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同人]陌路》燕轻盈

1、《陌路》小说

　　“来，张嘴！”
　　这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种能干的主妇所特有的不容辩驳的口吻，像是在哄着一个执拗的孩子。
　　加隆动了动，想躲开伸过来的那双手。习惯了被拒绝和冷落的阴郁孤寂的心，乍遇温暖明媚的阳光，反倒多疑不安起来。
　　一阵钻心的痛让加隆停下了，我这是怎么了？他的嘴角扬起，弯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站起……这次的痛更剧烈了，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英俊的脸庞也不由扭曲，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无数细小的针尖之上，略动一下，那针尖就会刺破他的身体。蓝靛色的眼睛无可奈何地阖上，轮廓分明的嘴半张着，精疲力竭地喘着气。
　　一双手拂过他微湿的冰凉的额头，粗糙的手指是贫穷和操劳的最好的证明，但这一拂中所深藏的温暖和沉稳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好像天使的手，带着神秘的安慰的力量。半张着的嘴中忽然涌入了一股清凉，是水！纯净的，还带着一种甘甜的水含在嘴里，已经极度干渴到几乎麻木了的身体强烈的欲望和渴求又被唤醒了，加隆不顾一切，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急迫地吮吸起来，干涸的心也同样感受到了那种新生的狂喜。
　　“慢点喝，别呛着！”母亲般慈爱的声音轻声劝诱，“这才是乖孩子。”声音中透着由衷的满足和快乐。
　　加隆想笑。乖孩子！居然有人叫他这个圣域人人都视为恶魔的化身的人作乖孩子！他想笑，想像平时那样咧开嘴，乜斜着眼睛毫无顾忌地大笑，可是不是现在。他又喝了一大口水，身体像被炙烤似的焦渴缓和了许多。但随着这感觉的褪去，口中清甜的水也渐渐显出了它真正的味道，海水似的咸，甚至，还有一点苦涩。加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了。是的，他想起来了，这是在海边，水自然带着海水的咸味。他的脑海中闪过从斯尼旺海岬逃脱的那天所发生的事，他到现在还不敢置信：贴着雅典娜封印的金瓶子，被他释放的强大的小宇宙……他仰头又喝下一口带着咸味的水，嘴边浮起一抹讥诮冷酷的微笑：老哥，当你把我囚禁在斯尼旺海岬的水牢中时，我们谁又曾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成了教皇，而我，终有一天，将取代你！

