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5、大淮新生·陆 ...
-
刹那间,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就连殿上的厮杀声都几近是戛然而止。
错愕的,恐慌的,呆滞的,平静的。但都无一是对着武樊。
诡异的氛围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静。
“武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带领着亲兵与西木安对持的武官。
武樊对殿前的宋云舟和景霖颔首,兵符仍握在手中,他答道:“我什么意思?我说的不是很明白了么。”
“你竟也要造反?!”又有文官反应过来,绝望地捂住脸,大喊,“这是在造什么孽啊!”
武樊顿出自己的武器竖在身前。一派英姿飒爽的神武气概。他周围的士兵,无论是军队的将士,殿前的护卫,还是皇帝的亲卫,无一不对他是敬重的。
他与将士是一体的,就这么坦然地站在殿中,竟也没有一个将士去拦下他!
“本官岂是造反?”武樊喝道,“曾几何时,本官不为国献躯,不为国立命过?!然而,戍守边疆,陛下从未关心照料过。寒冬腊月之时,陛下与宫中妾室暖炉爱浓,可想过边沙将士无法与家人团聚,甚至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我们就像被抛弃的看门狗,只配供陛下使唤,不许提出愤懑吗?!军饷不足,陛下从不过问,臣的俸禄尽填与其中,任然杯水车薪。这些陛下知晓多少?怕是一点都不知道吧。”
他们这群将士——武樊还算是好的了,至少立于朝堂,还能被皇上叫上名字。而那些跟着武樊的小士兵呢?谁记得他们?
武樊带着将士奋勇杀敌,身边染上的血又是哪位小将士的?小将士有没有家,家里人想不想他。小将士消无声息地死了之后,谁还记得这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像那些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而来军中做这些生死买卖的将士呢。他们在战场上死了,家里人谁来安慰?家里人日后又该怎样过活?
军饷不仅是他们给家里人的慰藉,还是他们和家里人唯一的联系。
拿到了军饷,就代表人还安好。拿不到…就向天扬一把黄土,让风携着他们的泪水离去。
除了军饷,还有抚恤金。
武樊私底下已经补了不少了,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但他也没和将士说过。
当皇上还在被窝里享受着慵懒暖意时,将士的心已经跟着寒风凉了一半了。若是知道军饷不足,不等百姓积起民愤,他们就要先乱了。武樊为了瞒住大家,不得已去找过景霖和楚嘉禾。幸而景相和楚大夫是有远见的,也在尽心帮着他。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可笑地在为皇上说好话。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想着只要大家按部就班,整个大淮就会相安无事。
天子之怒震国三分,可他们这位天子喜怒无常。
国遭不住。
“臣算是看清了。”武樊松懈了大半身,他扫过几个将士的脸,看到他们脸上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那种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错愕还是沉默的神情。他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皇上,道,“陛下,这个国家你管不好,就不必再管了。”
有个亲卫突然失力脱下手中的剑,他怔怔地看着武樊,嘴唇颤动,不知道是想喊“太尉”,还是喊“皇上”。
亲卫艰难的眨了下眼,偏过头去,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他们这群阶层的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在进入宫中时,他们首先见到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尉。
小兵都是这样的,先是小兵内层层选拔,能晋升位子便率先进宫,分派更好的职位,拿到更高的俸禄。
他们进入宫中后,是武太尉执意要训练他们,亲自下场操练,纠正他们的错误。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武太尉从不把他们当做挡血的草包,亲卫始终记得武太尉训练他们时说过的一句话。
——“谁敢说你们是草包的?能保家卫国,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不好!”
那时候,武太尉是在他们休息时边拉着弓边说的,说的很散漫。初次听来只觉得这是在宽慰他们的无心之语。然而亲卫却是一直记到了现在的。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们切实体会到,他们,原来还是有自尊的。
他们首先是个富满灵魂的人,然后才是皇上手底下不需要姓名的亲卫。
“我,我是……”亲卫横下心来,撩开衣袍对武樊单膝跪下,他憋足一口气,“我是武太尉的兵!”
皇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武樊,手上的兵符骤然失手摔落在地,裂成两半。
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愤怒,又迅速化为恐惧。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大喊,脸上布满了恐惧,像是要被人活剐了一样。他仓促地趴下身来,双手颤着去抓碎了的兵符,慌乱地把两块毫无用处的石头拼接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宋云舟的剑将他的脖颈化出深深一道痕,鲜红的血汩汩滴落在金黄繁复的龙袍之上,他都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一般。皇上依旧机械地动作,语无伦次道,“朕是天子,朕有兵符,这整个淮国是朕一手打拼下来的。朕为了淮国,手刃至亲,大义灭亲!所有的贤才,都是经朕提拔,是朕给了你们所有,你们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朕为了你们做了多少啊,你们竟敢这么对朕?!”
