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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钗素]希夷 ...

  •   希夷

      1

      叶小钗坐在屋子前面。
      不远的前方有一条河,滔滔的流水,对岸隐没在乳白的烟雾里。叶小钗曾经走到它跟前试图推测它的宽度,但雾的浓度似乎一点也不曾因为距离的缩短而稀薄些。叶小钗站在河边,色彩仿佛衣服里的水滴一样一起被拧干在地,只剩下最简单的几种,且都黯然无光。连河水也变得很不透明,好像一跳下去整个河面就会兜头罩上教人永不得出头。
      天上是枯黄的落日。

      2

      草屋里有很多东西。叶小钗来到这里总觉得过了挺久的样子,但还在每天不断发现新的惊喜,七零八碎,破铜烂铁,什么都有。时而柜子角里半块瓷片,时而枕头套里一个狰狞的布娃娃,叶小钗想起自己枕着那东西挺久就不寒而栗。妆台有胭脂水粉,已经干结在盒子里头不知多少年月,抽屉最下层藏两个油光水滑玉核桃,一看又是被摩过少说几十年的。总之说这屋里住过一个男女老少加强排叶小钗都不会有什么疑问。他只负责把屋子加固再加固,修整再修整,最后从外面用力晃了晃觉得确实可以住人了,就拎着斧子往屋子后面走了过去。
      午后是一片菜园果园和花园的混合体,叶小钗看到山茶和油菜花争奇斗艳的情景眉头皱的更紧,径直穿过。再往后就是一片森林,除了河挡住一面之外,其余三面都是这森林包裹着的,树木不算高大,但是无边无垠。叶小钗掏出一张地图展开,用随身携带的一块木炭在上面标注了这次进入森林的位置。进去之前他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就此不能再出来了一样。

      3

      素派管家最近心情非常不好,火气莫名其妙的很大,导致做出的饭菜失去了以往的水平。酱爆笋丁咸了,青椒豆皮淡了,春卷咬不动,做双耳拌银杏,白果还带涩味的。家里的那个倒没任何脾气,素还真从来不为东西不合胃口这种破事摔桌子打板凳过,他只是微微一笑,说,有劳好友了。这句话是屈世途最最最最不愿听到的,因为素贤人说完这句,就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架,随后极优雅的起身离席。
      但以上其实不是因,说是果还合适点。屈世途可以保证,前一段在伙食水平没有下滑的情况下,素还真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从一碗减少到半碗,再减少到用管家的话说,牛奶上那一层油皮。管家为此忧心忡忡,被迫使出看家手艺,一道紫竹莲池代表了职业生涯的最高峰,竹荪莲子笋片,鲜菌烹汤,本人号称即使死人闻见也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验收的当日屈世途难得的紧张,猛盯着自家小孩的筷子尖。素还真夹起一片香菇缓缓送到嘴边,用说不清是啃还是舔的动作总之就是吃了那么一口,屈世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随后素贤人皱了皱眉头(他居然皱了皱眉头!。)大概是注意到管家大义凛然的表情,微微一笑,说,有劳好友了。屈世途看着素还真的背影当时就胃疼的要命。自此之后某贤人家的三餐就破罐子破摔一般综合素质一路下降。

      4

      屈世途抱着要洗的衣服路过素还真房门时听见里面有响动。
      “你今天状态似乎不好。”
      “……别太得意?骄兵必败。”
      “我中腹屠你大龙,你还如何说。不如投了罢,留你几分面子。”
      “莫急,还未见分晓。”
      “……”
      “竟有这手!是吾小瞧你。但也未必扭转的来……”
      “收官时大意,不是你风格。点点目数?”
      “半目之差,不必争了。”
      “分明是你差吾半目。”
      “再来一遍?”
      管家终于忍无可忍,破门而入。家主长跪在席上,面前一个棋盘。
      “素小子,精神分裂很好玩?有本事你把三朵莲花叫出来,加上我老屈正好大家凑一桌。”
      清香白莲抬起头笑得很是愉快。
      “这是乐趣,乐趣啊,好友。有助于对自己的了解和智力的培养……”
      “你智力多的可以拿去论斤卖,还要培养?”
      “好友,难道你不曾听过,人最困难的就是战胜自己……”
      “好的好的,你请继续,不管我事。”改变主意的管家倒退出去,顺便伸手带上门。