　　“加隆哥哥！”是蒂诺，那把昏迷的加隆从海边救回来的妇人夏尔伯大婶的儿子，他是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小东西，一进来就往加隆的床上一窜，坐在加隆的脚边。
　　“加隆哥哥，你在看什么？”蒂诺睁大了好奇的眼睛，金发的小脑袋使劲往加隆的胸前探去。
　　这小家伙一天总要往加隆的房里钻上个两三次，生性孤僻的加隆却一反常态地并不感到厌烦和憎恶，相反，被夏尔伯大婶强迫必须躺在床上“静养”的他甚至有点欢迎蒂诺的到来。
　　蒂诺坐在床上也不安稳，小身体有节奏地上下晃动，弄得整张床也跟着如风中树叶一般颤动个不停。
　　加隆瞥了一眼手中画册上那些身材姣好的女圣斗士，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画册扔到一边，咧嘴笑笑：“找我有什么事啊，蒂诺？”
　　“加隆哥哥，我跟你说，”蒂诺一边说，灰色的小眼睛一边咕碌碌地乱转，“我找到一个……地方……啊哈，加隆哥哥！原来你在看这个！我要去告诉妈妈！”
　　加隆一抬头，看见蒂诺一手擎着那本画册，一脸得意地大呼小叫，他顿时慌了手脚，伸手想要夺回那画册。他当然并不是害怕夏尔伯大婶的手掌，但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害怕夏尔伯大婶眼神中的失望和无奈。
　　蒂诺敏捷地跳开，笑着，擎着画册就要朝屋外跑。加隆从床上一跃而起，落地时一阵肌肉撕裂似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扶床头的铁杆，看着一路小跑的蒂诺，加隆撇撇嘴，猛地一推铁杆，大步追去，在蒂诺伸手去扭门把手的那一刻，一把抱住小家伙，高高举起，嘻笑着：“还不还我？你这个小坏蛋！”
　　蒂诺咯咯欢笑，两腿悬空，他却一点也不害怕，狡黠聪慧的小眼睛深处，是信任，天真的盲目的信任，没有理由、没有根据的信任，加隆的眼睛恰好与那信任遇个正着，刹那间，他仿佛迎上了刺目的阳光似的一阵眩晕，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感觉包裹了他冰冷的心，眼前竟有些模糊了。他慌忙放下蒂诺，佯装去看已经西斜的红日，口中言不及物地咕哝了一声：“已经下午了……”
　　蒂诺绕着加隆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嘟起小嘴：“原来加隆哥哥早就好了，干嘛还老躺在床上？”小家伙招招手，加隆会意，朝蒂诺弯下腰，蒂诺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加隆哥哥，我找到一个好漂亮的地方，如果你陪我一起去，我就，我就不告诉妈妈，好不好？”
　　加隆直起身，纳闷地看着蒂诺期待的小脸，这小东西找到什么了？假装犹豫着：“嗯，哪，这个……”
　　蒂诺仰头直盯着他，威胁似的扬起手中的画册，加隆啪地打落那本惹麻烦的画册：“你赢了，小坏蛋，我去就是啦！”
　　当蒂诺的小嘴张开，脸颊被眼中的光彩染上玫瑰色的红晕，有一个字开始在加隆的心里沉浮，忽地窜出水面，跃向他的舌尖。“幸福……”加隆喃喃自语。
　　这是一条羊肠小径，加隆从来没走过，但是这条小径的方向却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我们这是去哪儿？”他不止一次地问蒂诺。
　　“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蒂诺总是这样回答。
　　“到了！”在灌木丛里钻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后，小家伙拉着加隆的手，轻声说，声音中透着兴奋。
　　拨开茂密的多年生灌木林，加隆差点失声惊呼，静谧的沼泽地，零乱的石碑，丛生的杂草间久已被遗忘的名字。这是……慰灵地！
　　蒂诺毫不理睬那些墓碑，只顾弯腰采着草丛间的小花。“这里有好多好多花，有好多好看的颜色，我在别的地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呢！”蒂诺把小脸埋在花丛中，眯起眼睛，一脸满足。
　　加隆却没有在听蒂诺解释性的话，他的眼睛扫过一块块的墓碑，那些或深或浅，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勾起了他一直努力想要忘却的回忆。
　　……
　　“老哥，这是什么地方？坟地？”
　　“这是慰灵地，只有圣斗士才有资格被安葬在这里。”
　　“这么说，老哥你也会埋在这里啰？我会来看你的，老哥！”
　　……
　　他还记得，他是那样若无其事地翘起二郎腿，嚼着草茎，而撒加脸上那宽厚温和的微笑也同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自嘲地一笑，至少老哥还知道他的死地，我呢？我死了又会在哪儿？也许，连这刻在石碑上的名字都会成为一种奢望吧。哈！老哥，你始终还是胜过我啊！
　　忽然，一个新砌的墓碑映入他的眼帘，他停下了脚步。
　　Sagittarius
　　Aiolos
　　艾俄洛斯？他？那个总是像长兄一般照顾着，疼爱着那班黄金小鬼的大男孩？那个溺爱着弟弟，却又不断严酷训练着他的可亲的兄长？艾欧里亚和哥哥在一起时，脸上那灿烂的笑颜已经淡忘了，模糊了，只有，这笑颜在他心中留下的羡慕和酸楚依然清晰。
　　艾俄洛斯，他……竟……死了……？
　　蒂诺攒着一大束花走过来，看了加隆一眼，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
　　“加隆哥哥，你认识他对吗？”小家伙仰起头来朝加隆看。
　　“不……不太熟。”该死！加隆暗暗咒骂了一句，声音竟有些打颤了。
　　蒂诺不再追问了，只是管自轻声说：“听说艾俄洛斯大人背叛了圣域，被教皇大人杀死了。”
　　背叛圣域？艾俄洛斯？加隆惊讶极了。那个忠诚的战士，成天把女神、圣域、和平、正义挂在嘴边，微笑着教导弟弟的少年，会是个叛徒？
　　“听说，他要杀死雅典娜，还和教皇打了一场，受了重伤，后来……”蒂诺还要往下说，忽见加隆紧张起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拉着他，几个腾跃就躲入了灌木林。
　　“有人来了。”加隆在蒂诺的耳边悄声说。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宽大的袍子在泥地上拖曳，不时停下回头张望，似是很害怕被人撞见。加隆的呼吸停滞了，手心里淌满冷汗。走进前来的男子带着面具，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即便只是远远一瞥，加隆也绝不会弄错的。
　　那男子在艾俄洛斯的墓碑前停下，恰巧就站在加隆刚才站过的位置，他伸手抚弄着蒂诺留下的花，像是有些吃惊，又像是很欣慰。
　　加隆看着那背影，眼前忽然闪过一些早已淡忘的往事，十二个孩子中，只有撒加和艾俄洛斯年纪相当，已是英挺的少年。习武场上，两人互为对手，风光秀丽的郊外，两人结伴同行，甚至，夜幕下的圣域，也常可见两人披星戴月，秉烛夜谈……
　　墓碑前的身影忽然跪下了，他俯伏在那墓碑前，修长的手指滑过石碑上字迹的凹痕，像是在抚摸着亡灵的脸颊，肩头颤动起来，越来越剧烈，蔚蓝的长卷发有如大海中的浪涛一般起伏不定。
　　自由，加隆心想，广袤无际、喜怒无常的大海，是自由的么？可那潮起潮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由不得自己，大海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动与隐，生与死，又怎由得自己？

