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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七章 万事开头难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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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南京的时候,正好赶上绵绵细雨,刚入春的天气,说变就变,虽然阴天细雨能见度不高,让摄影师抱怨了一下,但记者呼吸一口清冽的初春空气,又觉得心旷神怡,很有情调。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散步在玄武湖边,何乐伸手接了接细弱的雨丝,软绵绵的丝丝凉意。和风细雨,何乐有种本地物种回归自然环境的感觉。
专员没撑伞,跟在他身后。目击者其中两个都是南京市民,住的挺近的,他们从车站出来直接找过去,进行了初步采访,记者负责活跃气氛,而受访者很高兴自己能接受到央视的栏目采访,在了解到节目是《探索科学》,用科学眼光解释超自然现象之后,受访者普遍露出了“我懂的。”的微妙小表情。搞得何乐感觉有点心虚。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正直的把该问的都问了。在采访第一个目击者——开朗的白领妹子的时候,专员问了很多细节,妹子回答得很积极,时不时撇着眼看专员脖子后面扎着的马尾。
“所以,你大致都了解清楚了?对这件事有头绪了吗?”何乐今天戴着眼镜,所以只能撑了把伞,往后看,专员若有所思。
“是灰色的。”林问玄这么说。
“恩,第二个也说是灰色。是龙的品种问题吗?”记者问。
专员:“……”突然看向了湖边。记者跟着他视线,看到了卖臭豆腐的小摊位。
“吃不吃啊?”
“吃。”
不多时,记者捧着臭豆腐,回头看摄影师和助理,早跑没影儿了。毕竟完成了采访,说好在玄武湖自由午饭,二点汇合的。专员叉了一枚豆腐。记者看他吃辣毫无压力,随口问:“你哪儿人?”
“……不知道。”
“唉?”
“门派在江苏,但我是孤儿。三岁的时候师傅在景区捡的。”
这么超淡定的说出来,记者只能哦了一声,并不打算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想八卦。
“要不要吃冰糖草莓?”他只能问。
“别吃零食了,等下午饭吃不下了。”专员义正词严。
两人果真找了个馆子吃正餐,期间记者继续问下午为什么要去紫金山。
专员说:“金陵是风水宝地。钟山龙蟠,视为一个气穴。”
“嗯嗯。”这一点,记者之前收集南京的历史传说和地理环境资料的时候,就猜测到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明白,“我们能在那儿找到龙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脸上有点烧,偷眼看看林问玄。专员表情还是那么认真淡定,语气还是那么端:“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我们确实是去找龙。”
在细雨中,众人汇合一同去紫金山。
摄像大哥梁洛体力很好,自己扛着器材,但还是抱怨:“我们组人数略少啊。当初说好的还有B组呢?”
何乐:“没办法,不是说要做好保密工作吗?这不就是越少成员越多保密嘛?不过幸好也不是拍纪录片和综艺……咱们先克服克服。”
王小北把雨披自己披上,背着东西,给摄影师撑伞:“我这儿还一个顶三呢,先顶着吧。想当初哥做网络探秘打假节目的时候,一个顶五呢,也照样干下来了。要不是节目被查封了,我也不至于过来干这个。”
何乐露出敬畏的眼神。
专员则撑着一把油纸伞(山下买的)信步拾级而上,烟雨迷蒙中,他虽然今天没穿道袍,风吹过那件略文艺也可能是复古的质料柔软的黑色罩衫,配上飘逸的马尾,背影削瘦,仙风道骨,就差乘风而去了。
记者紧走几步,躲到他伞下,继续闲扯:“咱们是要到山顶吗?”
