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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九月初五,也就是钟晰被羡予所救的日子。

      天将破晓时,秋阳山围场内最大的帐篷里传出点细微的动静,有太监宫女轻而迅速的进出,崇安帝此时刚醒。

      平日要上朝的早晨,皇帝都是寅时便要起,卯时百官朝会。秋狝时不必早朝也不必会见朝臣,崇安帝难得能睡到卯正时分。

      大太监容德服侍崇安帝穿衣盥洗,给皇帝递漱口茶时打量着神色还是开口了:“陛下,二皇子凌晨归京了,因着您在狩场得来觐见请安,直奔秋阳山来了。但二殿下他……一身的血。”

      崇安帝方才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神色已然清明。

      “朕记着要他去衡州是监修水利的,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还是凌晨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皇帝反问,声音听不出喜怒。容德心道您还不清楚二皇子到底是去看河的还是抄李家的底的呀。

      但他不敢抬头揣测皇帝的神色,挑着不出错的答了:“奴才不知二殿下如何受了伤,殿下到营不过一个时辰,奴才瞧着实在严重,叫随行的刘太医去看了。现在人就在附帐等您召见呢。”

      外间的宫女已经摆好了早膳,崇安帝大步坐到桌边,把擦手的帕子扔给容德,“叫他来。”

      容德弓腰退出主帐,倒腾着小碎步去见钟晰。

      钟晰此刻人在附帐就等传召,他已经收拾清白,把那件染了一半血看不出是蓝是黑的衣服换掉了。刘太医给他的伤口处理完上了药,此时右臂和肩膀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不好活动,只好垂在身侧。

      容德进去时刚好见他低头沉思,看不清神色,“二殿下,陛下传召。您伤可方便活动?”

      这话是客气,皇帝传召才不管你能不能动,爬也要爬过去。

      容德毕恭毕敬地前方引路,二殿下换了一身银白的锦袍,丝毫看不出两个时辰前浑身染血的提刀修罗样了,又是一个清风朗月玉树公子。只是许是失血过多,二殿下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钟晰进帐,崇安帝正在用早膳。他跪下行礼,神色恭谦:“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安康。”

      崇安帝放下筷子,低头看向垂头跪地的二儿子,这一趟劳心劳力还受了伤,眼下一片乌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崇安帝只顿了一息便叫起了,点点桌边示意他坐下。容德立刻搬来一个方凳放在皇帝右侧。

      “你在我这一起吃了吧。”皇帝拿起勺子搅了搅粥,容德迅速给钟晰摆上一副新的碗筷。“听说你凌晨回来,还受了伤,怎么回事?”

      容德手里的碗还没放下呢,钟晰已经又站起身退后一步,麻利地跪下去了。

      “儿臣启奏,衡州李氏伙同知州楚达海、赈灾特使周泰、吴云山瞒骗朝廷,故意夸大去岁衡州灾情,套取朝廷赈金四千万两。”

      崇安帝一瞬间愣住,随即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半年前他只是怀疑衡州欺上瞒下,帝王疑心向来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没想到,半年后他儿子给他来了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衡州是李氏发家之地,李氏在衡州势力盘根错节。知州楚达海是六年前离京上任的,四年前迎娶李氏女为续弦,说明他们起码四年前就勾结在一起。

      这四年楚达海和李氏私占了多少金银?楚达海呈上容都的奏章又有几个字能信?!

      皇帝一把把筷子掷了出去,紫檀金银箸和桌上的碗碟碰撞发出脆响,帐中侍者应声哗啦啦跪了一地。

      李氏不仅能影响衡州知州,还能影响朝廷的赈灾特使,那明日会不会影响御史?后日是不是要通过李清霖操纵整个朝堂啊?!

      崇安帝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底凶光毕露,沉重呼吸几次后冷声道:“都滚出去。”

      钟晰仍旧跪着,容德和一众宫人迅速退出主帐,于是偌大个空间里只剩一坐一跪的一对父子。

      崇安帝转向钟晰,恢复了他平常缓慢的腔调,问的倒是直接:“证据呢?”