　　“加隆乖孩子，今天集市收得晚，应该会有碎肉卖，帮我去买点来好吗？”夏尔伯大婶笑眯眯地递过一个虽已很破旧，但却干净清洁的菜篮。
　　“哇！晚饭吃脍肉浓汤吗，妈妈？”小蒂诺兴奋地嚷着，他拉着夏尔伯大婶的衣角，央求着，“那，我也要和加隆哥哥一起去，好不好，妈妈？”
　　夏尔伯大婶轻拍了下蒂诺的脸颊：“去吧，蒂诺乖孩子，但是不准淘气，要听哥哥的话，知道了吗？”
　　自从那天在慰灵地见到撒加，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加隆这个不羁的浪子，竟然能在这样平静、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度过两年的时光，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和难以置信。他已经习惯了夏尔伯大婶亲昵地叫他“乖孩子”，也早已融入了夏尔伯家的生活，成了夏尔伯大婶的孩子，蒂诺的大哥。
　　加隆接过菜篮和不多几枚硬币，把菜篮往背上一甩，毫不顾及菜篮咯吱咯吱的抗议，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荡着胳膊，朝蒂诺招呼一声：“走了！”夏尔伯大婶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远去，脸上满足的笑靥，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感到一种质朴的快乐。

　　加隆和蒂诺两人一路小跑，去得早了，集市还很热闹，肉摊前挤满了人，于是两人找了个清净些的角落，靠墙站着，等着买肉的人散去，再上前买别人不要的碎肉。
　　加隆把菜篮放在脚边，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蒂诺还是和往常一样地不安分，东瞧西望。忽然，蒂诺兴奋起来，偷瞟了一眼加隆，见加隆正悠闲地迎着阳光半闭双眼，他撒腿就跑，刚跑出半步，耳边就想起了熟悉的呼声，双腿又悬空了。
　　“喔喔！”加隆嘴里叫着，“小坏蛋，要去哪里啊？”
　　蒂诺早已习惯了被加隆有力的手臂抓起，举在空中，也早已明白了挣扎是徒劳的，可他的双腿还是在使劲蹬着，一边嚷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看教皇！”
　　加隆顿时神色一紧：“你说什么？教皇？”
　　“是的是的！”蒂诺依旧在挣扎，“他们说教皇来巡查了！”
　　加隆手一松，蒂诺乘机掰开加隆的手，滑到地面上，一溜烟地跟着人群跑开去了，留下加隆，独自怔怔地站在那里。
　　两年了，慰灵地匆匆一瞥之后，已经有两年兄弟不曾见面了。从前，朝夕相处，分离的两年间，不知可曾有些微思念呢？
　　人群涌动，人群外的加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是穿着宽大的袍子，戴着面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戴上了象征威严和权力的教皇的三重冕。他的步履蹒跚，背佝偻着，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搀扶着，似乎离开侍卫的搀扶，他就无法行走了。加隆一眼瞥见蒂诺的小身体，他正灵活地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一番努力，小家伙竟已挤到了教皇的身边。
　　原来一直跟着蒂诺的目光此时慌乱地移开，躲避着那个尊贵的身影。忽然，人群起了一阵低语：
　　“看！教皇在和那个孩子说话！”
　　“教皇真和蔼啊！”
　　“那个孩子真幸运！”
　　加隆忍不住探头张望：是蒂诺，跟在教皇的身旁，教皇弯着腰，像是在对蒂诺说着什么。

