连杀十三人，便已与为师庇佑苍生之愿背道而驰。按理说，那日起，你便已被我逐出师门。”他神色淡淡，眉目间早已没有了当初看她时无奈又宠溺的神情，却看得她心头大恸。他将手放在她的头顶，手指微凉，她在他手下颤栗。他道：“你手上沾满鲜血，已不是我的小七。”语罢杀机顿现，熹默顿觉头顶犹若千斤压下。
　　她眼中血泪长流，滑过白皙的脸庞，触目惊心，仰望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师父，你爱我吗？”
　　应旸眼里深得见不到底，他悲悯的道：“我爱你，和爱天下苍生没有什么分别。小七，你走火入魔了。”
　　情不重不生婆娑，师父，我用情至深，却为何因你成魔？
　　她听完仰天长笑：“师父你爱我与爱天下苍生没有任何差别！可是我爱你，师父。我也想要你像我那样爱我！可是小七光明磊落了一生！杀你妾侍不是因我之故！而是那十三人，早已为诸渊所收买，以致于我接收不到前方军队发来的讯息，救援姗姗来迟！”
　　话音刚落，却见周遭鸦雀无声。眼前，一截明黄色带云纹龙翔于野的衣袖出现在应旸身边，却是玉帝来了。他拍拍应旸的肩膀：“前尘往事，依孤今日看来，也便算了吧。今日也算是你的大喜日子。熹默是你之徒弟，那被腰斩的十三人也是你的妾侍。此事，全凭爱卿处置。朕今日也算是顺水推舟做了人情，不过一会儿你可得免了朕的贺礼！”他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美髯。
　　熹默屏息凝视的看着应旸。应旸淡淡回视她，却收回了手。他一袭月白色长袍，模样也和旧日一样。却不知为何叫熹默感觉生疏，却见诸渊淡淡的看着她，然后一折身向玉帝跪了下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此事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未能称职，方才导致徒儿犯下滔天大错。应旸愿只身下界历劫，以偿还冤孽……”他再也没看一眼手足无措的熹默。
　　——却终究舍不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弟子去人间受苦。
　　熹默膝行到师父身畔，深深的叩首，埋首在师父的衣袂之下，许久未曾落泪的眼再度变为赤红，却无人得见。她哀哀向玉帝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熹默数年前与群魔为伍，也不过是想杀了褚渊为师父报仇，而今手上却沾满无辜人的血，实在是错在我没有控制住杀心……还求玉帝开恩，让熹默为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赎罪。”她不敢去看诸渊神色，只觉今日之痛胜过往日所受痛之总和的十倍！
　　玉帝看着他二人坚毅的脸，一人语气平平犹如云淡风清，一人失声痛哭眼中无泪滴滴是血。失去了七情六欲的心里，也不自觉地感到有些悲凉。他熟知应旸性格，最后也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本来今日是来贺喜的，没想到却成了送行。也罢，那便如你二人所愿。送二位下凡历劫吧！历经生老病死，或许才知天何寿，地何极，情为何物，直教人……”话说到一半却不自觉顿住了。清明的眼睛里带了些回忆的茫然和苦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熹默平生所求，不过是，生同衾，死同穴。携手到老，恩爱白头。她向玉帝深深扣首，然后起身，走向轮回路。
　　身后，一抹月色娓娓相随。
　　……
　　后来，投生在修仙圣地归墟的熹默成了应旸明媒正娶的妻子。
　　后来魔神诸渊将战火投向归墟。二人携手，以身藏魔，名垂千古。
　　她总算，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