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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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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说是不是每个人一出生,他的故事就已经写好。或者Happy ending,或者Bad ending。你是当鬼差的,抓过那么多人,你有见过逃脱自己命运的人吗?年青的人不知天高地厚,总是会讲:我不信命,我信我自己。其实,无论怎么做还不都是照着剧本去演。
就像我一度以为,我读了书出来可以上大学,可以离开菠萝街。虽然未必会像电视剧里的精英人士那样,穿着考究西装,整天抱着商务电脑做市场分析行政决策。但起码,坐在一间不可能见到嫖客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看书喝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养一只猫或者是狗……
那天晚上Ken哥去而复返,带着一身酒臭直接走到我的房间门前敲门。每一声都足够惊心动魄。我看着我的房间,我住在四楼,窗户外没有空调机没有电线杆,楼下没有雨蓬。如果Ken哥进来,我只有死路一条。哎,说不定那时候死了反倒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废话烦着你鬼差大哥了。
我一只脚架在窗户上,听着Ada姐在外头嗲声嗲气的跟Ken哥说:“Ken哥,做什么呢?阿明睡了,他明天要上学的……”
Ken哥没理,还在捶门。我抱着窗棂心里好害怕。我不止是怕Ken哥,我还怕高。平时,我都不敢站在窗户边朝下看。如果真的要跳,不知道死的时候会不会痛,死相会不会好难看。等明天,钟毓求听到班导讲“柯志明同学昨天从楼上跳下去摔死”的时候他会不会伤心。如果他当我是朋友……,他可能会伤心。但是……。我觉得他不会伤心。知道他不会伤心我好难过,我真的希望他突然出现在我家,就像他最初帮我赶走那些无聊的同学一样救我。他爸是警察,Ken哥肯定怕警察。我还不想死……
门太不结实,我胡思乱想都没想几分钟,Ken哥就把门踢开。我伸着脚还在犹豫要不要跳,Ken哥只手拖住我,把我从窗户上拖下来丢到床上。然后又是下午玩过的戏码。除了惊恐挣扎,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想起好小的时候,Ada姐在做生意,我在门口玩蚂蚁。看着那些蚂蚁,我想在它们身上淋水就淋水,想划根火柴就划根火柴。它们拼命的跑,跑到洞口又被我捉回来。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那样的蚂蚁,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就算钟毓求从天而降,他也肯定打不过Ken哥。Ken哥像头野猪,随时能把我同他踩成一滩肉泥。
“Ken哥,Ken哥……”Ada姐不停的在旁边拉着这头发疯的野猪,“来啦,我陪你啦。我新买了件睡衣,你看下性感不性感……”
“贱货,滚开,”Ken哥推开Ada姐,“我不要你陪啊,你都三十几岁了,奶都垂了,看你脱光衣服都想吐。别说我不关照你,我给你指条发财的路啊。你介绍的那些小姐能给你多少感谢费?你这个儿子才是值钱货。有了他,你下半生坐着收钱就好了……”
Ada姐挤到Ken面前笑着冲我使眼色,我贴着墙看着Ada姐身后留出来的空隙像只老鼠那样钻过去。Ken哥伸手捏住我的脖子把我整个人提到他面前扇了我一巴掌,“别给脸不要脸,我Ken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我吓得要死,费力的回头抓着Ada姐的性感睡衣,Ada姐呆站了一下,皱着脸用力的抠开我的手。我闭上眼睛,Ada不管我,我必死无疑。早知道,我一开始就跳下去就好了。
Ken哥突然闷哼一声,提着我的手松开。
我睁开眼,看到Ada姐用全是血的手拉住我,把我推到门外。Ken哥呲着牙,伸手把Ada姐插在他腰上的水果刀拔掉:“八婆,你杀我。”
Ken哥嗥叫着带血的手掌打得Ada姐在地上翻滚了一个来回。Ada姐吐了一口血水爬起来捂着脸瞪着站在门口的我吼:“滚哇,看什么看,好看吗?有多远滚多远。”
Ken又向我走来,我转过身用了我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我听到Ada姐的尖叫和Ken哥的吼声就在我后边,我顾不得了,我捂着耳朵不停的跑。
你肯定没有这样跑过吧,你顶多是追追别人。追和逃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逃的时候,你的心塞在喉咙里堵着嗓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口气还喘不喘得上来。又不敢停,只要有十分之一秒的犹豫,可能就万劫不复。