破镜不可能重圆,碎了的兵符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徒劳无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武樊左右望了望,淡淡道:“众将士,是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你们自己选吧。”
景霖低头撇了眼疯颠的皇上,心境毫无波澜,甚至带了几分嫌弃。他移开眼,视线移到了那群不再说话的文臣身上。也道:“各位大人,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
身旁的宋云舟则对台下的木玄澜使去一个眼色。
木玄澜接收,便剜了个剑花,收起剑走到各位文臣面前扯下湿了半边的面罩:“各位大人,别来无恙。在下木蚩观东,隶属太常寺。同样也是殿下部下,木玄澜。”
有人听了木玄澜的话,顿时惊醒:太常寺的官?!这人不是归家了吗?!
旋即,他们反应过来——丞相和御史大夫呢?
不仅如此,有人满大朝观望,不仅是沈遇汶和林珏,韩与和楚嘉禾也不见了!
“大势已去。”宋云舟歪了下头,手中的剑依旧抵在皇帝脑袋下。他浅浅一笑,让人看来,恍若看见韵韵龙气。宋云舟挑了下眉,道,“其实不管你们想跟谁,这狗皇帝我是坚决要杀的。”
皇上大惊,手上的兵符又掉了下来。皇上瞪着宋云舟,咳道:“你敢!朕,朕可是——啊!”
宋云舟直接给人当胸一剑。他抽出剑来,另一只手扫扫鼻尖,无所谓道:“是个傻逼。”
皇上喷出一口凌霄血,瞬间瘫倒在地。
周遭大臣被吓得后退好几步。
宋云舟漠然地看着地下慢慢淌出的暗红的血。说实话,他并没有感到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皇帝死了,怀玉身上的伤就能好吗?
这皇帝死了,淮国就能回到从前的盛世吗?
时间是向前走的,往事不可追昔。
他并没有彻底杀了皇上,刺的那一剑只是要害罢了。
不过皇上也离死不远了。
皇上本就被他暗箱操作弄残了底子,这下又被他刺一剑,不死也废了。
但他内心并不想让这皇帝活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是这皇上等会还吊着口气,直接再补一剑。
“从此往后,你不再是皇帝了。”宋云舟用染了血的剑尖挑着皇上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看着我呀。”宋云舟戏谑一笑,这对皇上简直是杀人诛心!
“我才是这天下共主。”宋云舟悠悠道。
皇上一口气吞在胸腔之中,眼珠子瞪得老大,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宋云舟。半响吐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甘心,又把手指向景霖。
或许是生死已成定局,他再无翻身之机。这场景霎时将他拉回十多年前,他对待他亲爱的兄长,也是如此。不过那时他才是胜的一方。
皇上咳得口腔充斥着血,血星子喷到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模糊,眼前是晕红一片。是以,看着景霖和宋云舟,他觉得这两人真像是地狱底下走出来的恶鬼。
索命,畏惧,寒颤。
皇上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凉。
“宋云舟!”皇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呛着嘴中的血腥,用尽最后一丝劲低吼,“朕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宋云舟反驳道,他反手一剑,银光乍现,空中掺杂着血珠,一连串一珠珠。
血红的花溅到了地板上,连同掉落的,是皇上头顶上那一顶冠冕。
宋云舟把手收了回来,终于将剑收回了鞘。他把剑横托着,景霖便走到他身旁,微微躬身,稳稳接过了剑。
“这中间……”宋云舟伸出只手,轻柔地扶住景霖的侧脸,指腹捻动碎发,他低声喃喃,“可隔着血海深仇。”
景霖抬起眼,认真地回望着宋云舟。
“皇上死了,云舟。”景霖低声回道。他跪下身,剑被放至膝前。紧接着,景霖对宋云舟行了个大礼。
“吾皇万岁。”
随后,武樊也反应过来。
他恍然般地,也跪下身来,对殿上新主行礼。
接着,无论是宋云舟这边的士兵谋士,亦或是曾经听命皇上还未能彻底醒悟的臣子,都低下了头,跪下了身。
他们有的是诚心实意,有的是被逼无奈。
但无一例外,他们齐声喊出:
“恭迎新王登基!”
这个属于淮王的时代,这个落败,腐朽、不堪的淮国,在此刻终于落幕。
七彩祥云,秋高气爽。破云开日,金光普照。
帝王之星在不被看清的云层中,终于落到了正轨之上,缓慢随着众星辰移动。
新的一日,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