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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成婚的理由 ...

  •   一茎深绿的香蒲叶绾进发髻,一簇火红的榴花簪在鬓边,萧望舒牵过她的手,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编成络子,轻轻绕上她皓白的手腕。

      “系五彩长命缕,压邪避毒,无病无恙”,他低头缠着丝络,动作温柔而专注,“姑娘定会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锦瑟心底涌出一股熨贴的暖意,看着他替自己缠好丝络。心念一动,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向店小二要了些雄黄粉,装进香囊中。

      然后,示意他站起身,她蹲下去仔细打量,他腰间挂一块白色玉佩,颜色匀净、质地细腻,镂刻着一条跃出浪花的鲤鱼。

      比照片刻,她将香囊系到玉佩同侧、隔了约两指远,又替他捋了捋玉佩的流苏,一白一红、居然相得益彰。

      “端午佩香囊,避邪驱疫,强身健体,公子定会馨香溢世,万事如意。”

      她抬头起身时,发现萧望舒正静静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不知是否是错觉,透过傩公面具的一对眼孔,她看见,他的双眸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锦瑟鼻尖莫名酸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他的面具。

      顷刻间,她心跳漏了半拍,怔愣在原地。

      丹青难以描画的稀世姿容、超逸风采。

      面具掀动带起的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上扬的剑眉精致如画,双眸澄澈水润,淡红的双唇如一瓣桃花。眉眼沉静而内敛,似悲戚似欣喜,双眸确实泛着微微的红。

      锦瑟一阵恍惚,生出不真实的错觉——这张脸似曾相识,她的胸口毫无征兆地颤了颤,莫名的悸动传遍全身,悸动之后,又有怅惘和酸涩使劲撕扯着她的心绪。

      萧望舒轻笑一声,也抬手揭开了她的面具。

      然后,他双眸含泪,唇角噙一丝笑,一瞬不瞬盯着她:“姑娘果然如我想得那样,如同九天仙子。”

      .

      “傩公傩母的传说,来自蛮族,又叫盘哥与瓠妹”,萧望舒替她重新戴好面具,又将自己手中那张递给她,“帮我戴回去。”

      锦瑟双颊滚烫,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将面具覆在他脸上,双手牵着丝带环住他的头,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指尖无意拂过他发丝时,她愣住了,松开手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乌亮的黑发下,稍一拨弄,竟藏着丝丝缕缕的灰白。

      他看起来,也不过弱冠出头的年龄。

      萧望舒好似心知肚明,浑不在意地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锦瑟感觉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要甩开他的手,却没舍得。

      反正都戴着面具……她怀揣侥幸。

      萧望舒拉着她走向人头攒动的子午大街,边走边讲故事。

      “很久以前,天地间突发大洪水,整个大陆化作泽国,人烟绝迹。”

      “忽有一日,无尽汪洋之上漂来一只葫芦,葫芦经行之处,洪水退去、山川拔地而起、树木迅速生长成林,葫芦里坐着一对兄妹童男童女,一个叫盘哥,一个叫瓠妹。”

      “后来,这一对兄妹结为夫妻,种族得以再度繁衍,他们也成为蛮族人供奉的始祖神灵。”

      锦瑟:“就好似中原传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滔天,女娲修补天穹,伏羲斩巨鳌四足以撑天地。”

      “然后,女娲伏羲结为夫妻……”

      萧望舒颔首:“上古民智未开,以歌谣传唱史载,天地突发大洪水,兄妹联手补天柱地,然后结为夫妻繁衍后嗣,大同小异。”

      锦瑟忽然发问:“为何所有传说里,本为兄妹的始祖神,最后都要结为夫妻?”

      萧望舒反问:“姑娘觉得呢?”

      锦瑟蹙眉思索半晌:“许是太寂寞了,毕竟天地之间、再无旁人,日久生情嘛;又许是二人要创不世之功业,需并肩携手;又许是伏羲氏需诞育更多强大的后嗣……”

      萧望舒苦笑:“相知相伴、同进同退,携手创不世之功,兄妹或至亲即可,何必非以夫妻的身份?”

      “就连繁衍后嗣……末了,还不是女娲孤零零地抟土造人么?与伏羲氏何干?”

      他神色逐渐恍惚,语调也越来越低,更像是喃喃自语。

      锦瑟只觉他的弦外之音太过隐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笑容愈发苦涩,喟然长叹:“说到底,不过是我自以为是、妄自揣测,人家夫妻的事,我又怎知晓这许多。”

      二人沉默怔愣的瞬间,忽听鼓声震天、唢呐齐鸣,彩色花瓣扬上半空、再飘飘转转落下。

      戴着面具的民众,浩浩荡荡簇拥着大鼓、唢呐队、高架游车、跳跃舞打的巫师、舞狮舞龙队组成的傩舞大队,熙熙攘攘、载歌载舞,从南到北、顺子午大街而来。

      红袍巫师动作刚劲有力、节奏势烈明快、气势威武磅礴,哑声吟诵着祭神歌谣:“……堰九里兮酾流为雨,水泱泱兮芃芃麦黍。鸿隙堙兮谣荳芋,侯嘉绩兮依其在渚……”

      信手挥洒,碧翠辛香的茱萸叶片、吹落如雨。

      人群一拥而上,抬手去抢、去接赐福。锦瑟看得眼热,也跟着往前拥,却被挤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时,萧望舒伸臂揽住她,舒展另一臂、信手一捞。

      就这样,揽着她挤出喧嚣的人群,牵起她的手、掰开五指,将两枚茱萸叶轻轻放到她掌心,再合拢她的五指。

      然后,拉着她逆着人群拥挤的主街,一直走到傩舞大队的末尾,巷口早已停着一架马车。

      “去南郊放风筝?”