      5

      叶小钗走在森林中。森林并不算繁茂,甚至可能有点稀疏,抬头能看见淡白色天空,只是太低,就压在树梢上,随时都能坠下来碎裂。一路走一路用石头做标记。地上藤蔓倒是长得很盛,几乎淹过脚面,一不留神就陷进青黑牢笼里不好往外拔。
      叶小钗用斧子把纠缠不清的藤蔓砍断。头上有一只鸟在声嘶力竭鸣叫,报丧一般,真去找时又看不见。有野果子,叶小钗随手摘了一个放在口中一咬,酸涩但是很多汁水。他咀嚼那果子提神。面前突然窜过去一道白影,叶小钗一扬手也不知丢了个什么过去,刷一声,白光定住了。
      叶小钗走过去提起那只兔子。树根底下的石块标记,很是眼熟。叶小钗弯下腰捡起,细细辨认,仿佛不能确定这就是他刚进入森林时放下的那块似的。他看了一会,一只手扯着满把藤蔓,用毒刺去擦手掌那些长了厚茧的部分。

      6

      灶上烧着开水。半袋茶叶是从床头柜里翻出来的,气味居然还很芳馨。还有一卷烟叶,一个水烟筒,叶小钗看了一会,放回原处,随后到园子里去摘黄瓜。
      当初在柜子里找到的种子,一个油纸包,里面又分很多小油纸包,分别注明白菜,萝卜,茼蒿,空心菜等。叶小钗种下萝卜,但最后长出来的却是一大片小草兰。所幸不是所有的植物都属于观赏性,他还是收获了一些可能对不上号的果实,比如茴香,辣椒,丝瓜,中间夹杂着长势喜人的半枝莲和大叶菊。园子里原来就有的荼靡架子,叶小钗让丝瓜爬了上去。除此之外本来就有的一棵石榴,一棵枣树,一片木槿。所有的植物都长得飞快,仿佛并不打算见到明天的太阳。

      7

      素还真蹲在芙蓉花下,看样子像要吐出来。他这样一动不动的蹲了很久。在院子里扫地的管家终于担心起来,过去踢了他一下,说:“素还真,你没事吧?”
      素还真站起来,因为起太猛整个人晃了一下,屈世途连忙把他扶住。素还真回过头,定定看着他,那目光好像要把人从心底里穿刺过去一样。管家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上并没有沾到饭粒。
      “你你你,你在做啥?”
      “数蚂蚁。”
      素大闲人神情淡然的说。
      “可有看出什么玄机来?”
      “人世纷争,南柯一梦,功名利禄,不过这花根蚁穴。……”
      “嗐,明明你自寻烦恼。你便不管,总有人管。你一头想放手,一头又不放心。”
      “好友,不能寄望于他人啊。人人寄望他人,他人又寄望何人?……”
      “好了好了,道理我已经听的够。晚上要吃什么?”
      “好友随意即可。”
      管家一只手扶着扫帚,在夕阳下的面容格外肃穆。
      “素还真。你今天为何总是看着我?”
      “因为好友今天英俊非凡。”
      “……我去给你做百合炖银耳。”

      8

      会不会觉得太安静了?

      9

      叶小钗展开手里的地图,非常努力的辨认自己在上面做过的记号。每次从不同的位置进入,但结果都是一样。地图上的点圈线如同一团粉丝一样杂乱无章。就迷死在森林里也罢了。但这座草屋好像有什么吸引力似的。无论怎样存心深入,最后都能(未必是原路)折返。他一直有模模糊糊的感觉,这地方存心想要留下他来,虽然他没发现自己能给这地方带来任何好处。
      他自己生活的可以说很好。叶小钗生存能力原本就堪与野兽媲美。何况此地条件优裕非常,甚至找的到骰子和棋子。书籍也有。品种多样。每天还要练剑保持状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当乐天知命,直逼葛天氏之民。
      他残疾将有半世,虽能与人正常交流,总是有些障碍,年轻的时候自然也很多话,表达出来困难,经常在地上写字没写完,对方已经掉头走人。于是渐渐要说的话就少,再后来表情,手势和目光已经足够传达意思,相应对人类这些肢体符号都加强理解,有时候听人在他跟前长篇大论,反而聒噪不已。因此这时并不觉到孤单。

