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一废 ...
-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静谧昏黑的夜空中落下,从我的脸上飞快地拂了过去,冷风飒飒,宛如尖刀割面,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清冷中凝结成大团大团的白雾,忽地飞入身后,消散不见。喧闹声充耳不闻。我只是极快极快地跑着,他们被我远远地撇在身后。越接近冷香亭,越是感觉有种刺骨的严寒裹着风雪袭来,那种静肃感让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抑郁的不安却在这种近乎绝望的气氛中渐渐轻淡,我张了张嘴,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看着雾气氤氲,心跳速度却从刚开始的疾速逐渐平缓下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不是么?况且,那还是最坏的打算。
但无论结果怎样,小春都不会是孤单一人。
走过宫墙的拐脚处,前面便是冷香亭。奇怪的是,这里并不见皇上的身影,而黑夜笼罩下的冷香亭,看上去只不过比平时更幽冷肃静一些。昏暗的雪地上,依稀可见凌乱的脚印,难道说……
“君姐姐,呼”小竹停在我身边,气喘吁吁,待得好容易平缓了呼吸后,环顾四周,惊讶地问,“大公公不是叫你来春嫔娘娘这里吗?怎么这儿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难道……”她猛然明白过来,疾步向前,凑在守门的侍卫身边悄声问着什么,我挪不动脚步,只得看着她低声与侍卫交谈着,不时向我这边瞅瞅,神色却是越来越冷凝。
“君姐姐,我们先回御前吧。”小竹拉过我,却不是向着烟波致爽斋,而是快步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只手被小竹火热的手握住,我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一路上,我沉默地听着小竹向我叙述早些时候发生的事……一件件,照着命运的轨迹,开始行驶……太子与春嫔幽会,“正巧”被半夜未眠,前去冷香亭的万岁爷撞见,万岁爷还未来得及大发雷霆,就听闻,凌普引太子手喻,带两千骑兵进驻烟波致爽斋。这等逼宫大事,当场就让万岁爷脸色大变,立刻派人捉拿凌普。现在已经叫了众阿哥去另一殿,万岁爷要亲自对这件事进行审查。
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当听到小春的事因这突如其来的逼宫事件而暂时没有进行处理,只是幽禁在冷香亭时,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未到万岁爷现下所处的宫殿,遥遥便可见到雪地上有一团耀眼的火红,正烧得灼灼。围绕着火堆,有几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走得近了些,才发觉那些是众位已成年的阿哥,全都低着头跪在雪地上。此时已是二更天了,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露天依然冷得刺骨。我从背影看见几位阿哥手拢在袖子里,竭力缩着身子,还是抵御不住严寒的侵蚀。
朦胧的火光旁,与其他瑟缩着的身影不同,他跪膝在地,背脊却是挺得笔直,有种孤绝之态。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知此时的他,定是面如霜华的。从他们的外围绕过,我这才看清跪在地上的人,有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九、十、十四阿哥,惟独不见太子爷,想必是正被万岁爷唤去问话了。从最外围的十四爷旁边经过的时候,因着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吱呀”声,十四抬起头来漠然地瞄向我,见是我,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嘴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精光。我低头福了福身,没去想他那眼光中别样的意味,径直走了过去,在外间站定。
抬头是苍茫的夜色。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阴霾。火堆上不时添上的新木发出的“噼啪”声更显此时的寂寂无声。八爷一直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再没了平时文雅温和的笑意。十爷无声地动着嘴,似乎在抱怨着什么。我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看不出什么诡谲和端倪。仔细听里间,似乎有絮絮的谈语,但听得并不真切。因大概知道是万岁爷历数对太子爷的不满和愤怒,太子爷竭力辩着,也就没有继续留意了。只觉得气氛是说不出的肃穆和森冷。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有人出来,是李谙达的一个徒弟,恭身出来后到了我身边,低声道,“姑姑,我师傅说万岁爷虽罚各位爷跪地,可这天寒地冻的,真要冻着了爷儿们,心疼的还是万岁爷。我师傅让姑姑带人给各位爷拿件大氅来。”我应了声儿,立刻领着人去领了大氅,分发给御前侍女。小竹站在我的旁边,手捧着几件氅衣,我跪在地上给爷披一件,挪个地儿,她递给我一件,我再接着给另一位爷披上。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低垂着眼,刻意避开他们探究的眼神,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任何情绪。就这样挪着,很快到了最后一人身前,我轻轻吐出口气,微抬了点头,结果正撞进四阿哥深邃的眼眸里,冷然的黑眸里不带半点情绪,就这样直视着我。我迅速地低了头,从小竹手中接过氅衣披在他的身上,替他理衣领的时候,因为靠得很近,竟然有抹淡淡的檀香,从他身上幽幽散出,不知不觉我的手竟然停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空茫,只感觉到阔然的天地中,他停在我身上的视线越发的清冷沉重。
“君姐姐?”小竹忽然轻声唤我,我猛地回过神来,歉意地朝他微微一笑,继续手中的事儿。但心里却无故的仿若又添了几块重石,堵着慌。
站起来的时候腿打了个颤,小竹忙扶住了我。这才觉得自己膝盖已经冻僵了。刚走回外间的位置上站好,就有一侍女端着茶盅从里间出来,我心想留在这里委实难受,还不如去茶房,就从她手中接过茶盅,径直去了水房。
水房里的炉子上旁早已有着一壶水,一个小太监望着炉火发呆。我进去倒水,倒吓了他一跳,忙不迭地打千儿,一面把水壶提上炉子,我随便应了几声,等着水再烧至滚烫好冲茶。水房里倒是暖和着,不一会儿,原本冰凉的身子也温和起来,全身亦舒坦了。
