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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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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玛茹的交集,得从两年前说起。
那时,涂丹部刚灭亡,穆凝姝同其他涂丹阏氏们被押送到赫连部。她身无长物,只抱来只刚满月的小狗,是她在涂丹时就养着的。
因有雅曼打压,她被放到马场做事,初来乍到,处境很艰难。马场的牧犬都属于官家,她身为奴仆,连养只狗的资格都没有,便将小狗藏在偏僻处的灌木丛中,偷空去喂养下。
一天夜里,她照旧偷摸去喂狗时,竟意外看到赫连煊。
他拳砸树干,手背血淋淋也不见停,仿佛没有痛觉,明摆着心情不好。
她不久前才亲眼见过赫连煊的杀戮风采,不敢触霉头。
灌木丛茂盛,将她跟小狗遮住了,他看不到。她打算先静默呆着,等他离开后再走。
不成想,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小狗竟连饭都不吃,撒腿就往赫连煊那处跑,嘤嘤嘤直叫唤。
跑到人家跟前,熟练地翘起屁股求摸。
赫连煊死死盯着它,半晌没动。
她心中惊呼失算,谁能料到干饭狗还能有这一出,却只能讪讪出现,替小狗说好话,求太子宽宥。
后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赫连煊一言不发,蹲下撸狗撸了大半宿。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或许是小狗太有疗愈作用。
它屁屁软乎乎,摸过的都说好。现在,认证人群里又多了位重量级太子殿下。
赫连煊手背鲜血淋漓,刚好她带着手帕,就顺手给他包扎了下。她会点儿基础医术,在马场做事后,经常要照顾动物,包扎信手拈来。
临走前,赫连煊打算给她赏钱,身上却没带金银。草原男子有单耳佩戴耳坠的习惯,他随手摘下只耳坠子,给她当赏。
本来这事很寻常,下人碰到主子,恰巧让主子高兴,从而得赏罢了。
坏就坏在,玛茹跟着赫连煊来了,将一切看了个全。赫连煊前脚才走,她后脚出现。
玛茹一把捏住小狗脖子,对穆凝姝恶言谩骂。说她拿这些个小东西装可怜勾引男人,心思奇络。这么会惺惺作态,她该去讨好她的单于夫君,而不是太子。还骂姜国蠕蠕当真好教养,身为阏氏庶母,深更半夜私会儿子,赫连煊不是她配攀上的,她倒真敢爬云云。
玛茹骂了许多,句句难听至极。有些敕加话,穆凝姝甚至听不懂。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哪里学来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谩骂,又何必在看清一切的前提下,还信口胡诌得理直气壮。
小狗被玛茹扔到地上摔得惨叫,赫连煊那只耳坠也被抢走。
在那之后,玛茹时不时就跑来找她麻烦。马场的下人们收其钱听其指派,也跟着为难她。
赫连煊常在外奔忙,后来偶尔来找过她几次。她远远看到他时,打个招呼就走,避而不见,礼貌而疏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耶律家金枝玉叶的刁蛮郡主,她惹不起。
况且,一旦她和当朝太子传出任何难听的话来,不管事实如何,背锅的只会是她。
主子们不会有错。
这个道理,她在姜国王宫时就明白。
* * * * * *
那晚过后不久,赫连煊去了其他部落当质子,玛茹旋即也离开了赫连部。
时隔多年,若非再次见到这位玛茹表妹,穆凝姝还记不起这段往事。
不愉快的东西,没必要放在心里时时回味。
玛茹笑起来时,嘴角凹陷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若非有先前那事,穆凝姝只会当她是个甜美小姑娘。
对于玛茹说的“见过”,穆凝姝回之一笑,礼貌而端正,不去接话。
玛茹见她不应,又朝赫连煊道:“真的见过。那会儿表哥和我还都在赫连部。我记得,去马场时碰到过,她是马场女奴。姜国……人的脸,见过就忘不了。”
穆凝姝知道,玛茹其实想说姜国蠕蠕。蠕蠕是敕加语脏话,骂别人是恶心脏臭蠕虫。她印象深刻。
两年过去,玛茹还是那个玛茹,和回忆里一样讨厌。
这是赫连煊的家宴,她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况且,她的确是马场女奴。
赫连煊敛了笑意:“她是姜国公主。赫连部里的姜国人不止她一个。玛茹,你记错了。”
他声音不大,话语也简单,却透出股冷峻。
玛茹见此,瞥穆凝姝一眼,笑着转圜道:“或许是吧。表哥说是就是。来,姜国公主,我敬你一杯,以后可要你这公主多多照拂下我这位新公主。”
赫连煊夺得王位,舅舅有从龙之功,玛茹也鸡犬升天,从郡主升成了公主。
“玛茹公主客气。”
穆凝姝含笑举杯,姿态优美,礼节周到。
表面功夫,逢场作戏,彼此心照不宣。
在座除了玛茹一家,还有些其他贵族在场。短暂冷场后,大家七嘴八舌聊天,帐中再度热闹起来。
穆凝姝不认识这些人,亦没打算插话。
她低头,专心致志跟盘子里的炙牛肉做斗争。
之前为奴,吃不上大到需要切割的肉块。给赫连煊当阏氏后,她每日的饮食里都安排有中原菜色。
