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邬姒

2、防御塔隔离室

　　这个时代，天空被“阴云”笼罩，世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在四千年间已成常态。
　　所有离开驻地去往外域执行任务的人都是一身黑。连带着她们使用的所有工具包括作战服全都是纯黑色的。
　　阴云降临的那年，对应人类历史上第二次大灭绝。那年被后人称作暗黑纪年元年。
　　车辆能源告罄，她们似乎只有走回防御塔这一条路。并且她们至少要走到45千米线内。
　　一想起车，风聆歌就想到那封被自动发送的遗言。她不敢想象她的母亲得到自己阵亡的消息后会怎样，风聆歌恨不得能立刻回到母亲身边向她报平安。
　　但四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回到第八城。
　　风聆歌的视线扫过顶级变异兽待过的地方，一片血红。她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后，她欣喜若狂。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她们有救了。
　　风聆歌发送顶级变异兽232留下大量生物样本的简讯给接应分局。这样驻地至少会看在生物样本的份上，派遣接应队来接应她们。
　　血泊散发出阵阵恶臭，风聆歌却不自觉地走近它。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看见这些血液和皮肉组织时，竟然情不自禁地心疼起那只顶级变异兽。
　　人类的武器对它造成了伤害，但它并没有攻击驻地任何一个城池，那它是要做什么呢？
　　风聆歌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变异了。她竟然开始心疼变异兽，还是先心疼心疼她们自己吧。
　　由于这里有顶级变异兽的体/液，它所散发出的、人类感知不到的一些东西一直压制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变异兽。造就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风聆歌和队员们现在只担心自己会不会变异，她们分散开来，防止自身变异时殃及其她队员。
　　四人心情忐忑地在荒原上一直等到下午2点57分，才等到空中接应。
　　而那些飞行器在上空停驻了两分钟，都没有对她们下达任何指示。似乎是在观望。
　　“请求指示，风聆歌。”风聆歌还以为她头盔上的信号发射器出现了故障，导致联系不上接应队。
　　“收到，请等待。李宁。”
　　又是一阵沉默，又是一阵等待。
　　李宁，四阶二级异能者，第八城接应分局局长，中校军衔。这种级别的突发事件由她来接应处理倒也不奇怪。
　　风聆歌低着头，在想为什么232的瞳色和风凌云的一模一样。
　　下午3点21分，二十九架飞行器停在上空。风聆歌愣怔地看着终端显示屏上的三十一个红点。
　　这么多架飞行器？驻地是打算把那只变异兽留下来的生物组织样本都采集研究吗？
　　七八十人围着血泊警戒，风聆歌感应到她们普遍是三阶异能者。她自身也是三阶异能者，所以才能带队出城。还有二三十人开始采集样本。
　　“C14583小队上F34576，F46895进行基因检测。李宁。”手腕上的显示屏跳出指令。
　　风聆歌回复收到之后，安排队员登上飞行器。经过基因检测之后，得到四人的基因与原始人类基因相似度分别是90.11%，87.63%，83.26%，91.77%。
　　正常人类自身基因与原始人类基因相似度越高越好，要是低于95%，就会被杀死。
　　异能者因为基因里面带点别的组成，所以允许有20%的偏差，但异能者的基因相似度如果低于80%，就会被接应队成员就地处决。
　　与原始人类基因相似度简称基因纯度，十次基因纯度的平均值距离中位数越接近，基因稳定度就越高，越安全。
　　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宁翻阅着，满意地点点头。公式化的夸奖了她们一句。“基因数据合格，李宁。”
　　“收到，长官。”四人异口同声地回复李宁的话，并且都在句末处加上了各自的署名。
　　如此大量的，高纯度的顶级变异兽的生物样本所带来的功勋，足以让四人军衔拔高一大截。
　　小队四人都欣喜若狂，她们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一天就走完了别人十几二十几年的路。命运的馈赠来得如此突然。