“差不多就行了,找个能坐能躺,淋不到雨,但可以看到风景的地方。”林问玄头也不回,潇潇洒洒的往上走。
一路风景迤逦,雨景中透出一股萧瑟寂寞,但初春的新绿被雨水浸润,又透出一股勃勃的喜悦来。何乐只觉得胸怀舒畅,又想念诗了。
但林问玄看似走得不紧不慢,记者却发现自己跟得越来越吃力,就不忙看风景了,赶紧努力。
然后他发现林问玄掏出了景点地图。
“……”记者一脸不信任地斜眼看他,有种错觉,今天他们是来春游的。
而特派专员同志显然自有计划,说:“咱们就这儿吧,看着不错。”
记者一看景点地图上的标的地点,脑中已经不存在幻想。
“哦。跟你走。”我不想发表意见了……记者想。
今天天气不太好,又是工作日,人特别少了,气氛倒是有些。等他们一行人到了这个中山陵风景区著名景点的时候,看到这碧波荡漾,一亭一池雨的景色,到底也有几分动容。
虽然没决定要怎么样,摄影师已经拿出器材开始取景了,毕竟做节目总是需要素材的,多拍点儿有助于后期剪辑。
而何乐一转头,就看到林问玄朝着亭子去了,急忙跟上。
“流徽榭啊。这是个人工湖。”记者淡定指出。
“恩。很漂亮,就这里吧。”专员往围栏边就那么坐下,手边收起的纸伞搁在一边。
这亭子里只有对老夫妻,见有人过来,后面还有个扛摄像器材的,似乎十分热心的配合人家搞拍摄,立马就从亭子里让开了,微笑着朝年轻人们点头。
何乐急忙也笑着点头示好,但很怕对方会不会攀谈起来。这实在不好解释栏目性质。
但老夫妻看起来是打算散步走开了,并没有留下来围观。这让记者都松了口气。
他也走过去,坐在专员身边,朝外望这片湖光山色,四处梭巡,看看哪里有什么特别的,超自然的异样。
然而,烟波浅浅,一切都是这么正常的诗情画意着。
他吐了口浊气,干脆也趴栏杆上,学专员,静静装X。
而这时候,专员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
“我……去,你这个东西,刚才是藏哪里的?”记者顿时慌了,林问玄穿的并不厚实,相对着阴雨天,甚至太单薄了些,也都是柔软飘逸的布料,根本藏不住他那把堪称柔韧挺拔的窄腰,记者刚才就想吐槽他钱包塞哪儿呢,现在这个最起码18公分的器皿到底是怎么个藏法?
而林问玄并不回答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摸了摸葫芦,晃晃,发现约莫大半葫,感到了满意。随后却一怔,问:“有纸杯吗?”
记者从被迫的沉默中觉醒,咬牙道:“保温杯盖子行吗?那个我带着。”
说着掏出了自己文件包里的水壶。
林问玄表示可以,他说:“杯子凑过来,我给你满上。”
记者皱着眉毛,把盖子拧开,递过去,眼看专员拔开葫芦塞,把杯子倒满。
他不用凑近,就闻到了酒香。
“什么酒?”
“踏踏。”林问玄给记者倒满了,自己就着葫芦口,饮了一口。
香气在雨中氤氲不去,十分甘醇迷人。虽然何乐不太喝白酒,也被吸引了,好奇的看看清澈的酒色,本身没有颜色,就被保温杯的黑色衬底,映出云`雨青天色,他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林问玄伸手指擦了擦嘴角,端严的表情似乎随着酒意,褪去了不少,曼声念诵:“踏踏歌,蓝采和,世间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这一刻,记者充分意识到,这家伙是个道士。吟诗的时候腔调特别有道士气,让自己念,是没办法念出这份感觉来的。
他看林问玄喝得洒脱,自己也爽利喝下去一口。谁知道这酒香味浓烈,却似乎没有什么强烈的刺激辛辣,顺着喉咙就进去了,等放下杯子,杯子已经空了。他看着黑色杯底发愣。
“哎呦,这分量是白酒的话,可不行啊。”何乐想,但他来不及替自己担心,杯子就掉在座位边,而他一头栽下去,正好倒在林问玄准备好的胳膊里。林问玄淡定的又喝一口,继续吟道:
“古人滚滚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朝骑鸾凤游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长影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
话声渐渐飘散忽起的风雨声中,烟锁碧波,雨迷风骤。
“何乐,何乐,醒醒。”
记者迷蒙睁眼,看看周围,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他惊奇地张大眼睛,侧头,却见身边的专员。
“林专员,你又换衣服啦!”记者上下瞧林问玄那身簇新的,毫无皱褶的道袍,青灰色的道袍在风中微微摆动,依然勾勒出某人的衣架子身形,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不是换衣服,聘梦中我习惯用这个姿态。”
记者问:“聘梦是什么?”
“就是我们现在的状态。”
“唉???”