      10

      森林这条路看来暂且是行不通了。叶小钗于午后提着斧子走向森林边缘,但没往里深入探索,只是四处张望。拣定了一棵大树。非常粗壮,木质细密,叶子油光发亮,不容雨水停留。叶小钗绕着树转了几圈,拣了靠近根部一个所在,真力灌注,一斧劈下。
      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么响了一个多时辰,树干以惊人的压迫感缓缓向一边倒下。叶小钗避开一步,只听轰然一声,尘土飞扬,地上窜出无数鼠虫。叶小钗干活干的久了,这时候觉得头晕目眩,伸袖抹去额上汗水,定睛看了一会,想着明天再来拖,今天先放着,就返身走出林外。夕阳余晖斜斜打下,肌肤上漾起一种温暖之感。一直走到屋子后面那棵石榴树旁,用有点钝了的斧尖在树身上刻了一道。

      11

      余晖越来越低,屋子里越发黑了。书上的字都显得飞扬跋扈,扭来扭去,不叫人轻易分辨。管家破门而入,点上灯。
      “素小子你是想把眼睛看瞎伐?”
      “好友,都几百岁的人了。”
      “几百岁的人一样不耽误近视。”
      灯油散发莲花香气,好友真贴心。拿过旁边的笔在看到的地方点了一点,随后合上书。管家蹲在地上给桌子腿擦灰,嘴里唠唠叨叨。
      “素小子,素小子。我老人家上辈子欠的你几个钱?一个二个都这样不省心。看在我每天给你打扫的份上,别乱丢东西。上次那个白玉笔洗,拿起就扔,随手乱放,自己嚷嚷两天找不着,结果丢在床底下。好容易给你拿出来你现在又搁哪去了?你个不长记性的……”
      数说一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冷不丁一抬头,三魂差点没唬去七魄,素贤人正站在面前睁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他。
      “好友,我……”
      “你你你,吓出老人家心脏病来要包医疗费!”
      素贤人有些迟疑似的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讨好的要命,手里拿着一样物事。装可怜。样子不确定,另一只手往前伸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屈世途无比悲愤的发现素贤人抓的是他的发冠。

      “好友,白玉笔洗在此啊。”

      12

      午休刚睡起来,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冲进来。
      “素还真,后山怎么那么大声响?有人在咱们家后院埋炸药?”
      素贤人还有些迷蒙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
      “……正是呢,劣者方才恰被这响动吵醒。”
      “我在厨房洗碗,把一个碟子都震碎了!……快跟我走,咱们看看去。”
      素贤人趿着拖鞋被管家拖出去,头发胡乱披在肩膀两侧,一只手不忘把床头拂尘抓起来。一路小跑到了后山,做了硝烟满目一片狼藉的准备。入眼是淙淙流水鸟语花香。
      素还真突然反应过来,身子开始发抖,管家一把搀住他。
      “好友,你——”
      做得过火了。玩这种把戏。可恨的是居然还轻而易举被骗了;众所周知素还真皮就只有那一层,遮羞布,无伤大雅,为何非要拆穿呢?
      这一刹牙齿因为羞愤咬的格格作响。管家等着吃个怒火烧尽九重天。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却是转过头来笑了。胳膊软的使不上力。
      “好友——”
      凄凄惨惨戚戚的叫法。饶你铁石心肠听了也恨不能自尽以谢。
      “我们回去。我想吃你做的冰糖炖银耳。”
      没口子答应。“好好好。”

      素贤人跑回去睡回笼觉时整座山回荡着管家的大吼。
      “啊——————————————————”

