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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Chapter 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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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天,城市的喧闹被掩盖在磅礴的雨幕声中,呈现一股灰败的气息,仿佛老天都在为那些在事故中死去的人悲鸣。
柯南敲响了兰的房门,却没有听见应答声。
他喊了一句“我进来咯”便兀自打开门,房间里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兰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里播报着早上飞机爆炸的新闻。
柯南只看了一眼,便径直走过去关掉了电视。
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眼珠微微转动,脖子像被上了老旧发条的玩具,动一下便传来骨骼的轻响。
“柯南?”
柯南看着她这幅空洞无神的模样有些心疼,像被抽干灵魂的精致木偶,没有一丝生气。
“兰姐姐,你已经看了一天了,去吃饭吧。”
兰却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抬手机械地指了指电视机。“你为什么要关掉电视?”
他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扼住喉咙,吐出的每一个字僵硬又刻板,像卷坏掉的录音带,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
“兰...姐姐,去吃饭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良久后才传来少女略微嘶哑无力的嗓音。
“336个。”
兰艰难地张开嘴,长久未被水滋润的嘴唇有些干涸,隐隐出现开裂的痕迹。
“我看了一天,飞机上整整336个人,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她抬眼,语调平缓无起伏,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聆听着最后的遗言。
“柯南,他们是因为我才死的对不对。”
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年听到这句话,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
“不对!他们的死跟兰姐姐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垂眼望着他。
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了他全身,像是一个不注意,眼前这道羸弱的身体便会突然消散。
然后,再也找不回一样。
“柯南,你是在骗我吗?”
柯南心口微滞,呼吸陡然一凝,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像是被一大团棉絮堵住了声带,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是——我...永远也不会骗兰姐姐。”
兰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柯南却觉得那股恐慌感一寸高过一寸,甚至比她追问他究竟是不是工藤新一时,还要让他感到惶恐。
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曾无数次把犯人逼至绝境的大侦探,在女孩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却自觉无所遁形。
正当他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女孩突然朝他走了过来。然后,跪倒在他面前,将他小小的身体紧紧搂在了怀中。
就像曾经无数次那个少年不在时一样,她将这道小身影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寄托。
在飞机爆炸事件一天后,从她行尸走肉般回到酒店,将自己关在房间开始,整整一天,她才将内心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
女孩凄厉的哭喊回荡在房间四周,眼泪一瞬间决堤,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衫,痛苦的呜咽与窗外的雷电交织在一起,鼓点般的雨声依旧没能挡住少女撕心裂肺的悲鸣。
柯南只能徒劳地抬起手掌安慰她,尽管他也知道这样苍白的安慰有多无力。
但,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也是他一直不愿让她参与的世界。
漫长的时间过后,兰渐渐止住了抽泣,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如果不是那双过分红肿的双眼,任谁也不看出她刚刚曾那般歇斯底里的崩溃过。
“兰...姐姐?”
“去吃饭吧柯南。”她牵着他的手,一起前往酒店餐厅。
妃英理和毛利小五郎都在那里,见她在房内待了一天终于肯出门,纷纷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但在吃饭期间仍旧安慰着她,说一切都和她无关,告诉她会另外重新选时间送她回日本,兰只是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回答。
晚上,兰拒绝了柯南陪她的提议,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里。
她没有开灯,窗外的大雨已经停了,零星下着几缕雨丝。月亮被浓厚的云层遮挡,暗沉的屋内隐约能闻到几分雨后的咸腥,她就这样一直坐在原地。
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坐了多久,直到身旁的手机屏幕亮起,那道陌生的号码依旧简明扼要。
下来。
兰似乎早有准备,她到洗手间擦了把脸,面色平静地拉开了房门。
再次在酒店楼下见到那辆熟悉的保时捷时,她没有犹豫,直接拉开了车门坐进去。
车子依旧平缓地行驶在路面上,与上次见面时心中隐含的雀跃不同,她心中这次毫无波澜。
车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保时捷在路边停下,驾驶位上的男人才动了动身躯。
“还走吗?”
“我的证件是你拿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琴酒凝视着她此刻平淡无波的侧脸,丝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罪行。
“是我拿的。”他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放至手中,轻轻碾磨。
“我说过,他不会放你走的。就算不是我,你今天也上不了那架飞机。”
“所以,你早就知道飞机有问题是不是!”