“摸自己。”专员淡定道。
何乐赶紧摸了摸,发现自己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摸的感觉,而且他居然穿着一件印着“明天会不会下雨?”的T恤……这让他立刻就相信了自己绝对不是在现实世界里。
“喂喂,这是怎回事?”
“聘梦以达到与天地生灵对话的目的而已。”
“ 好吧……我记得你说我们是来找龙的。”记者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遮挡视线又像是一望无际的云彩。
“是的,就在那里。看。”专员抬起宽袍大袖中的手臂,朝那里一指,
那灰蒙蒙的混沌中,仿佛又什么东西,正分开云雾。
何乐内心,其实是很激动的,他好歹也是根正苗红的宅青年一枚,喜欢怪力乱神二次元还很爱打游戏,这梦里的特效委实逼真,就算没有触觉好了,也绝对是非常豪华虚拟实景体验,而且可以见到……见到龙了!
云雾分开,翻滚,风从远处吹过来,吹乱何乐的头发。
他拂开头发,仔细看,半天都没看到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有3D立体特效的云在翻卷。
“额……专员同志……”
“噤声。”
然后,何乐看到脚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立刻抬头看,他看到了巨大的鳞片在上方缓缓移动。
每一个鳞片,都有双手合抱那么大。“哇……”不能说话,感叹词发表一下总行。
风吹开云雾,也吹乱道士一尘不染的道袍。
专员并不看头顶硕大的龙身。
只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颗珠子。那颗珠子发出黯淡的七彩光芒,托在手掌上,大约一个乒乓球大小。
何乐想问一下这是什么,但又觉得还是继续不说话比较安全。
突然,周围的云雾都被搅乱了,何乐被扑得一头一脸雾气。
他再次睁眼。看到专员手中托着的那枚珠子前面,悬浮着一个灰色的东西。
长长的,在不断翻腾,有小小四只爪子,须尾俱全。
何乐第一个反应就是——啊啊好小!!
第二个反应是——为啥是灰色?
专员把珠子捧得近一些,龙温顺的,并不畏惧地靠了过来。围着专员的珠子缓缓游动。
这奇妙的游动方式,让记者看得都有点入迷了。
终于,龙梭巡游动片刻,停靠在珠子上方,龙较珠子更大一些,因此盘踞得有点艰难。
专员看了看这条龙,满意点头,对何乐说:“你看,钟山龙。”
记者下意识的要掏手机,然后发现梦里自己没手机。大为遗憾。
“能……能摸吗?”
“……”专员面无表情。
记者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大小跟目击者描述一样嘛,它为什么变小了?”
“比较省力。”依然言简意赅。
“所以是灰色的吗?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好像长得有点简约。”记者端详着龙。有点犹豫地说。
“如果是在五六百年前,可能鳞片是紫金色的。”
“所以这算是退化吗?什么原因?”
专员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在远古,腾蛇之属,感应日月星辰而生,会找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盘踞,但不只是天上星宿,地上流水会对这样的灵物产生影响,人也可以。”专员手中的珠子流光溢彩,龙似乎很喜欢,趴着不动,昂起头看这个道士。
“抱歉,不能给你,这东西并无补益。”
“你手里的那个是什么?”
“饕餮的内丹。”
“啥?”
“随手拿了一颗。不确定。”
“这种东西有很多吗!!!?”
“三颗,祖上传下来的。”
何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吐槽比较好,干脆去看龙。龙终于恋恋不舍的从珠子上悬浮起来,摆动一下`身体。慢悠悠的往上去。
“那个……要跟它说一说,注意影响这事儿吗?”记者侧身问。
林问玄再一次启动师兄讲道模式:“过去这里是六朝古都,曾有人信虎踞龙盘,指出龙的所在,在这里定立都城,腾蛇这种古物就是这时褪去羽翅,在祭祀与信仰中得到新的能力与形态,变成紫金鳞甲鹿角长须的模样,你会觉得它眼熟,是因为我们想象中它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最初其实并不是……现在比较像最初的样子……”
“……虽然咱们现在唯物主义科学发展观的人是多了点,但不妨碍老百姓还是信这些东西的吧?它怎么会这么虚弱?”何乐以新闻工作者的强大适应力立马就领悟了。
“说虚弱也不准确,灰色是混沌的颜色,说明它在犹豫,要不要保持原来那个模样。已经没有多少人期望看到那样的形态了。腾蛇最终会舍弃掉那个样子。只是因为正好在变化的过程中,因为这种对形态把握的不稳定,让它在云层里显形,又正好被人类看到。”
“……嗯”不知道为什么记者有了一丝惆怅,但很快还是振作精神,问:“那么,它还会在航道上出现吗?”