      “好啊。”

      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

      萧望舒早已备好两只纸鸢,一只似龙而无角,他说那是螭龙,一只鲜红的长尾雉鸡,眼睛处却多了一只瞳仁,他说那就是雉,画师多绘了一笔瞳仁。

      绕腕放线,丝线渐少,螭龙和雉并肩翱翔,浅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的他们并肩站着,越站越近,望着纸鸢越飞越远,化作两个小黑点,小黑点也融入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然后,他撑起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阳光,扶着她走上马车。

      整个过程,她好似浮在云端,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由自主跟随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抗拒、一边希冀。

      她知道,自己身为侯府妾侍,与外男如此亲近,甚是不妥,却仍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渴望,引着她、一步步靠近他。

      暮色渐起,洪安湖的上百艘楼船早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湖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舢板飘荡在波浪星海之间,船头摆一张小几,二人静静对坐。四周喧嚣皆不入耳,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扁舟、扁舟上的他们。

      小几正中的盘中,放着几个深碧的角粽,萧望舒正认真解着捆粽子的丝线,指尖微颤。

      先切开一个红枣馅的,深红发黑的蜜枣从正中剖开,分毫不差,一人一半;

      再切开一个鲜肉馅儿的,那块连着皮和肥肉的放到自己面前,全瘦的放到她面前盘子里;

      最后切开一个蛋黄馅的,将边边角角的糯米全部拨开,只留薄薄一层、裹着黄澄澄的鸭蛋黄,喂到她唇边。

      她双颊滚烫,张嘴咬了一小口,油润软糯的口感、咸香混着糯米的清甜,恰到好处。忍不住想多吃几口,却见他已收回手,将剩的大半个放到旁边。

      “糯米不好克化,每样尝一小口就行了”,他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点茶水,解腻。”

      细白瓷盏中的茶汤涟漪微漾,比平时喝得茶色泽更浅、偏纯澈的淡黄,入口无半丝甘苦,只有清爽微甜的炒麦熟香。

      萧望舒见她喝得习惯,温煦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又灵动又深沉:“西羌那边用黑荞麦炮制的茶,味甘,性温。你们姑娘家容易体寒,喝这个比别的茶好些。”

      吃过粽子,喝了麦茶,他又拿出雨过天青瓷杯,为二人斟满五加酒。

      “雄黄酒性烈,姑娘虚不受补,不如尝尝这五加酒,祛风和血、益气养胃。”

      梆子声在远方敲响,不紧不慢地渡水而来,她的心跳突突加速。

      亥时已到。

      她突然不想回洛川别苑了。

      .

      马车并未停驶入庆云巷,而是稳稳停在松花巷的后门。檐下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门房喊着“夫人”恭迎上来,巡逻的府兵五人成列走过。

      锦瑟如梦初醒。

      萧望舒并未离去,只站在门口的幽微灯光下,静静注视着她:“姑娘明天可有闲暇?”

      锦瑟痛苦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敛衽施礼:“好教公子知晓,奴家乃建业侯侍妾,且与侯爷大婚在即。配不上公子如此相待,也不愿践踏公子真心。”

      萧望舒神色未变,目光更深沉:“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姑娘想说的,是这个么?”

      锦瑟双眸泛酸,声音已带了一丝哽咽:“妾身多谢公子体察和原宥。”

      “原来如此”,萧望舒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姑娘与建业侯并未大婚,却先为他封心锁爱、三贞九烈了?”

      “在下不才,从未成过婚,也不懂什么夫妻情分。觍颜请教姑娘一句,这建业侯,姑娘为何非嫁不可?”

      锦瑟愣住了,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原本理所当然的事,也变得没那么自然了。

      萧望舒柔声问:“因他出身高贵、权势煊赫,对于你是更好的前程?还是他曾逼迫于你?”

      锦瑟思索片刻摇头:“侯爷虽高在云端,妾身也并无攀附之心,至于逼迫……妾受过重伤、前尘尽忘,但听府中家人叙说,侯爷性情十分温厚,不是那种逼嫁之人。”

      “说是不逼嫁,却早早四处宣扬婚讯,将人架上火堆,果真温厚”,萧望舒眼含讥诮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锦瑟时却已恢复平和,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

      “或因姑娘侍奉他数年,已习惯了他。或是一直仰赖他活命,觉着离了他、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次锦瑟思索的时间更长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

      萧望舒扬眉微笑:“劳烦姑娘想一想这问题,想一想要与建业侯成婚的理由。”

      “明日巳时,姑娘来或不来,在下都会守在此处等候。”

      锦瑟穿过梅林间的小径,走向卧房时,蓦然回首,他还在灯火阑珊处,侧身负手而立。她恍惚生出错觉,好似他已在那等了千年万年。

      主屋的琉璃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絮儿和柳儿匆匆迎上来,含笑询问:“夫人今日出门玩得如何,可畅意松快了?”

      不似设想的那般焦虑惊惶,她松了口气,愧疚稍解,含糊着应了声“还行”。

      柳儿满脸喜色:“那就好,侯爷跟前的郎统领下午传信……”

      “侯爷回来了?”锦瑟心一沉,愕然发问。

      絮儿摇头:“侯爷还在金阙视察,让郎统领先回来传信。说是夫人既然已经身子大好,成天闷在府里也不好,不如多出去走走。”

      柳儿补充道:“侯爷还说,夫人若觉着前呼后拥太招摇,想独身出去散心,婢子们只管收拾盘缠细软。夫人的安危,自有郎统领暗中相护。”

      瞌睡了就来送枕头,这建业侯,还真是贴心……

      闷闷想着,对那素未谋面的建业侯,愧疚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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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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