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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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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铺开在西街的正中央,在两棵梧桐间恰露出“陈家杂货铺”的招牌,左右各挂了两串红艳艳的灯笼,屋前还搭了一截挡雨的蓬,足见店家的财大气粗。
楚四娘把车停在不远的树下,将绳子在树干绑牢。而后和柳玉兰一并走进店。
铺里的东西确实全,小到胭脂水粉,大到米面粮油,一应俱全。每个架子上都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格子,把货物安置在其间。而帕子就放在右边第二个架子上,楚四娘凑近瞧了下,绣得多是些花花草草的,针线活也就堪能入眼。
兴致缺缺地放下,转头,却看见单独一个格子放的帕子,上头绣的是兰花,只觉得很是眼熟。楚四娘从怀里摸出上回柳玉兰塞过来的那方,仔细对比了一下,果然是一样的。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柳玉兰绣的帕子原也就是要卖来这的。
楚四娘还杵着发呆呢,边上便探过来一只纤细的手,不偏不倚,正取走那兰花帕子。
“竟然只剩最后一方了,还好我今日来得早!”
楚四娘抬眼看去,是个穿着鹅黄色对襟襦裙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捏着帕子急匆匆去找掌柜付账,生怕后头会有人跟她抢。
“喏,二十文,下次有新花样可得早些告诉我!”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接过铜板,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两下,而后捻起笔,记新的盈利。
好容易付账的客都走完了,柳玉兰才慢吞吞地上前,将自己带来的十方帕子摆在岸上,忐忑地等待他过目。
男人拿起一方,对着外头的阳光,眯起眼仔细检查,一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架势,最终也没寻到什么错处,这才勉强点头,“成色尚可,就是花样太旧了,尽是些兰花、兰草的,也不知道改进改进。”
柳玉兰整个人怔在原地,脸颊涨得通红,头低低地埋下去,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好一会儿才细若蚊蝇地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耳畔是金属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柳玉兰却无暇享受这金钱的悦耳,两手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巴望着钱一到手就能逃回村里。
她一个妇人,跑出来卖帕子,真是,丢死人了!
“三十文,点点吧。”
掌柜的抓出来一小把铜板,柳玉兰刚要扒拉进手心,闻言,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十方帕子,怎么会是三十文呢?”
“上回的一堆都还没卖完呢,肯收就不错了,还想要四文的价?”掌柜的板着一张脸,完全没了方才面对顾客时的谄媚,朝货架的方向努了努嘴,“下回要还没有新花样,就别来了!”
柳玉兰顺着瞧了一眼,果然堆着厚厚的一沓帕子,顿时泄了气,闷头捡起铜板,也无心去数了,拉着楚四娘的手腕,灰溜溜地出去。
“等等,”楚四娘止住脚步,向她投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而走向凶巴巴的掌柜的,“三文一方的收价,二十文一方的售价,掌柜的这生意利润可真让人羡慕!”
猛然刺过来一句质问,男人眸光微沉,冷哼一声,“哪来的丑丫头,也敢在这放肆?我陈家可是十年老店,用得着你来教我做生意?”
似是又觉得和她争吵有失颜面,男人把目光落回账本上,一手拨弄着算猪,一边轻慢地开口:“这帕子不过是卖六文钱一方,我这么大间铺子,每日的租子、扫洒、人工可都是花销,盈利三文,不过分吧?”
楚四娘的唇角倾斜着向上挑了挑,嗤笑一声,眸中满是鄙夷,“十年老店?摊上你个没一句实话的掌柜,我看你这铺子是熬不到下一个十年了!”
男人“啪”的一声,一巴掌抽在案上,“你!”
“我说的有错?”顶着男人几乎要冒火的目光,楚四娘不避不让,直直地压回去,“玉娘的帕子绣工精致,在你铺子里可是单独摆的,你却用那些寻常帕子的价来搪塞我们,毫无诚信可言!”
他收在衣袖内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双目瞪得通红,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想如何?”
“十五文一方。”
楚四娘报出一早想好的价格,不算高到让人一口回绝,但也没低到毫无转圜的地步,若是再多拉扯几个回合,约莫十二文的样子就差不多了。
她这般想着,掌柜的却全然不给她这个机会,似是那口气终于缓了过来,上一秒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这会儿却忽然挤出一个笑来,阴沉沉,很是渗人。
“两位另寻他处吧,小店是容不下这尊大佛了!”