　　荒原上，两架飞行器率先飞离队列。风聆歌一行四人被两两分开，安置在两架飞行器内。
　　一架飞行器的核载是五人，除去驾驶员，还有两位异能者时刻监视她们的状态，以预防异能者突然变异造成伤亡。
　　风聆歌开始埋头估算这次带回去的样本能换多少功勋，解锁什么特权。
　　就在她思考结束，闭目养神时，一道简讯传来：F46895飞行器上一只变异兽被击毙。风聆歌猛地抬头，讣告发送到F34576。死的是张耀祖。
　　“她刚刚的基因纯度不还是很高的吗？死的怎么会是她？不对，怎么会死人呢？风聆歌。”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风聆歌极度悲伤，几乎失去思考能。好在从小培养的习惯让她没有忘记在句末署名。
　　飞行器内悄无声息，没有人能回答风聆歌的问题。风聆歌听到的，只有长官冰冷的，要求她冷静的命令。
　　十几分钟后，飞行器降落在C座防御塔第四层，风聆歌和两位队友神情恍惚地被接应队的成员带下飞行器。
　　朝夕相伴的队友骤然离去，冲散喜悦，徒留悲戚。
　　所有离开驻地的异能者，在返回驻地时都要在防御塔内的隔离室内隔离观察一段时间，确认状态无异常后由工作人员送回驻地内城。
　　防御塔五层以上是隔离室，一层挑空，二层三层是焚化室，四层是停机坪。
　　四人来过这里不下百次，只有这次，她们没有全员到齐。风聆歌鼻子一酸，她努力地想要憋住眼泪，但泪水还是一滴滴地砸落在地板上。
　　“我相信我们还能再见面，风少尉。李宁。”风聆歌的肩膀被长官拍了两下，她对上李宁充满同情的视线，沉默地点点头。
　　李宁和防御塔内的工作人员完成交接后，三人被带进防御塔内的电梯。
　　异能者是对抗变异兽的一线战斗人员，而与变异兽距离越近，接触越久，变异兽的等级越高，被变异兽污染的概率就越高。
　　污染分为生物形态变异和意识形态变异两种。异能者对污染的抗性会随着异能等级提高而提高，但也不完全绝对。意识形态变异有时长不明的潜伏期。
　　张耀祖是发生了形态变异然后被杀的吗？可直到自己进入隔离室之前，都没有见到张耀祖最后一面，不能完全确定。
　　无论如何，风聆歌都不愿相信张耀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几千年前的科学家们发现异能者有概率在近距离接触变异兽后不仅维持住自身理智，还能提升异能等级。
　　由此人类制定隔离规定：凡是未发生形态变异的异能者，视情况进入相应的隔离室隔离一定时间。
　　为了预防意识形态变异发生，人类制定“隔离三大条例”：
　　1.不要情绪激动。2.不要多思多虑。3.务必使用镇静类药物。
　　“请遵守三大条例，愿你们活着离开这里。赵予馨。”
　　可是当顶级变异兽出现在你身边，甚至在你面前，面对无法预测的未来，你还能保持理智吗？
　　风聆歌越想越觉得悲凉，张耀祖死前想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因情绪失常而死的人都不活该。
　　这些问题没人能回复她，在她们之前没有异能者直面顶级变异兽后还能活下来，她们之后会不会变异都很难说。
　　三人在飞行器内就换上了专用隔离服。她们换下来的作战服会被统一送入二层焚毁。
　　每层楼的隔离室大小形状和数量都不一样，越是靠近顶层，异能者变异的风险就越大，变异后对人类的威胁也越大。
　　她们三人被蒙上眼睛，双手反剪绑住带进电梯。电梯里播放着舒缓的乐曲，以此来平复每一位异能者的心情，尽可能安抚她们的情绪，防止她们变异。
　　在正式进入隔离室前，三人还被注射了镇静剂。等被推入隔离室，她们终于被松绑。
　　风聆歌摘掉眼罩，观察她们所处的隔离室：一个边长十米，高十米的等边三角形隔离室。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激光枪。天花板和地板上布置了喷火枪，甚至有毒气出口。
　　这一定是防御塔最顶层的隔离室。风聆歌环顾一圈，她们其实处在一个正六边形隔离间内，只不过为了效率，中间用六面特制隔离墙把一个大正六边形隔离间变成了六个小的等边三角形隔间。
　　风聆歌小队进过的最高的隔离层是14层，这里的布局和14层完全不一样，她没想到还有三角形的隔离室。
　　不过再怎么不一样也还是有张床，一套桌椅和卫浴设施的，楼层越高意味着隔离时间越久，生理需求肯定要照顾到。
　　桌子上贴着数字4的标签。看来自己被关在4室。风聆歌视线从桌子上移开，目光越过重重玻璃，细数一共有几个这样的大正六边形隔离室。
　　环视的过程中，她的视线和其她几个潜伏者产生接触后相互/点头致意。看完一圈，一共有四个大隔离室，一次性可同时隔离24个潜伏者。
