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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迷宫老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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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议论声,始于张家婆娘。
肥腻的女人头顶毛发稀疏,边际的毛发往中间梳拢,挽成一个小髻,却也盖不住头顶空空。
她原名姓李,有个俏皮的名字,盼盼,李盼盼。
她的房子离施玫的楼不到三十米。
来这座城市打工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终谈得好说得来的还是那么些人。
“死人狐狸精,勾佬勾到自家姐妹头上,我作了什么孽呀!”张家婆娘拉着附近的邻居哭诉。
听话的老太满眼疲惫,再怎么劲爆的八卦,被人拉着说了几十遍,也不可能再有兴致听一遍。
更何况只是“夜奔”。
老太按捺性子。
“他没有卷家里的钱跑,就算不错了!你想想张兴,六房那人!”
“那是他没办法拿!”李盼盼提高了话音,火到底是跟对面的老太无关,又泄了气。
“施玫这丧良心的,我看她那表侄女也不是啥好东西。是叫什么来着?”
“夜奔”的两位主角已如同水滴一般消失在这座城市里,寻了亲戚好友,期盼夜奔的男女到相熟之人的家里落脚,终是无果。
她疑心那些亲戚里头有包庇者,却也无力一户一户去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太恨不得同李盼盼扯开话题,搔了一下大腿道。
“好像是叫施满吧。哎,以后不同她家来往就是了。谁能想到那女人劲头那么大,直接就把整栋楼转给了自己表侄女,真是疯了。”
这句话倒不是老太哄人,而是肺腑之言。
别瞧她现在跟李盼盼处一块骂狐狸精,实则她是真的看不懂施玫瞧上张和雨哪块,是喜欢他老,还是喜欢他丑。
这么一个处处被自家婆娘钳制的老头,兜里都找不出几块钱。
夜奔,还不是靠着施玫将房产使用权“转”给亲戚拿到的钱养着么。
施婆娘的楼转手让人的事,藉由由当事人之口哭诉的桃色新闻而广为传播。
老鸳鸯的腌臜事人们没少说,至于那位新晋包租婆,人们的议论也是不少。
议论者中,有两位并非这附近的住户。
窃窃私语由一个女声而起。
“这副旧的躯体,就是她送给你的吗?”
谈话的对象是一个清瘦的男性,穿着有些邋遢随便。
短袖上沾着一大片血迹,短裤也有污痕。
长相倒是俊秀,与女人十分相衬。
若是此时两人谈话的背景是某家咖啡馆,男方的穿着再得体些,人们定然会认为这是一对金童玉女。
可惜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某个不知名楼宇的地下室。
久无人居的地下室满是灰尘与蛛网,地下室正中,摆着一堆肉块。
从肉块中微露出来的一两截手指来看,这堆肉块在不久之前,大概是个人。
肉块中有一些带着毛发,卷曲泛红。
女人的名字藉由男人之口道来。
“何英丽?”并不熟稔的语气,就好像是从某页资料上读到的某一个名字般。
可若说是从资料上曾有一瞥,那男人就不该称呼她为何英丽。
那女人赫然长了一副与何英丽本人不肖似的面孔,倒是与男人有些许相似。
目光向下移,肉块的对面还有肉块,男人面对的原来是一整面墙的镜子。
镜中本该出现的自身的影像,在男人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所见即为真相。
拥有灵感的男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苦思冥想这一切从哪里开始,又是如何发生。
“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跟上我吗?”曾自称为小陈的男人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着镜中者。
“从你们进入那栋楼开始。”女人同样回以温柔的笑容,相似面容的女人做出类似的举动,令人有种不适感。
她似乎很久没有说过什么话了,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说起来,我只是跟你一样使用了相同的伎俩。”
小陈歪了歪头,这样的提示令他联想到了点什么。
“我没听懂?”
当意识到对方说的话代表什么时,小陈已然察觉到对方脑子里有着怎样的记忆。
所谓的相同的伎俩,大概就是指的那件事了,他不死心地扮作无知。
“你扮作401住户的朋友,接近梁龙升,要求他带你进入楼宇,这个要求,本身也只是你设置的陷阱而已。”
“他根本没有进入二重世界的能力,或者说,身体。一个本身十分完美的寄宿者,六感全无,即使受到寄宿者的影响而不断被楼宇所吸引,也没有因此陷入另一个世界。”
“这也是你从记忆里发现的东西吗?”小陈维持笑容不变,食指摩挲着大拇指,这是他不高兴时的表现。
不高兴,却不能表露于行为,那是小陈对于当前境况的判断。
这里只有两个意识在对话,一个是他,一个是何英丽,那其他人呢?只能解释为被眼前之物所吞噬了吧。
那意味着眼前之物可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仅仅是看那个男人那副可怜的样子,也能想通这件事,不是吗?”