这下子,便完全出乎楚四娘的预料了。
柳玉兰有些不知所措地拽着她的袖子,楚四娘也有些慌了,可就这样低头认输,往后这掌柜的只会变本加厉。毕竟,谁不知道捡软柿子捏呢?
楚四娘深吸一口气,把那三十文退回去,夺过帕子,“我们走!”
忙了一早上,却是一文钱都没挣着,反倒是弄丢了旧东家,偌大的一条街,人来人往的,眼下竟是无处可去了。
可帕子不卖不行,这可是柳玉兰唯一的经济来源,她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出声,“要不,我们再去别的铺子问问?”
楚四娘摇摇头,“不行的,他既然敢那么自信地赶我们出来,肯定是笃定其他铺子不会收你的货,或是出价比他更低。”
“那怎么办?”柳玉兰掐着手心,“你刚刚都是为了我才出头的,不如这样,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求求那个掌柜的。”
她摸出自己的兰花帕子,确定出料子下乘外,再挑不出任何瑕疵,这才稳住心神,“若同你所说,我的帕子那般好,这掌柜气消了,肯定会收的。”
楚四娘声音沉稳,“不必他,我们自己卖。”
……
“这样,能行吗?”
柳玉兰站在哪里,只觉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仿佛是周遭的空气都生了尖刺,扎得她浑身难受。她忍不住想要走远些,假装自己只是个无关的过路人,可谁让她才是今日的关键人物,只好难堪地定在原地。
楚四娘却是没有一丁半点的不自在,她寻了棵长得葱郁的树,将帕子串在绳索上,又将绳索一端绑在枝桠上,自己拿着另一段,只需手臂轻摆,十方帕子便像活过来一样,如同蝴蝶翩跹起舞,好不惹眼。
柳玉兰咬着唇,一张脸羞得通红,一点点挪动到楚四娘身边,声音几不可闻,“女子当街售卖,岂不是丢人显眼,遭人笑话?”
“怕丢脸?”楚四娘问。
柳玉兰怯生生地点头,却只瞧见面前人温和的笑意。
“那就把脸遮上。”
楚四娘拿出一块面纱,仔细地替她系上,面纱的边角出绣着几片鲜嫩的叶,正是先前柳玉兰送给她的那块。
大抵正经人家的女子才会讲究这些脸面吧?
若非柳玉兰提及,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女子挣钱是要遭人耻笑的事情。
可,没钱了总是得挣的,还能为了旁人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话,把自己活活饿死不成?
“卖帕子啦,卖帕子!”
柳玉兰惊愕地望着她,不知该指责她行为粗鄙,还是该羡慕,她的率性洒脱。
“十七文一方,三十文两方,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卖完就收摊啦,瞧一瞧,看一看啦!”
柳玉兰起先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得面红耳赤,可听着身畔人嘹亮的叫卖声,似乎也没有那个路人显得发慌,冲过来辱骂她们不知廉耻。她忽然觉得,自己怕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在第一方帕子成功售出时,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了十七枚铜板。
整整十七文,放在之前,她需得熬上两天,然后忍着掌柜的奚落,凭那人的心情领钱,现今,却如此轻易地落在她手里了。
柳玉兰低着眉,挨个看过那些或生了锈迹、或沾了油渍的,脏兮兮却能让她活着的铜板,那些名声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就像在村里,那些妇人总爱背地里给她冠上“狐媚子”的名头,那不过是她们嫉妒她的美貌,那在这,若有人斥责她的行事乖张,不也就是嫉妒她荷包里的银钱?
她看向旁边,楚四娘仍为了她,不知疲倦地叫卖着,她岂能一直躲在后头,当个缩头乌龟?
柳玉兰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喊:“卖帕子……”
楚四娘茫然地回头,“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柳玉兰气愤地咬牙,攥紧拳头,似乎把今日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发泄出来,大声咆哮:
“卖帕子!!!”
楚四娘被震得一个机灵,趁着空档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耳朵。但不得不说,这声叫卖效果显著,半条街的人都扭过头来。
总共十方帕子,顷刻之间,销售一空。
错过的人懊恼得捶胸顿足,一个劲儿追问明日来不来摆摊,甚至于一个眼尖的姑娘,指着柳玉兰的面纱,“这面纱卖不卖?我出二十文!”
“卖!”
柳玉兰摘下面纱,面上再没有难堪之色。
谋生之举,怎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