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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酒变 ...

  •   白素正色:“你如果非要修习《黄帝内经》,我也不想阻拦。由我教授,总好过你从罗那里软磨硬泡,自行参习,入了魔障的好。但是后果你已决意承受?”
      伊喜道:“是,请姐姐成全。”
      白素却无悦色,再次确认道:“死灵不比生灵,练了玄法,即入妖道。鬼妖是上界的大忌,无望修仙。你真不在乎从此成为阴司甚或仙界稽查的对象,一旦被拘,要受炼妖炉焚化之苦,沥尽妖气,归还原位——即便是这样徒劳功折,也要走这一遭么?”
      伊斩钉截铁:“是。”
      白素半分不放松伊的神色,观察稍倾,见伊决然,道:“那好。”
      向我道:“罗,我知道你心软,但这事因你而起,我仍要问你的态度。”
      我听了白素的说明,心里早就是大不忍,可是伊那企求的神情,心知确如白素所说,即使这时能狠下心肠不作理会,怕也敌不过伊再三请求。
      伊做了这么多年无助无靠无依的鬼魂,这法术怕是伊骤见的曙光,赖以依仗的希望。也罢。
      我点点头。
      但想到伊苦心经营终将逃不过命运,难掩怜悯,小声抱怨道:“怎么人鬼差异这么大,连修炼法术也受歧视。”
      白素道:“这也没有法子,好比户口制度保障了市民的利益,而差别对待其他人。”顿一顿说道,“我也会拣紧要的教你。但你的修炼,比她顺当得多。《黄帝内经》既为修道之人而生,如此这般,也无可厚非。”
      说着她语速渐渐放缓,眉尖微蹙,凝视前方,有一瞬的犹豫,既而肃然道:“罗,你同意了由我将你家传的内经心法授于文秀?”
      我知道这是程序,应:“是。”
      见白素神情凝重,问道:“素,这令你为难么?”
      白素一声叹息:“我不知道。我自下定了决心。但也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也未可知。”
      白素的叹气那样深远悠长,仿佛心头沉淀了郁结万千,想要一时吐尽。但虽然是那样悠长,那时我却没有听出来,以为是事体关紧,白素难以释然。
      只笑着说:“既然是这样,素,你可要多费心了。”

      我对法术的修习,意外地频频遇到阻碍,只有其中一小节,据白素说恰好是能调节体质,增强抵御鬼气能力的一段法术,异常顺当地坚持了下来。
      白素疑惑道:“以往并不曾听说这种状况,但你分明是适合练法的体质。罗,难道你的基因有异?”
      我一翻白眼。
      可白素捻指间风生水起,那眩彩夺目的法术,羡慕不来,再努力也学不成功。咒语念出声来,也不见气流涌动,只得放弃,做那知法不懂法的愚人。
      伊却一路风顺,听白素讲述一遍教义,已明其理,举一反三。
      伊的修行要先修气场,鬼魂的阴气与法术抵触,要慢慢调理,进程却不快。
      两周后,初见了成效,立在磅秤上,指针摆动。
      白素笑:“等法术大成,收发由心,你可以如正常人一般显形,也能和以往一样飘忽游移。现在却不急,一步步来,先练出形体。”
      伊面露喜色,对白素款款行礼道:“多谢姐姐。”
      白素说:“我只是传授法门,三分靠教理,七分靠自己,亏得你自己机灵耐苦……再过几日我要去新疆出差,近月的时间,不能照料你。好在你已经入门,余篇也已经熟记,不成问题。”
      她微微一笑,神色复杂:“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也盼你好生运用法力。”
      伊点头应道:“定不负姐姐这番心血和教导。”