      13

      叶小钗的工程进行的十分顺利,他已经把砍下来的树拖出树林,除去枝叶,刨光树干,一点一点往里凿。石榴树上的刻痕又多了五道的时候,他将之凿成了一个很好的独木舟,还削了一支桨。然后他背起刀剑,把斧子拴在腰上。没有带吃的。屋子后面有个地窖,里面有很多酒坛,叶小钗从来不沾,这时候随便拍开一坛,倒了满满一筒。
      清晨时分他把独木舟推下水,袖子沾了寒凉的雾气。立在晨曦中的小屋显得很安静。这地方终究不属于他,可能也不属于之前的很多人,虽然这里回忆的气息是太重了,会叫人无法自拔。某种程度上他觉得很惶恐。回望的时候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最后都归于虚无。
      叶小钗跳上船,一篙撑开。船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流漂去,周围都是雾。耳边有哗哗的水声,被刻意放慢过一样,非常平缓。河面上好像有星星点点的光,叶小钗想大概有什么东西在那,于是他弯下腰掬了一捧水,那些光便很快的从他的指缝里流走了。
      右边是雾。左边的岸上应该是森林,但叶小钗突然发现也是雾。整个前方都是雾,乍一看以为没有路了,但独木舟仍旧在顺流而下,叶小钗把桨丢在一边,盘腿坐在船肚里,合上双目,以免那些厚重得简直跟实体一样的雾给自己带来撞墙的触感。脸颊和头发都被沾湿了,呼吸稍微有点困难起来。不得已动用内息维持。这时候有个声音说道,你不能再往下了。

      14

      你不能再往下了。
      叶小钗睁开眼睛,向周围看去。当然什么也没有,至于声音是从天上传出还是从水里钻出,当然也只有鬼才知道。叶小钗停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那个声音说,如果你离开这个地方,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叶小钗一声不吭,拨转了船头,朝来时的方向逆流而上。无所谓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他只能如此。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要艰难的多,叶小钗一刻不停的握着木桨,想起来他自从来到此地,每天在石榴树上刻一道以计算日子。但其实没有真正数过,只是作为习惯而已,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敢去认真揣测已经在这里过了多久。又想起方才的人声,是自己数月(大概数月)以来听到的第一个来自同类的发言,之前只有风声水声鸟鸣声之类的各种天籁,他自己也发不出声音,于是渐渐遗忘了人类说话是什么样子。反反复复的想。
      回到小屋前面的时候叶小钗还没靠稳就跳上岸。

      15

      被拆穿之后素还真也不装腔作势了,抱了琴到亭子里去弹。指法自然乱七八糟,调子岔到十万八千里外,本人还弹得尤为兴起。正浇花的管家抬起头,一脸吃坏肚子的表情看着他。素还真说:“耶,好友你多担待。”
      屈世途很想过去,但是不敢过去,用力做口型,好像说的是小心。素贤人说:“风和日丽,何须小心?”
      刚说完他就知道不对了,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回过头,闻名四境的暴力领袖正捻着拂尘站在身后,一脸怒色。素还真想象着前辈的高亢语调,突然头一次对自己听不见东西产生了一丝庆幸之情。他说:“前辈。”
      “嗯?素还真?”
      一页书的口型跟声调一样夸张,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恨铁不成钢之感让素贤人背后冷汗刹那湿透重衣,于是他马上使唤管家去给前辈端这弄那。一页书在素贤人双手奉茶后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小心翼翼道歉,稍微平静点的听他没口子保证这个情况有多么常见和微不足道,如何如何对生活和战斗毫无影响,甚至列举了五音令人耳聋,逃离诱惑是好事,何况因此嗅觉和直觉都更加灵敏之类一听就让人想天龙吼的理由。一页书虽然对丧失听力的情况能够很常见这个话很感怀疑,但终究还是被素贤人舌灿的莲花说了个晕头转向。素还真看出这一关过了,立时邀请一页书今晚留下来用饭以及做一些展经窗下折枝烹茶的风雅之事。

      16

      邪心魔佛穿过走廊,站在门口。素还真房里没有点灯。他推开门,外面最后一点光线就一拥而入,将一切照出一种灰败之色。素还真坐在床边,表情很茫然,膝头放着一卷书。
      一页书一步步走近。素还真微微倾身向前,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摸索。一页书握住了他的手。

      “前辈。为什么要道歉呢?”

      17

      叶小钗坐在河边钓鱼。天开始黑下来时,他身边的柳条筐里已经放了三五条鱼。于是他就地搭起一个火堆,将鱼串在架子上烤了。草屋里酱油盐醋都有,虽然时日无法推敲,但叶小钗觉得吃坏肚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他到现在也没吃坏过肚子。
      肉类的香味引来了附近的野兽,它们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的窥视着叶小钗。叶小钗把吃剩的半条鱼随便朝个方向一丢,立马引来大片撕咬声。后来月亮就上来了。靠水的缘故,蚊子特别多,嗡嗡的围着人不走。但水边同时也是艾草的繁茂之地,叶小钗扯下一把搓成绳,放在火上炙烤,冒出一股股清苦的白烟,蚊虫纷纷避散,还有一些头昏脑胀的飞到火堆里。叶小钗觉得很有意思,模模糊糊的觉得这种生活也不错。
      然而他入睡前还是决定明天再到森林里去一趟。