　　“加隆哥哥……加隆哥哥……”两人提着空空的菜篮往回走，蒂诺像只可怜的小猫似的一路叫着，“加隆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蒂诺不该一个人跑开的，是蒂诺不对，蒂诺知道错了嘛。”
　　加隆捏了下蒂诺的脸颊，朝他笑笑，什么都没说。他的心境依然纷乱而难以自制。但这对蒂诺已经足够了，不安和愧疚早被抛到了脑后，他兴奋地诉说起来：“加隆哥哥，你没有看到哦，教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呢！他还问了我好多话，他的声音很温和，我想他一定是在微笑！我好想看到他的脸，他微笑的脸。”
　　他的声音……他的微笑……原来我还记得，本以为我已经……忘了……
　　“加隆哥哥，我真的好想看看教皇的样子，是不是成为圣斗士就可以看见呢？”蒂诺天真地问。
　　“嗯，也许吧……”加隆模模糊糊地应道。
　　“一定可以的！一定！”蒂诺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

　　“你不能去！”
　　“我要去！”
　　“我不允许！”
　　加隆站在门外，听着屋内高声的争吵。这曾是个多么温馨和谐的家，可现在，争吵却成了它最经常的访客，那总是亲切地道出关怀的字句的声音，竟大声朝唯一的儿子叫嚷：“我不允许！”加隆无奈而惋惜地想着，这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那我就自己去！一个人去！不成为圣斗士绝不回来！”
　　“砰！”重重的摔门声，加隆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朝屋后的一口废弃的水井走去。
　　果然，他在这里找到了他想要找的，蒂诺正默默地坐在井沿，明亮的眼睛里噙着泪。
　　“蒂诺。”加隆在小男孩的身边坐下，蒂诺看了他一眼，加隆忽然发现，蒂诺已经长大了，不是个小孩子了，他稚气未脱的眼睛里闪着坚定，他纤细的嘴角边刻着坚毅。
　　“蒂诺，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圣斗士的，圣斗士要有坚强的意志，要经过很艰苦的训练，要……”加隆的话截断了，蒂诺一直在看着他，专注而无畏，仿佛在说：“无论多么艰难，我已经下了决心。”
　　“没有什么能改变你的决定了，是吗，蒂诺？”沉默良久，加隆轻声说。
　　蒂诺点点头，眼中的光辉甚至让加隆觉得不敢逼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成为圣斗士，离开你的母亲？”
　　蒂诺没有回答，但是加隆已然明白了。微妙复杂的感情，没有亲身体验过，是不会真正明白的，可是加隆明白了，那种想和“他”在一起，想沐浴在“他”微笑的阳光下的感觉，尽管他把这份感情隐藏得很深很深。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看着又一个可爱的生命葬送在那条不归路上，至少，他要作最后的努力。
　　“蒂诺，如果你是为了想见到教皇的真面目，那你根本不必成为一个圣斗士，你现在就可以见到！”看着蒂诺惊疑地瞪大双眼，加隆仰起头，让阳光完全把他的脸庞照亮：“这就是教皇的脸，我们是双生兄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加隆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无暇顾及这秘密如果泄露会发生什么了，他只望能为一位慈祥的母亲挽留她唯一的牵挂。
　　却不料，蒂诺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你骗我，加隆哥哥，教皇已经很老了，听说都有二百多岁了，怎么会是你的兄弟，怎么会拥有一张这样年轻的脸。”
　　“他是在……”他是在演戏！加隆想说，他不是真正的教皇，他杀死了老教皇，取代了他的地位，他只不过是装出一副年迈的模样来欺骗你们而已！其实，他和我一样年轻！
　　可是一切都晚了，蒂诺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离家的道路，怀着天真虚幻的迷梦，却走得那样义无反顾。
　　“你满意了吧，老哥？”加隆大声质问，也许这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你的意愿，可是，这一切却都因你而起。我恨你，撒加！