      将伊安置在客房歇下,我掩门出来,嘻嘻笑:“素你可不要不承认,我看你一脸严肃,是不放心伊和我独处罢。”
      白素淬道:“我有什么不放心。你也可以任她在我家独住,但你自愿接她到你的公寓。若你中了阴毒,只怪你自己修炼不勤快。”
      我偷笑:“原来你不怕伊对我旧情未了……呀,不对,也不是旧情,是误会产生的情意……”
      白素说:“人家十四岁的小女孩,偏偏你不正经调笑。”
      我一想,果然是有些变态中年大叔的味道,嘿嘿笑着收敛嘴脸。
      “只是,”白素说,“伊虽然和我处得更久,却待你更亲近。难道你不察觉么?”
      这还叫做不介意。我背脊一凉:“素……”
      忌妒素来与女人等同,白素也不能免俗。
      可白素目光沉稳,恢弘如水,又不似那无端取闹或有意调侃,我竟不能闪避。
      笑道:“我可真没有留意。也许先入为主,即便不是情人,对我有那么一份熟悉感,自然熟捻。但说到亲近,我瞧她只将你当作亲姐姐一样敬爱了。”
      白素淡淡地笑,不再讨论,头枕在靠背上阖目小歇。
      我调低了音响的音量。拂开垂落在她脸颊的额发,调准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头与她并排靠近。
      白素的手环住我的手,轻抚着我的手指,突然问,轻声地:“罗,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啊……”我笑笑,感受着白素指腹上传来的温热。
      遇见白素也许就是命运吧。温馨而恬静,指望这样度过一生。
      白素说:“你既然天生禀赋,就应该信命信缘。”
      我问:“那你信么?”
      白素沉默稍许。答道:“原本已不打算相信。”
      她低语:“可……也许,遇见你是宿缘,遇见伊就叫做宿命。”
      我不解,正细细体味。白素缓缓松开我的手,坐直了身体。
      道:“不早了,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拎起挎包,便与我话别。
      她行至门口,突然脚步顿下,回转身子:“罗,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真的是她未婚夫的转世。”
      直视着我,目光凝重,让我心中一凛。
      我不敢随口回答,考虑一会道:“即便是真,哪辈子的往事,几百年都过去了。你也说了,物是人非,更何况人鬼殊途。”

      诸君可有过照顾弟妹的经历?
      我是家中幺子,上有两个姐姐,再加上近十个堂兄堂姐,在家从来只是被人呵护,受了委屈回家,几十只大手抚摩的我脑瓜子。不曾想有一日,我也能做一回照料别人的人。
      况又是这寂寞了几百年的小妮子,天真与懂事兼而有之,怎教我压制得住胸间涌荡着膨胀的自豪,那油然而起的,为人父兄的感觉。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敬请世人观看我罗米大展身手。
      兴奋。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但等到第二日睁开眼睛,看到历史拉开了新的一页。
      才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代价惨重。
      头疼呵……
      可偏偏伊就是,这么好奇,这么精力旺盛,而又这么感性,这么地教人不忍拒绝和约束。
      真想知道白素怎么和伊共度了这几月辰光。
      而我只能简单地,投降。
      束手就擒。

      民生大计,作为不务正业的鬼,首先是娱乐一项。
      电视必不可少,古装剧、动画片、时装戏一样不拉,西方人不看。再有就是琴棋书画,不变之法。随着法力增进,兴趣也更广,光碟、音响、电脑全不放过。
      “这风景画教文秀想起旧时在家乡……”
      “错错错,导演太没文化,罗裙哪里是这种穿法子……”
      “罗君,你不说我可猜想不到,这小小事物竟储藏有这么多数据,能否……”
      从此我与世界杯无缘,与鼠标分了家。哎,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好吧……
      忘记它。实践证明,一位好职员绝不会往家里带家庭作业。因为他家的小鬼不会让他有空闲面对它。
      ……
      ……
      然后伊终于伸了个懒腰:“饿……”
      然后片倾儿工夫,一人一鬼一同出现在超市。
      然后,尝过的还想吃,没见过的图新鲜。我就是这样地,对“眼馋”二字,有了更深切的了解……
      再然后,手指被沉重的袋子勒出了几道红印的人,借最后几分气力把所有的食物都烧在灵位前。
      伊倒是有良心,笑:“这样也好。省得老是劳烦你,真正过意不去。”