等我跑到没有力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出来的时候脚上穿着拖鞋,停下来的时候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脚板血淋淋的,疼得让全身发麻。我才想起来,我跑了,不知道Ken哥怎么对Ada姐。
我翻遍口袋,摸到几个钢崩立即走进电话亭给钟毓求打电话。我要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这个世界我就会觉得还有希望。对了,他爸是警察,我找他也就等于报警,你说是不是?电话提起来,对面传来钟毓求的声音,我好开心,我兴奋的抖着下巴说:“钟毓求……”
电话挂断了,嘟嘟嘟嘟的声音像是他刻薄的嘲笑,好刺耳。
他不会帮我,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我蹲下身子坐在电话亭里,看着外头漆黑的夜哭哭笑笑。等我哭够了,我明白了十六年来,原来这个世界对我好的,也就只有Ada姐一个。
年青人呢,总会嫌东嫌西,叛逆心好重。明白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好晚。
我报了警,接警察通知去医院看Ada姐。Ada姐被捅了五、六刀,断了三条骨头。幸好还有口气在,手术做了七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讲:“命是救回来了,人已经没用了。尽人事,听天命。”
然后护士拿着缴费单给我要我去交钱。单子上的数字吓了我一跳。我偷偷回家,把家里翻了一遍。Ada姐不信银行,她只信自己。她把钱都换成黄金存在家里。黄金已经不见了,家里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了。没钱,没势力。Ada姐现在是活过来了,明天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活下来。Ken哥也不知几时会卷土重来。我坐在Ada姐面前,看她缠的好像一只木乃伊。露出来的部分都是肿的。你都不知道她平时有多爱漂亮,就算是让我见到她做生意,她也不愿意让我看到她没化妆邋邋遢遢的样子。现在她要是看到她自己的脸,肯定会吓得尖叫。不过,她好像没这个机会了。
我抓着我的头发在她的包里翻到她的身份证,一九七三年出生,三十四岁。她十八岁生我,养了我十六年。剩下的时间该我做点什么了。否则,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出事之前Ada姐说,如果要勾引,何不去勾引一个有品的?整个菠萝街乃至整个西区都知道这里最钱有势有品的男人是谁。陈世新,手里抓着包括菠萝街在内的西区好几条街的生意,平时出来都坐着豪车威风八面。听说他跟警察都能称兄道弟。最紧要的是大家都知道他喜欢男人。钟毓求算什么?就算他成绩优异上了警校做了警察,也只是个小警察。漫说他不再当我是朋友,就算还当我是朋友,他也帮不了我。
陈世新的家不难找,我守在他家门口拦住他刚刚到家的车子。三、四个保镖把我围了起来。我看着坐在车里的那个人,三十几岁,看上去笑眯眯的,并不凶悍。他身边还偎着个男人,二十多岁,一双吊梢眼,媚眼乱飞。
“你是陈世新?”我问。
他笑看着我说,“是。”
“你帮救我妈,我妈要死了。”
“你妈是谁,我认得她吗?”
“你不认得她,但是你现在认得我。”
陈世新撇唇。
我指着他身边的那个男的:“他会的,我也会。不会的,我可以学。”
“唔……”陈世新坐着车里,“你几岁?”
“十六。”
“你妈在哪里?”
“医院。”
陈世新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两个来回,“你吃饭没?”
我愣了愣然后记起来,我有两天没吃饭,没喝水。
“来,吃饭先。”陈世新让我坐到他的车里。
十六岁。一般人十六岁在做什么?为了考试而拼命温书,谈一场幼稚的不了了之的恋爱;去打工,存钱买一个中意好久的模型。不知会不会有人会像我一样给自己沽了个价,找了个买家。
Ada姐换到私立医院的独立病房,24小时都有护士看护。至于Ken哥,他在Ada姐身上捅了几刀,打断了几根骨头,陈世新就让人在他身上捅了几刀,打断了他几根骨头。后来,他再见到我,都会拖着一条残腿假装恭恭敬敬叫一声:明哥。
以前的房子退给房东,整理东西的时候,陈世新的手下替我装来那几盒摆在我房间里的巧克力。情人节过去才刚刚一周,我还以为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陈世新拿着巧克力笑话我:“你还蛮有人气的么。”
“都是垃圾。”我说。
大约钟毓求想起来我的时候,也会这样讲: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