      18

      素还真盘腿坐在大石头上,闭着眼聚气凝神。有人靠近,虽然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得,但管家身上那股子油烟味实在非常招牌。屈世途走近了,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这是目前可能唯一有效的交流方式。当素还真意识到管家不辞辛苦写下的一句话是今天晚上吃什么时他一刹那几乎为管家的执着潸然泪下,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屈世途写道:“你的解药到底什么时候才见效。”
      素还真说:“三天。”
      屈世途写:“已经很多个三天了。”
      素还真说:“会好的。”
      屈世途写:“相信你还不如相信猪会上树。”
      素还真笑起来,觉得手掌心痒痒的,就把手抽回去。屈世途知道他是累了,摇摇头,步履蹒跚的离开现场。吾尚不至无知无识。素还真想。吾尚有鼻,能嗅世间之色。吾尚有舌,能尝世间之味。一叶落,劣者能知秋,一风起,劣者能见雪。哪怕如此,劣者照样强过多少世间庸庸碌碌之人。况且没了纷扰,心下来得能比任何时候平静。他甚至能轻易触摸到自己的内核,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素还真是什么。……然而仍旧有不对。有哪里不对。或者说不对的地方太大了,逼得他不住用一些蹩脚的借口来说服自己。纸包不住火。膏药贴不好死人头上的窟窿。他所处的空间太大太广阔,根本不是他能掌控,他像没头的苍蝇四面乱撞,等着有谁从天而降。他的朋友前辈可心人在玻璃墙外头站了一排。没一个能越雷池。他坐在里头。四面都是雾。他心口堵着一个人的名字。

      19

      叶小钗往前走着。雾越发大了。他傍晚时进来的林子。照样用石头做了记号,还是一次一次的走回到出发的方向。然而他下定决心今天并不回小屋,每当看到那块熟悉的石头就转身向更密的林内探去。嘴里嚼着草叶。路开始分辨不清,他像是在自己的心里走着。纵横交错的血脉。可是他的心一向很简单。
      后来他终于绝望了,所有的路看起来都一样,他手里的火把跌在地上,于是很快周围茫茫一片。但是他仍旧不想回返。他倒退几步,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抬头希望能看到穿破云雾的星光。然后他阖眼假寐了一会,睡着了,也可能并没有,因为醒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听到有人说:“叶小钗。”

      这是他从来到这里开始唯一的访客。

      叶小钗霍地站起身来,刀剑在身后碰撞作响。素还真站在前方,手里提着灯。灯是奇形怪状的,天平一般,两头分别冒出蓝色和红色的火焰。素还真随便挽着头发,玉竹青发簪,身周有一道哀婉之气,打扮也好,表情也好,都带些哀婉之气,眼睛里是浓厚的障翳,可是嘴角噙着笑。中指上一粒粒血珠,顺着指甲缝隙往下流,将手与灯架接触的部分染得通红。叶小钗从没见过他这模样,一时慌了手脚,往前一步。素还真说:“找你找的真苦啊。”
      叶小钗啊一声,意思是我也是,我想去找你,可是这地方不知为何出不去。
      素还真说:“那我们走吧。”
      叶小钗没想到会这样顺利,犹豫一下,去拉他衣袖。结果素还真手一松,天平一样的灯跌在地上,先接触到地面的那头跳出几点火星,登时灭了。素还真捂着心口,说小钗,疼啊。素还真很少说疼,说的时候都是要阴人,这时候看脸色也是挺淡定的,只是有些白,说着疼。叶小钗就解下背上的刀剑,在他面前蹲下去,素还真俯身拾起来那灯。叶小钗说:“抓紧点。”
      素还真笑道:“明明是劣者来救你出去,怎么好像反过来的一样。”
      他们终究还是往前走了。素还真伏在他颈侧,左手仍提着灯,周围驱不散的雾,好像剪不断的水流,过去了就在身后合上。是互相搀扶才能离开的时候,世界毫无声响,这么一直走,走到哪里去并不要紧,他们本该如此,一直如此,永远如此,假若这世上确还有永远这形容的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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