      和白素通完电话,惯例一杯睡前红酒。
      微微晃动那红色的液体,畅想蓝天白云下的大绿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调,道:“敬白素和草原。”
      我举杯。伊回以一粒香辣牛肉干。
      我虽然愧对江东父老的嗓音,可也不至于荼毒耳朵。
      伊却突然起了兴致,拾起桌上的钢笔,不按章理,敲击着玻璃台板。
      箜,箜箜,箜……
      不消片刻,黄药师败在郭靖的竹节棒下。
      接着节拍渐渐有了节奏,迎合了乐理,伊轻轻哼出一支歌曲,婉转如莺啼。
      似是前些时候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想不到竟将歌词一句不差地背了下来。
      “朝朝暮暮的等待/可以领悟说不出来/生生死死的伤害/可以感受写不出来/天涯海角都分开/红尘男女为什么相爱/头发花白随雪花飘下来/别来为我叹息/我的眼泪有它的经历/别以为我心里没有秘密/孤独不苦不在乎/才不会为一个人粉身碎骨……”
      很好的乐感,节奏音律切合到位。只是伊语音甚是娇柔,一首流行歌曲,听起来像是戏曲。
      一曲终了,伊拿着手中的钢笔,在台板上胡乱一番敲击,又似那乐队鼓手的激情高昂。
      鼓声嘎然而止,伊咯咯笑,举手之间,有些醉态。
      我一怔,又失笑,喝酒的是我,若说有醉态也是自己。
      孤独,孤独,怎能不在乎……
      而伊,怕是偶有所触,禁不住行止张狂。
      “……别以为我心里没有秘密,孤独不苦不在乎……”
      歌声断断续续又起,轻轻柔柔,实在有些,教人不忍。

      我笑:“罢,罢,换一个玩具。一会笔帽飞了可不得砸到东西。”伸手去抢伊手中钢笔。
      伊一个缩身。笔没有到手,笔帽果然扯飞,墨汁飞溅,抹过指尖,上扬。
      右肩上饱满的一点。
      然后,碎碎一条斜线,因我的闪避,恰好画在右颊上。从颧骨划落到嘴角。
      伊一愣,既而嗤嗤地笑:“刀疤……这下更像海盗……”
      我用纸巾擦拭着墨汁,不由得几分懊恼。
      见伊摆明的嘲笑,鼻中出一口气,眼不见不烦,伸手就要将眼罩扯去。
      “呀,别!”
      伊却慌慌张张向我扑来,嚷道:“别摘别摘,摘了你就看不到我了。”
      慌乱的手挡在前面,果然已有些许实物感。
      我一遇障碍,便停下了动作。继续擦脸,再吸衬衣上的墨点,墨透纤维,怕是洗不掉了。
      伊低头拿着纸巾拭钢笔,身上散发着酒精的清香,传入鼻间。望一眼只见脸色绯红,我疑惑问道:“你吃了什么?”
      侧头一看,茶几上散落着酒心巧克力的包装,整整拆了三盒,无一剩余。
      “唉,你这是——”我无奈一笑。
      这丫头,果然如白素所说,和我比较亲近,这样随意不节制,在白素面前断然是不会的。看来真是把我当作了亲人。
      伊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朦胧,果然是醉了。
      我笑:“好了好了,交由我收拾残局,你快去休息。”
      伊听话地举起手中狼狈的钢笔,交到我的手上。
      但却没有起身,身子稍稍移动,头一歪,枕向我的手臂。我一呆。伊原来,落座在我膝上。
      “唉,你可别这么睡着……”
      我轻拍伊脸颊。
      伊头微微侧转,哪里是睡着。
      那杏花眼眸张开着,水波盈盈,星光闪烁:“郎君……”
      情意溢出眼眶,郑重,隐忍,和涣散,分不清,道不明,莫名地教人难以直视。
      “你……”
      我困难地,扶开伊的身体,法力未成,这样淡淡软软,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破碎。

      但是——
      “郎君郎君,你看不出我心里有你么。不论你是不是他,我——”
      伊突然张开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脖颈,身子依到我怀里。我心中一颤,已有几分异样。眯眼望到,伊双颊泛红,点缀在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如染霞朝露。
      手攀上我的脸膀,来回摩擦,不若人体的柔软肉实,单薄而清凉。
      酥酥麻麻,痒痒。

      “连白素都……”
      伊吐气若兰,附到我的耳边,唇瓣几乎贴在我耳垂,低哝如梦呓:“郎君,我怎能……”
      嗓音松软,呼呵出几分酒气:“逃得过……”
      我突觉得全身发冷,汗渍渍而下,一股透心的凉意骤地桎梏住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手中的杯子落到了地上,玻璃摔在大理石板上,击得粉碎,酒渍溅在鞋上、地上——

      浑然不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酒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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