　　加隆没有再回到夏尔伯大婶的小屋，他害怕看到老妇人红肿的双眼，听到她嘶哑的悲声，他又开始了流浪，他本就是个弃儿，是个浪子，或许也只有那漫无目的，毫无定规约束，却也无亲无友，无牵无挂的流浪生活最适合他了吧。十年间，四处游荡，有时在一个地方停留一阵，可是过不了一两个月，他又会收拾行装赶路了，人们都以为，他是在执着地追求着什么，寻找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所寻求的只不过是舍弃的力量，遗忘的勇气。
　　但是，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当他在开始流浪的第十一个年头，猛一抬头，又见到了那熟悉的神殿，见到了曾囚禁他的海岬时，他终于明白了。
　　他小心地沿着峭壁而下，他想再看一眼那水牢，那里曾禁锢了他的身体，他的雄心，也禁锢了兄弟亲情，双生兄弟之间永恒的维系在这里被扯裂了大半，还有那一小部分也被遗弃在这里，封存掩埋。十三年了，也许那仅存的一小片也已被海水侵蚀，也许，它仍像一块赤足的黄金，在等待着被再次发掘、珍藏。
　　一个人！水牢里竟有一个人！大海般的湛蓝，深沉而温暖，可加隆却像是见到了美杜萨，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他弯着身子，脸上仍戴着面具，冰冷坚硬的面具给了他一个平静的假象，可是加隆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顺着面具边沿淌下的水滴，很细小，好像海面蒸腾的雾气，滑入水中，激起的涟漪很快便消失在大海边汹涌的浪涛间，再无些微痕迹。
　　可是真的没有一丝痕迹留下吗？海面没有，可是心里呢？剑劈入海，大海无痕，剑锋之上却水滴滚滚，那又咸又涩的水滴呵！
　　他独自一人来到这偏僻的水牢，是追忆？是悔恨？也许都是，他把孪生弟弟囚禁在此处时，曾说：“你的生与死都不再与我相干！”是真的么？是真的么？若是真的，你那矛盾的心又为何在无止境的煎熬中痛苦呻吟？若是真的，你那面具下的脸庞又为何抽搐落泪？若是真的，此刻你又怎会独自来到这里，在猛烈的海风里，在涌动的浪涛中，荡涤忧戚悲苦的灵魂？你的谎言，在伤害你最爱的人的同时，不也同样伤害了你自己？而且，伤得更深，更痛，更绝望。
　　他站起身来，背依然佝偻着，扶着水牢湿冷的石壁，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这里并没有旁人，没有装假的必要，他又为何要像一个老人般步履蹒跚？
　　一个强有力的巨浪打在石壁上，他一个踉跄，慌忙双手撑扶石壁，苍白的手指扳住石壁间的裂隙，虚弱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隐隐泛青。
　　加隆忽然明白了，撒加并不是在演戏，他的确是……老了……沉重的命运压垮了他那颗原本年轻的心，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在痛苦折磨中萎缩、衰亡，不可逆转，无法停阻。
　　哥哥！那一刻，加隆真想大声呼唤，真想冲上前去，扶住他的身体，扯裂他的面具，让他哀伤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坚实的肩膀去替他分担这沉痛的运命。他要告诉他，其实他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恨，那不过是爱的掩饰，误解和欺骗，无法消弭深挚的爱，却能把那真切的感情深藏，使两颗紧贴的心疏远。
　　加隆想这么做，如果不是身后升起了一个强大的小宇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他熟悉那气息，熟悉那力量，十三年前，他曾把它从雅典娜封印的金瓶中释放，现在，它苏醒了，它在召唤他。
　　加隆转身离开，撇下那孤独的身影。

　　有时候，亲情和陌路只是一步之遥，好像铁轨上奔驰的列车，行错了一步，便将天涯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