　　现在这一层算上她们三个一共有十八人。
　　隔离墙大部分是隔音防爆玻璃。天花板及以下一米二的部分和地板及以上一米二的部分都由一种颜色类似于蓝绿色变色油墨的木板铺成。
　　风聆歌没见过，她好奇地蹲在地上，用手触碰了一下，摸上去感觉和混凝土差不多。
　　这层的隔离室不仅空间大，风聆歌还发现这一层居然没有任何“纠正者”看守。
　　她的目光越过玻璃墙，落到隔离墙外。风聆歌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层不需要“纠正者”。
　　隔离墙外的防御塔内壁用鲜红的油漆画了一个象征“弱水”的标志。
　　“弱水”，一种墨绿色液体。稀有，功能强大。一切物质碰到“弱水”都会被“弱水”置换出构成自身的基础物质，直接被“弱水”吞噬。
　　只有“嫖木”不会被弱水置换。既然天花板是“弱水”的出口，那地板和墙壁只能由“嫖木”制作。
　　原来“嫖木”是这种颜色这种触感。
　　镇静剂开始起效。风聆歌看着“嫖木”，感觉自己的情绪也稍稍平缓了下来。
　　风聆歌看了眼时间，她们这次隔离时长是八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零点15分她们就能离开隔离室。
　　风聆歌不再打量隔离室，看向自己右手边的张华章。
　　中间的玻璃墙隔音效果极佳，“嫖木”也有吸收声波的作用。哪怕其中一间隔离室里发生了爆炸，它两旁的隔离室也能安静地可闻针落。
　　“张华章，飞行器上发生了什么。风聆歌。”三人站在各自的隔离室的顶角处比画着手语。
　　“她，没有发生形态变异。张华章。”张华章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她和张耀祖就坐在一起，接应队的人突然开枪击毙了张耀祖。
　　毫无征兆。
　　张耀祖死时的表情就和平时一样，她到死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张华章没有把这句话也比画出来，她清楚以苏木的性格，要是看见这两句手语，绝对会变异。
　　“她是二级四阶异能者，她才37岁，她的基因这么优秀，她怎么会变异！苏木。”苏木比画完这句话，肉眼可见依旧气得不行。
　　她捶打着墙壁，召唤出她的异能武器：一张长弓。
　　苏木搭弓射箭，嘴里咒骂着那只变异兽。转而又咒骂起接应队。
　　羽箭没有丝毫损伤玻璃，它们落到地板上，丁零作响。苏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风聆歌看到苏木的口型变化极快，她还没读出苏木说了些什么，就看到苏木的长弓被召唤出来。
　　风聆歌吓了一跳，按照书上所说，“嫖木”的性质稳定，在它周围的异能者也会受其影响，“嫖木”的影响范围有多大，影响力有多深广，风聆歌不知道。
　　但她知道异能者很难在“嫖木”构成的空间里召唤出异能武器。如果召唤出来了，就证明这位异能者自身的能量波动极不稳定。
　　言下之意，那人要变异了。
　　这是所有异能者都知道的常识。
　　“冷静苏木，冷静，我们要带着张耀祖的份活下去。风聆歌。”
　　苏木的表情逐渐扭曲，她嘴唇翕动间脸色巨变，是皮肤颜色发生改变的那种。
　　风聆歌心头一跳，飞快地向苏木比画手语。不好的预感再度涌现。
　　扑哧一声，苏木腹部出现腕足，身形暴涨，一息之间就变成了一坨巨大的，由几条昆虫肢体和海洋生物肢体组成的扭曲在一起的肉块。
　　它一下贴在玻璃上，挤压蠕动，身躯分泌出淡黄色黏液。庞大的身躯被生物本能所驱动，它努力向上攀爬，想要离开囚笼。
　　又是一声扑哧，它被隔离室内的激光精准地穿透大脑和心脏。随后是“弱水”被释放。庞大的身躯迅速消散。
　　“大古驻地第八城防御塔C座18楼5室，出现四阶变异兽，消耗1645克弱水，现已击杀。金年月。”
　　“收到。赵予馨。”
　　仅存的一点断肢在地板上跳动，苏木说出了她在世界上最后一句话：“对不起，妈妈。”
　　这句话被防御塔内的广播声掩盖，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看见她的口型。
　　隔离室内的火枪启动，消杀紧随其后，前后不过三十秒，苏木与张耀祖一样，连一点生物组织都没有留存在世界上，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上。
　　风聆歌和张华章无言的，痛苦地看着又一个队友死在眼前。防御塔内壁的显示屏显示，苏木死前异能评级从二阶四级一跃至四阶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