镜中人似乎不喜欢同人打谜语,她重复了一遍她对小陈所做的事的推论。
“把梁龙升带到这个世界来并不难,以你的手段,根本没有必要欺骗他。你完全可以通过强硬的手段将他绑进这栋楼,可你却一直在骗他。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你由头至尾,想要稳住的都不是梁龙升,而是寄居在他身体里的那些东西。我跟何清平将那些东西称之为茶杯人,不过在你的记忆里,那大概是叫做灵吧。”
何英丽,或者说此时此刻不知道还能算是保有自我的可怖灵魂是从那些反复出现的影像以及她所记录的每一个时间上发觉“真相”的。
如最初所言,进入那个幽静世界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可以参考存在只有陈明以及何清平,以及后面忽地出现的吊带裙女。
一切都始于那个雨夜,而在那个雨夜中出现在走廊里的人正是被卷入这个世界里的两个人。
反过来推论,出现在窗框玻璃上的女人,是否也是雨夜里出现在这条走廊里的人物呢,不是更遥远的过去,就是那个雨夜里到来的。
只是彼时出现在走廊里的两个人,根本看不见这个存在。
“见过神明的人,终会到神明的身边去的。”这是玲姨说过的另一句话。
那么“神明”指的是谁,是这栋楼本就存在的灵异世界,还是那天在走廊上的透明第三者。
谁在玩弄着渺小的人类。
何英丽感受到自己的想法过于狭隘。答案一定是非此即彼吗?
简单地将所有的事件都归结在某一方身上,这种想法实在的太天真了。
重新梳理一遍时间线就可以发现的两个事实。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十分诡异的现象,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人类,令他们感到恐惧,这未免可笑。
那么试着剥离本身的观感再去看待那些现象。
这其中似乎有几股力量在作祟,尽管呈现在人类面前的都是令人类害怕的诡异,可目的是完全不同的。
先从鞋子说起,它认准了何清平,将何清平当作工具,可它为什么消失了呢?
它放弃了何清平,为什么?
就好像人类乘坐交通工具一般,没有地铁,公交也可,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
503,那个出现在何清平手机里的男人,被何清平喻为一艘船,现在想想,与其说是船,倒不如说是某种使鞋子变换载体的介质。
他并不是鞋子选择的工具,而鞋子最后也没有依附到何清平身上,那么,它必定是找到了可以完全代替何清平的工具。
它的目的大概就是进入到这栋楼宇的二重世界里。
当她与何清平进入到二重世界时,“鞋子”也应该就在二重世界,503令鞋子变换了载体,那最后的那个工具呢,有没有改变“鞋子”的形态。
以及,仅仅只是藉由工具进入二重世界就可以了么?
二重世界里,她所见到的,或者说藉由何清平与陈明之死所见到的,是另外一股力量。
一股出逃的力量,是那群茶杯人。
是数量的区别,两次相同的谋杀,破肚而出的茶杯人数量却有区别。
而在何清平死后,那游荡在墙上的黑影,那黑影中的茶杯人,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点是在她察觉到这个可能后验证过的事实。
随着茶杯人消失的,还有与现实楼宇结合的房间,或者说场景。
那群茶杯人藉由孕育而完成了跳出这个世界的仪式,而原本属于现实世界的陈明与何清平的尸体如同祭品般也留在了这个世界。
犹如是一种交换。
然而最初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是窗框女,一个拥有人类形态的未知存在。
这个存在,比起那流动滴落而下的茶杯人,更像是那双诡异鞋子的拥有者。
那个女人还走出了二重世界,是那些照片说的话,陈明拍的照片。在他相机里,窗框中的女人在现实世界开始具象化,连同他拍摄的那个房间,也变成了二重世界的模样。
那么,窗框中的女人,付出了什么?
在加入交换条件这个设定后,就会发现还有第三股力量在推动发展,那就是二重世界本身。
那群茶杯人也好,窗框中的女人也好,都无法与二重世界对抗。
否则,就不需要“祭品”也不需要“工具”了。
“我的祭品”何英丽忽地就将一切都连了起来。
载来鞋子的人,就是窗框女的祭品,祭品是那个吊带裙。
这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寂静的世界里,每个轻微的响动都会拨动人的神经。最初的祭品吊带裙言语如同一个普通人,为何对几只老鼠的动静,以及茶杯人那两次杀戮都无动于衷。
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及另一个可怖的猜想,是从那支钢笔说起的。
从阳台上攀爬上来的何英丽,从地板上发现了自己的钢笔,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冰冷的触感,她的口袋里,钢笔仍然存在。
所有房间内带有物品日期从脑海中闪过,数字的差异以及钢笔的存在,令那一刻何英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兴奋。
“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可笑,我们就像是迷宫里的老鼠,在焦急痛苦中奔向设置了炼狱的前方。”
“所以你成为了迷宫的一部分。“不知是存于左脑还是右脑的灵魂向小陈再现了她的记忆,被压抑且痛苦的记忆所冲击的的小陈说话不免停顿了一下。
在那些不知该被称为灵魂还是记忆的碎片中,迷宫中的老鼠意识到迷宫里的时间也是错乱的,不止是现实与魔幻的重叠。
二重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混乱的匣子。
迷宫中的老鼠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这件现象,她暂且将其形容为转动的魔方。
当她们在迷宫里行走时,二重世界也在混乱转动。
她们见到了陈明,只是恰好落在了某个有着陈明存在的节点上。
而最该出现的吊带裙,彼时彼刻正在某一个她们所接触不到的时空里徘徊。
何英丽从那支钢笔上发现的事实是,她会变成吊带裙。
昏暗的地下室内,小陈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我相信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镜中,女人面孔对着镜外的小陈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