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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清醒着沉沦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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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明不怎么说话,扶着李总的椅背,让自己的椅子往后翘起,仅用后椅腿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不用人劝,一杯杯地喝酒,面容隐在光线晦暗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言浅记得许远山也经常坐在椅子上,也这么不安分地往后翘起,让椅子前腿悬空,他是少年人的顽皮,许家明做这个动作,却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沉。
言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吃了点薄脆面包片,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到饭桌上的聊天内容。
她旁边的莫总应该是个女强人,除了李总带来的脏辫小女生,桌上另外有一个约莫三十五岁左右,气质温婉的淑女,淡绿旗袍,鬓发边插了一朵小小的红花,这打扮让人想起旧时青楼的花魁,或者上海滩的交际花。
似乎实际也差不太多,她是桌上男人们带点荤腥玩笑和敬酒的重点,她很放得开,几乎来者不拒,大家叫她卿卿,这名字,每个人叫她都跟淘宝客服说话一样。
她是另一个付总带来的女伴,言浅注意到付总的左手就没有从桌下拿起来过,看样子肯定不是老婆,言浅脑海里冒出一个词,姘头。
莫总酒到杯干,很是豪爽,说话嗓门也比较大,手一带,椅背上的衣服带到地上。言浅低头帮她捡,昏黄的灯光下,她一眼瞥到桌下卿卿的旗袍开得很高,两条修长的腿上各搁了一只手,来回摩挲。
言浅一怔,赶紧捡了衣服搭到莫总椅背上,脸上莫名红了一片,心下只有一个想法,贵圈真乱。
她的目光简直无处安放,只好摸出手机来随意划动,百无聊赖地切着app,她这会儿也实在不知道该干啥。
最后停在微信界面,许远山的聊天框,突然就很讨厌他,为什么几天不联系?这属于冷暴力吧?前脚斩钉截铁地说,她去哪工作,他就去哪上大学,后脚就可以几天不闻不问?换别的女孩早情绪崩溃要骂人了吧?她就得受着?就因为她年纪大些?
思索再三,刚输入个“你下午……”,就有人叫她名字,她忙熄了手机屏,抬头看过去。
“小浅老师,你都无聊到刷手机啦?”李总喝了不少酒,大鼻子通红,开始谆谆善诱,“不是我说啊,你虽然是名牌大学,一旦出来找工作,那也得认清现实。名牌大学怎么了?年年找不到工作的一大堆,都求着我给面试机会。再说找到工作又怎么样,那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社畜。”
莫总手上夹着一支烟,听了这话,吐出一口烟圈,摆摆手说:“李总,你这已经醉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众人哈哈笑着附和。
李总也不以为忤,笑着说:“想我醉,莫总你还得加把油。在座的谁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你看卿卿,北大毕业吧?”他话锋一转,突然发问,“小浅老师,你交男朋友了吗?”
言浅一怔,这问题也太直白了,所谓的成功人士,三杯黄汤下肚,也离不开低俗的荤腥笑话和绯闻八卦。
她这一怔相当于就是回答了。
李总接着苦口婆心:“女孩子啊,千万别找同龄人,你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陪着他,等他混出点样子,你就老喽,到时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跟你离婚你就得感恩戴德。”他越说越是激动,站起身来指点江山,“你看卿卿,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才女加美女,毕业就为她老公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到头来落着个什么好?不值当的。投资潜力股不如直接投资绩优股,呵呵呵……”
卿卿声音甜腻,如拉丝的焦糖:“只可惜我年轻时没有李总点拨,否则何至于此。李总,敬你的高风亮节。”
李总遥遥举杯,踉踉跄跄越过众人,笑得欢畅:“现在点拨也一样,来来来,卿卿,咱俩生死得喝个交杯。”喝完了拍拍付总,“哎呀,付总不介意吧?”
李总东拉西扯闲逗了一圈,眼神又不免朝言浅飘。他家里的糟糠之妻管不了他,他自诩风格多变,跟得上潮流,他是小脏辫这样扑上来的野猫也不拒,卿卿这样的交际花也喜欢,言浅这样的清纯女大学生更想逗一逗,吃一顿饭心思活泛得不得了。
他靠在椅背上对许总使个眼色:“以后多带出来玩玩,这种风格的少见。”
许家明笑笑,不置可否。
李总瞥他一眼,“啧”了一声:“这样小气,当然是你优先。”
过了一会儿,李总直接走过来:“小浅老师,听说你哪门都教得下,我家也有不成材的儿子,要不你也给我一起带带?”