少女诘责的口吻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
336条人命。
整整336条人命。
那架飞机上有去旅行的夫妻,有带着孩子远赴他国寻找丈夫的母亲,有为了工作出差的精英,有结束异国之恋奔赴爱人怀抱的青年,有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甚至还有刚出生不过一月有于的孩子……
那架飞机上有那么多人。
他们盼望着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能和家人团聚,现在却尸骨无存地长眠于此。
她看着电视上那一张张悲戚的面孔,哭着叫喊着不公,新闻上大肆报道着这件事,航空公司承诺会给所有遇难的家属一笔抚恤金。
但,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便再也不可能复活。
336条人命,无数个家庭的支离破碎,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不是天灾,是人祸。
她无法原谅,更难以释怀。
明明可以阻止的...
明明这一切都不必发生的...
明明……
琴酒眼眸微眯,墨绿色的兽瞳几乎被压成了一条线,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毛利兰,你是在质问我?”
男人气息陡然一变,他一手掐过对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一边用那双兽瞳看着直到此刻也依旧不服输的女孩。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他用拇指摩挲着女孩的唇瓣,动作眷恋而温柔,说出的话却如寒风里的冰刃,冷酷又无情。
“我早就给过你选择了,是你自己选了逃避的那条路,你想回到你的世界继续做你的乖乖女。你有妄图拯救世人的良善之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便想着依靠别人帮忙。”
“毛利兰,凭什么?”
他看着她,将她眸中的不甘和屈辱尽收眼底,然后忽地笑了一声。
笑她没有自知之明,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的天真和愚蠢。
笑完了,再次不留情面地,狠狠击溃她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
“毛利兰,那些人是被你害死的。”
兰的双眼陡然瞪大,那道悬在头顶的铡刀在这一刻被男人毫不犹豫地挥下,宣判了她的死刑。
“你本来可以救他们,他们本来不用死,是你自己选了那条路,你选择的后果凭什么要我去承担风险?你一早便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凭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家伙,去给自己惹麻烦?”
“你不能因为你自己良善,所以就要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善良。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明哲保身的人,我能做的,能管的,只有你毛利兰一个,仅此而已。”
毛利兰的前半生,像绝大多数女孩那样,按照父母既定的成长路线行走,不龟缩停滞,却也不过分僭越,她缓慢成长,在人生的这条道路上走走停停。
但琴酒没耐心等她一点一点长大,他知道对方有一套自己的人生观,他无法踏足她的世界。他只有敲断她的筋骨,重铸她的血肉,让她的灵魂自血肉模糊中重生,接受并主动踏进他的世界。
男人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对着她循循善诱,像极了一头披着人皮的饿狼。
“眼泪是上帝送给懦弱者的践行礼,你需要面对的不仅是你的感情,还有你接下来的人生。”
他将那把银色手枪重新摆放在她面前,嗓音低沉。
“要走,要留,自己选。”
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
毛利兰坐在狭隘的轿车里,大雨劈里啪啦地抽打在挡风玻璃前,远处的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光柱,照亮了车内的情形。
兰眼眸微垂,注视着那把泛着银光的手枪。
那是琴酒的世界,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世界。她知道这把手枪代表了什么,她曾无数次地拒绝、逃离、躲避,违抗自己的内心,试图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到正轨。
琴酒的话却像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她脸上,身上,抽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灵魂都被抽得体无完肤,让她羞愧,难堪,又无地自容。
她选择的每一条路都要有自行承担风险的觉悟。
这是琴酒给她上的第一课。
车窗外的风鸣像极了人们死前的哀嚎,她忽然就明白了新一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她根本没做好准备和能力,去迎接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少女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此刻的紧绷,她朝那道银制物品一点点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那道冰冷的银光时,一声闷雷从云层深处传来。
兰将那把银色手枪握在手里,触感冰冷又坚硬。琴酒一手握住,拉动保险栓,将枪口重新调转方向,打开了一侧的车窗。
他将身躯覆上少女的脊背,双手握住她的手缓缓扣动扳机。
兰的前方是被打开的车窗,漆黑的窗口此刻像个张大嘴巴的怪兽,仿佛能将人一口吞噬,她的背后却是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
男人垂下头,任由车窗外飘进的雨丝打湿两人的发丝,他朝她靠进,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发丝交缠,不分彼此,黑白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子弹射出的一瞬间,男人的唇瓣在她耳边微启,像是为她打开了一道通往地狱的闸门。
“毛利兰,欢迎进入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