      钟晰从怀里拿出一沓册子,纸页上的血迹都干了,看样子是账册,但是只有半本,只有封面并无封底。貌似为了这半本纸页经历了好一场腥风血雨。

      钟晰双手把这半本账册呈上,突然又是一顿,重新磕了个头,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尾音带着一点抽气声:“儿臣……还有一事要奏。”

      崇安帝本来都打算伸手去接那本证据的册子了,见到钟晰又放了下去,语气不耐:“一并讲了。”

      钟晰坚定而迅速地再次朝皇帝投下一个惊天大雷:“大皇子府私收贿赂。衡州六县并未完全免税,知州仍旧收取种谷税、赤脚捐等,不顾百姓生死敛财。楚达海和李氏得利一千五百万两,其中有九百万两孝敬给了大皇子。”

      钟晰知道和皇帝之间不能谈什么父子亲情。从他离京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没见父皇,可相见后皇帝也只是象征性地关心了一句受伤,然后也就如同对待某个不起眼的小官一样让他一直跪着。

      但他需要表现出自己的牺牲。

      调查衡州和李氏,受伤只能说一句他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一旦扯上大皇子,他在这场角逐里受的伤才要得到更多补偿,才算真正胜的一方。

      钟晰重新呈上那本册子:“这是知州楚达海的私人账册,详细记载了前年三月到今年八月和李氏的利益往来,以及周泰、吴云山和大皇子的收贿记录。”

      皇帝气的气血上涌,似乎都听见了自己脑海里的嗡鸣,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抓起那半本账册快速翻看了起来。

      钟晰跪地补充:“这账册只是半本。儿臣归途受到数波人马追杀,为保证据便和一名侍卫各拿了一半,后半本在侍卫手中。儿臣让他绕道岑阳县回京,若他能死里逃生想来不日便能呈上。”

      谎言。钟晰面色不改地犯下欺君之罪。他不会把所有证据一次□□到崇安帝手里,因为他不敢保证若是崇安帝一定要保钟旸的话,会不会让他“在秋阳山重伤而亡”。

      至于下半本账册,刘太医在给他换药的时候夹带进药箱里,已经带出去了。

      崇安帝快速翻完了手中的半本账册,上面的每个数字都让他触目惊心,他都不敢和国库里的数字比较。

      转头一看,钟晰依然笔直地跪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接受任何结果,对父皇的任何决策都不会有异议。

      但崇安帝此时莫名读懂了这个眼神,如果他不处置钟旸,那他也不会看到下半本账册了。

      崇安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把钟晰从地上拉了起来,缓声道:“朕会立刻派人去调查,若你所言属实,楚达海抄斩,李氏……该杀的杀了该流放流放。至于钟旸,目无法纪私收贿赂,欺瞒君主残害兄弟,德行皆亏……不配为储。”

      他似乎是被大儿子伤透了心,说到这儿,还拍了拍钟晰的手。

      “父皇。”钟晰眼神微动,然后猛地咳嗽了起来,抽出被皇帝牵着的手弯腰咳了好一阵。

      崇安帝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干巴巴地拍了拍钟晰的背。

      钟晰缓了一会儿也就好了,这阵猛烈的咳嗽反而让他原本惨白的脸更有血色了些。

      “多谢父皇关心。”钟晰咳完声音有些嘶哑。崇安帝这才发现二儿子出去三个月,瘦了不少。

      “朝臣都催着朕立太子,”崇安帝沉吟一会后开口,“你弟弟们年纪都太小,钟旸是个不成器的。你从小聪慧,能帮上朕的忙,这三个月辛苦你了,都做的不错。待此事了结,朕立你为太子。”

      钟晰适当地露出欣喜的神色,再次磕头谢恩,说了几句父皇春秋鼎盛儿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不负所托之类的话,父子俩相互应付了几句,便让钟晰下去了。

      这是钟晰料想到的结果,没有完整的证据,皇帝不会直接放弃大皇子,他还盼着钟旸和钟晰相互制衡呢。

      而钟晰反以手中的证据向皇帝施压。皇帝总想以最小的代价操纵整个朝堂,但人心纠葛,他看久了,疑心更重了,皇帝不会容忍大皇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有如此不纯之心。

      钟晰这十几年暗敛锋芒,他了解他的父亲,也了解这位君主——这三个月在衡州机关算尽又死里逃生,只得到皇帝口头上的应许,对这位多疑的君主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收获。

      天家薄情,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还没纯粹的君臣来的亲近。

      -

      钟晰离开主帐,秋阳山上景致不错,此时旭日初升,朝霞在天边卷起绚丽的橙色。钟晰顺着记忆思索昨夜自己藏身那座宅子在哪个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树林。

      “殿下!”身后叫他的人是他留在容都的侍卫孔安,听说他回了秋阳山便立刻赶到了主子身边。“您回帐用早膳吧,陛下叫人给您送来了餐食,还把刘太医留下照顾您了。”

      容德叫人收拾出了单独的一顶帐篷给二皇子,离陛下的主帐很近。而另一侧,就是大皇子钟旸的帐子。

      大皇子昨日在狩场玩的尽兴,现在还没起,还不知道外面的天亮了,他的天黑了。

      钟晰回到帐内,低声吩咐孔安:“秋阳山东南侧山下有座宅子,你去查清楚那是谁家的,如今是谁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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