“姑姑,水烧好了。”正发着楞,小太监提了水放在桌上,我回过神来,重新添了有能提神醒脑作用的茶叶进盅里,倒了水盖上茶盖,向他道了谢,转身回正殿。
篝火冉冉,只是旁边已没了跪在地上的人。小竹在外面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端着茶进去的时候,才见着人影些都在里间里,隐约可闻万岁爷的怒喝。才刚行至门栏处,一个小太监恭身从我手中接过茶盅,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退出去,自己进了里间。
才刚退出来,小竹便将我拉至一旁,瞅了瞅四下无人注意着我们,悄声道,“你刚才过去的那会子,万岁爷命人来叫阿哥们进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万岁爷勃然大怒,就叫人将十三爷拿下,不知带到何处去了,看这情势,眼下怕是已经被囚了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是十三爷仿太子笔迹写下的手谕事情已经败露,这便是第一次的囚禁吧。这一次的时间不长,但以后……
历史上对十三阿哥胤祥是否真的有假笔太子爷手喻众说纷纭。我一直也觉得奇怪,几位阿哥从小学习在一块儿,各自的字体彼此也大都熟悉,这胤祥还不至于做出如此卤莽的事儿来,况且在万岁爷明鉴之下,还有什么不会露出端倪的?不过这些人的想法就是现在的历史学家都不一定搞得明白的,我就更不用说了。正准备丢开这些与我不相干的一切事情,竭力担心小春的安危,却忽然想起偷听来的九爷十爷的对话,仔细一想,话里的意思,依稀可闻“合作”二字……因为我和小竹今天都不用守夜,所以没隔多久就有人来换了我们的班,我们便回屋去睡了。我是想着这接下来的事儿,浅眠了一会儿,所以朦胧可知小竹亦一宿辗转翻侧,夜不成眠。
第二天一早,情势却已大变。据闻,昨日趁众人离开之时,三阿哥独向皇上告发:皇太子之一切行为举止失常是因为大阿哥胤禔 用喇嘛麻巴汉格隆的魇魔之术魇控了胤礽,三阿哥走后,万岁爷立即派人去胤禔住处搜查,果然搜出了“魇胜”之物,皇上大怒,立即下令将胤禔夺爵,在府第高墙之内圈禁起来,令人严加看守。
我是觉得大阿哥可怜的很,先不说这“魇胜”到底有没有用,就真用了,谁不急着毁尸体灭迹?还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事先还要很不“凑巧”地让三阿哥撞见自己在做的事儿。我就真不觉得皇上没觉得这事儿有一点蹊跷了。不过人家是皇上,九五至尊,天子之智,又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妄自一探的?诸如此类的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真要说出来的话,估计自己坟头上的草早都砍得不剩一棵了。
想去看望小春,无奈万岁爷下了令,任何人不得私见春嫔,但只要她安好,我也放下心来。我见的那几本书上是说小春最后去了,但历史本就是前人撰写的,个人中一点儿差错,也不可能没有。只能祈愿小春的结局,定不像书中所记那般。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顺着道儿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座宫门前,抬头一看偏偏是四爷的,怔了怔立即低头往前走,才走几步,就见一人坐在湖心亭里,独自斟饮。雾气犹位散去 ,看不清是谁。一个立在亭外的小太监见了我,转头向亭内男子说了几句什么的样子,就见那人迟疑了一瞬,放下酒杯,向我这边望过来。
此时雾气稍散,我方才看清那传话的竟是四爷的贴身太监小邓子,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转身,“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淡淡的话语听不出说话人的情绪,只是我忽然在这清冷的早晨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怔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既下了令,也由不得我说不,便遥遥福了福身,向亭子走去。
路过垂着头的小邓子旁边时,他忽然伸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见我望向他,他朝着背对着的四爷努了努嘴,又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我心知他想要我劝劝四爷,点了点头,抽回了衣袖径直向亭内走去。
“四爷吉祥。”一见他,便知他昨夜定是一夜无眠,饶是谁宫廷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也无心睡眠而疲倦如斯吧。只是在这冷寒的清晨,雾气氤氲中,他半伏在石桌上的身影虽倦,眼神依旧清冷,但那眼光甚至比平时都还要锋利上几分,“恩。”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石桌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已尽的青瓷小酒瓶,我从他手中接过最后一瓶,想要替他满上,手握瓶身,触感冰凉,犹如在冰窖里冻过般,不禁蹙起了眉,“这么凉!为何不热热在吃?冷酒伤身……”
他也不说话,抬起头来直直与我对视。半晌,我叹了口气,“这次算了,下次定要记着。”一面说着一面给他斟满了酒,他看了看我,挑了挑嘴角,犹自带着笑意,举手端起白瓷杯来一饮而尽,我又给他满上。急得外亭的小邓子抓耳挠瘙的,恨不能立刻进了亭子来夺过我手中的酒瓶,再好生数落四爷几句。可是他不敢,只得对着我是吹胡子瞪眼的。我也不理他,只顾给四爷掺酒,他喝完一杯我就再满上一杯,彼此相顾无言。
如此三四杯,最后一瓶酒已尽了,我晃了晃青瓷瓶,立在石桌上,“没了。已喝了这么多,够了吧。”
他慢慢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来,无奈确实是喝得多了点,起身时身子有些晃荡,我立刻伸手扶住了他,却不想他忽然伸出冰凉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我一惊下意识就想要挣开,他却越握越紧,疼得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咬牙忍住骨头意欲握断的痛,过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渐渐轻了下来,忽然甩开了我的手,踉怆着走近亭栏处,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满湖雪景。我顾不得揉揉手上的红痕,立刻叫小邓子来收拾满桌狼迹,小邓子把些瓶子抱在怀里,狠瞪了我好几眼,方才转身出了亭子去。
“为何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