言浅还没接话,莫总推住李总的酒杯:“你儿子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带?”
李总脸有点往下拉:“诶,莫总,你这就有点没意思了,小浅老师是新朋友,我招呼一下你总是挡,我是老虎,要吃了她还是怎的?我儿子还不能回国啊?”
众人哈哈笑起来。
莫总斜眼看了一眼言浅:“妹妹,我可挡不住了,呆会李总误会我有什么不良企图呢。”
这斜斜的一眼,略有些模糊的唇线,言浅蓦地想起她是上次剪彩仪式站在许总旁边的女子。她听许远山说过,莫离是单亲家庭,母亲和许家明是生意上的伙伴,那这个莫总……估计是莫离的母亲了。
许总坐正了椅子,站起身说:“小言老师,你就赏个光,和李总喝一杯,不然他这槛我看是过不去,然后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莫总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蜷曲手指,轻点着桌面:“哎哟,我们许总也会怜香惜玉了。”
言浅只喝了一杯,但总觉得车内空间里的酒精浓度高得很,直往眼睛里钻,脑袋昏昏沉沉的。
下了车,许家明边换鞋边问张姨:“近亭呢?”
张姨愣了一愣,回答说:“外公家有事,跟夫人早上就过去了。”看言浅跟在旁边,低眉掩饰几分讶异之色,“夫人让我告诉您,今天下午近亭的家教课不上。”
其实郑婉什么也没说,是张姨看许家明似乎完全不知道,临时替郑婉打的掩护。自从过年从瑞士度假回来以后,家里表面平静,但郑婉越来越颠三倒四,精神不是很稳定,张姨有些担心。
许家明顿了一下,把外套递给张姨,当着言浅的面不好发作,又问:“远山呢?”
张姨说:“一早和朋友出去了,交待了会赶回来上家教课。”
许家明神色好看了一点,回头对言浅温声说:“小言老师,不好意思,近亭的课今天恐怕不能上了,你休息一会等等远山。”
言浅坐在许远山的书桌旁,随意地在书柜上扫着,抽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是她借给他的英文版《傲慢与偏见》。
她快速地翻着,风车般轮转的纸张停在了书签的那一页,是达西向伊丽莎白表白被拒的那一段,留白处用铅笔添了几个字——清醒着沉沦。她认得是许远山瘦削但有力的字体。
清醒着沉沦。
言浅勾了勾嘴角,把书塞回原位。她何尝不是这样?
离许远山上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近亭的课取消了,我等你回来。
恍惚间,一阵凉意轻轻扫上脸颊,她以为是风,但这凉意湿冷黏腻,从脸颊瞬间扫到唇角,随即加上了重量。
言浅第一反应是许远山,想推开他,让他“别闹”。
再一想,那不可能,这无处不在、扑面而来的酒味……
她猛地睁眼,霎时间清醒,身上所有的寒毛猛然竖起。
她已经不是坐在书桌边,而是躺在许远山的床上,入眼皆是他墙上的篮球明星贴画。
压在她身上的人贪婪地亲她,面孔隔得太近,近到失真,近到不像一张人脸,反而看不清是谁。
她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他,但还没有起身,又被压了回来。
他温柔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一面安慰地说:“小浅,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面伸手解她连衣裙的纽扣,那一长排多得让人着恼的纽扣。
言浅想象过许家明拿着支票,要她离开他儿子,不要耽误他儿子的前程,从没想过他会拿着支票,要她跟了他。
她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自己当前这处境该怎么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和许远山该怎么办。
她本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意和他能不能走下去,毕业就分手似乎已经是注定的结局,当她和他之间的未来,像沙滩上的小小沙堡,在细浪的冲刷下渐渐分崩离析,她才开始意识到,她多么想要和他走下去。
她像一个眼看着瓷器摔碎的孩子,仍然天真地想要挽救,哪怕扎得满手是血,也想要一片片拼起来。
她推拒着许家明,不想把事情闹大,压低声音求恳:“许先生,别这样,求你了,你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