优待之下,也用不上刀叉,日常还是用勺子和筷子居多。
因此,她在切肉这件事上免不得有些笨拙。
忽然,她被人从后边圈住。
赫连煊双手拢在她手上,带着她切割,热量透过衣物传到她背上。
她闻到点儿极淡熟悉的松枝清香,若有若无。帐中人多,还有各种食物味道混合,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勉强闻得到。
一阵如芒眼神朝她刺来。
她抬眼回看。
玛茹嘴唇紧闭,将小刀在手里转了几圈,落刀精准,牛肉很快变成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看向她的眼神中,蔑视与恨意交杂。
仿佛切的不是牛肉,是她。
她眼神左右来回一圈,发觉不止玛茹在看,其他宾客也状似无意,实则朝王座这边瞟个不停,顿感压力。
虽说草原在礼教和男女之防上都远不如中原严谨,但大宴之上,赫连煊这个举动,依旧不太妥当。
关键是,有种不顾她死活的肆意恣睢。
作为大单于,赫连煊当然没什么顾忌。可他时不时会离开王庭处理军务,她却离不开。
耶律氏全家受封,玛茹地位更上一层楼。作为姜国吉祥物,同这位与他情谊深厚的表小姐掰腕子,她自觉没这分量。
“不敢有劳单于。”穆凝姝侧过脸,低声说话,切下几块展示,“你看。我会切的。”
赫连煊对她切出的牛肉条表示看不上。
她耐心讲道理,试图继续证明自己可以:“不管是肉条还是肉片,能吃就行呀。我学东西很快的。你看着,我再切一份……”
这场面落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趣味。
在座宾客皆是追随赫连煊的新贵,平日里对这位主子的冷冽杀伐见惯司空,却没机会看他跟女人纠缠。眼下竟意外得此机会目睹其风流一面,岂有不看之理。
尤其是后排女眷们,看得兴致勃勃。
距离太远,听不到上头人说话。但光看举止,也能吃个饱。
大单于跟新宠阏氏举止亲昵,这中原公主在他怀里挺不安分,动来动去,竟要单于亲自替她切肉,撒娇功力一流。下边儿的玛茹公主脸色则更精彩,只差咬碎一口银牙。
一女眷满脸看好戏:“玛茹一路上表哥表哥叫个没完,生怕别人不知道,还对我们颐指气使。可惜这表哥,显然没把她这妹妹当回事儿。解气。宠坏的小姑娘,大单于才不会喜欢。”
另一女眷则不然:“怎么说她也是咱们草原的自家人。你何必为了点儿小过节灭自家威风。依我看,单于对这中原公主也就是一时新鲜。论可爱率真,还得数敕加女子。不信咱们走着瞧。前些年玛茹还小,现在年岁够了,被收入房中是迟早的事儿。”
又有旁人听到,加入讨论。大家各自站队争论,帐中欢乐热闹,今天这宴席吃得过瘾。
* * * * * *
比起赫连天雄在位那会儿,穆凝姝如今的生活品质称得上飞升成仙。吃喝穿用住,皆是极好。跟从前比,云泥之别,难怪雅曼对得宠看得那样重。
除去夜里得去单于毡帐侍奉,赫连煊对她并无其他要求。她白天没事做,便跟从前一样,常去马场转转,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马场很多人不愿意干接生的累活儿,她跟着老师傅学习此门手艺,两年下来,在兽医这块进步神速。
她喜欢照顾动物们。
动物简单,纯粹。相处起来比人容易。
宴席过半,穆凝姝先行告退。她和乌琪约好时间,要给银霜和小马驹检查身体。
宴席后期都是男人们喝酒比划,女眷们无聊得很。赫连煊知晓,并不留她。
马场空气新鲜,比帐中舒服得多。她带银霜和小马驹出来散步,走累了,坐在堆着干草的地上休息,银霜趴她身后充当靠山肉垫。
乌琪道:“你不该离席。你一走,将大单于留给玛茹,正合她心意。”
穆凝姝眺望远处,心态悠然:“帐中太闷,我出来透透气儿。再说,我不觉得我跟玛茹是同一条赛道。我之前失宠,跟我是姜国人遭排斥有关,如今得宠,还是因我这公主身份,跟我个人关系不大。其实玛茹不用在意我。我躲出来,她可以尽情跟她表哥叙旧。但愿她聊得开心,放我一马。我安生日子还没过够。”
乌琪呵呵一声打断她,朝她身后方向抬抬下巴:“恐怕事与愿违。公主大人,朝后瞧。”
遥遥可见,一个蜜桔色的姑娘,骑马向她奔来。
乌琪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方才的投降高论挺好。现在有何感想?”
穆凝姝痛惜叹气:“……赫连煊大表哥不中用啊,竟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乌琪:“……”
王帐宴席中,赫连煊只顾着跟功臣们说政事,无聊得要命,玛茹插不上话,心烦意乱,干脆出来找穆凝姝晦气。现在找到人,玛茹自是不会客气,劈头盖脸,直入主题。
穆凝姝原本打算装死,任由小公主骂几句了事。但两年不见,这姑娘骂人功底越发精进,口不择言。
“花了两年,你还真爬上了表哥的床。也是,毕竟是条蠕蠕。”玛茹蔑笑,又看向乌琪,“身为敕加族的女子却跟着姜国蠕蠕混,贱狗一条。”
一口一个爬床,真够难听。骂她就罢,连乌琪都不放过。
沉默良久的穆凝姝开口:“那你呢?”
玛茹愣住:“什么?”她不知所指。
穆凝姝忽然露出个笑,眼底却清冷,望向玛茹:“我说,都两年了,你竟还没成功爬上你表哥的床吗?表妹。”
此话一出,她便眼瞧着,蜜柑色公主那张明媚小脸,逐渐煞白。
乌琪惊呆,好家伙,原以为是个包子,一开口竟是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