专员道:“听没听过魏征梦中斩龙的故事?”
“窝去,你也太狠了,知不知道什么叫保护动物人人有责?!”记者惊了。
林问玄:“你冷静下,我的意思是,这种梦中,我们是可以施加一些影响的。”
记者:“你虽然在说中文但是我好像没听懂。”
林问玄:“既然它力量用尽,没法保持形态,我们让它快点变成其他东西,小一点,不要太显眼。”
记者继续惊:“……这也行?凭我们?”
“最好跟龙沾边的,比较易于说服和幻化。”专员的自信语气直接跳过了行与不行的争论。
林问玄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张(疑似符)纸,踌躇片刻,递给记者:“画一条蛇吧。”
“我读书少,万一它飞到平流层……”
“放心。不会。”
“那……这个行吗?”记者也不知道专员哪儿来的钢笔,拿过来,蹲下,垫在膝盖上涂鸦了片刻。
“……”
“我是觉得这种样子不会被抓”
“就随便来条无毒蛇,不要乱加东西。”
“不行啊,会被路过群众报告消防队惨遭捕杀的,所以就这个吧。看起来挺帅的。”
不得不说,何乐虽然不是艺术生,画东西还挺像样。一只石龙子简笔画出来,纯良无害的眼神和小短腿跃然纸上。
“你看这也是龙。沾边的。”
记者拿起纸,双手撑开,对着还在游动的腾蛇,晃了晃,表示看这边。
“腾蛇兄,这样行不行?你可以人畜无害的外貌,雄壮威武的内涵,应该不像普通的野生爬行类会遇到天敌吧?日子应该也很逍遥吧?”
灰色的腾蛇游弋到符纸近旁,上下翻腾了片刻,在纸上撞了一下。
记者以为它生气了。
但腾蛇又撞了一下,这一次,它撞穿了符纸。一下正巧撞中了记者额头。
何乐没想到这货是实体的,好疼!基本感觉就像被个网球迎面来了一下。他眼泪喷出,喊都喊不出来了,手捂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放下。他刚把手放下,就觉得哪里不对。
细雨打在脸上,周围灰蒙蒙,风吹过他的脖颈子,痒痒的。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
他躺在专员臂弯中,两人坐在当初的观景亭里。
从梦里出来,一时间让何乐难以适应。
“不会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吧,就像传说里那样。”
然而并没有。一边的摄影师极其有耐心的等着两个瞌睡的主要成员自己醒过来,正在玩手机。
何乐看看上方林问玄依然帅着的脸,觉得没过多久,可能就两分钟,因为他在某人怀里,屁股还没捂热呢。
“啊??”他摸了摸额头“出来了?”
“嗯。”
何乐从林问玄怀里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就这么倒了,幸好你接住我。”
林问玄也不客套,拉过记者,手掌撩开何乐的前发,检查起来。
何乐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他自己搓出来的红痕。
“没事,那只是幻觉”
“哦……那……解决了?”何乐有点懵。
林问玄好看修长,白`皙,骨骼分明的手指,拂过何乐的肩头,手背上一只紫金色的石龙子朝何乐呆愣的望了一眼。掉头迅速地从专员的胳膊爬了下去。
“等……”何乐来不及阻止,扯住专员的上衣下摆,扯了个空。那小东西已经不见踪影。
“都是梦。”林问玄笑了笑。
记者熬夜奋笔疾书把科学解释给想好了——所谓的视频中的龙,只是一种阳光照射在云层和高空气流上造成的视觉奇观,非常罕见!大家且看且珍惜。此生未必再见。
——说起来,聘梦之中的场景,醒过来只记得过程,但居然想不起那种3D立体特效的壮丽风景了,真是遗憾呢。不过何乐对于烟雨迷蒙中的人工湖和踏踏,还是记忆挺深刻的。
不知道石龙子现在是否趴在湖边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望着云雾发呆?
不对,先想想节目能不能过吧?何乐合上了笔记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