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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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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时间有时觉得很长,有时又觉得很短。很快到了贾欣这组的班会时间,也是沐沐作为外援的班会时间。
贾欣想让沐沐一起上台,不过沐沐死活不上,非说只当幕后绿叶,贾欣也拗不过她。
台上的主角自然是贾欣,崔强和张恒插科打诨,黄曼丽打个下手。有那么一两个高光时刻,全班的积极性都给调动起来了。班会活动顺利结束,全班都报以热烈掌声,贾欣几个人美滋滋的下了台。
这算是开展新式班会课以来最成功的一次吧,沐沐功不可没,不过贾欣几个人也是各有所长,算是打了个漂亮的组合拳。
沐沐在台下全程微笑脸,目光直直的盯着张恒,一门心思的想给他鼓劲加油。
张恒呢,只是偶尔看沐沐一眼。一定是因为在台上又忙活又紧张的缘故吧,怎么可能顾及那么多呢。
沐沐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心里却分明感觉到,张恒看自己的目光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周一的大课间,是升国旗的时间。如今的旗手们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曾经让人尴尬症爆发的棒槌了。
今天的旗手是张恒、江学庆、王捷和田兵。张恒牵着国旗的右前角,干净的白手套仿佛在发光。旗手们迈着矫健的正步,从沐沐队列前方经过。
沐沐站在队伍的第三个,在前面两个女生的掩护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张恒走上升旗台。
在张恒把国旗系在旗绳后转身面向操场的一瞬间,沐沐下意识的把目光瞬间从他光洁的面庞上移开,呼吸暂停了一秒。
随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可能是觉得太过刻意了吧,她立马又假装不经意的望向他,看到的是一双正视前方、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群严肃认真、气宇轩昂的小旗手。
沐沐的脸上轻微的有点发烫,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可是庄重的全校升国旗仪式,几百名师生的眼皮底下,就别瞎琢磨了。
升旗仪式和国旗下演讲持续了太长时间,把大课间时间挤占了大半。老师宣布解散后,大家无奈的开始陆陆续续走回教室去。
沐沐双手插着口袋,心不在焉的踱着步,忽然背后被脆生生的拍了一下,沐沐猛的回头一看,正遇着探头过来的贾欣。
贾欣一把揽住沐沐的胳膊,脸上露出谜一样的微笑,沐沐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你到底喜不喜欢张恒?”贾欣完美化身为七大姑八大姨,慈祥的笑容比这人间四月天还要温暖,“你看张恒刚才一直往你那看呢。”
“哪有~他看我干吗?!”沐沐脱口而出后。旋即,她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如果没看着他,怎么会知道他没看自己呢。好在贾欣并没有抓到这个漏洞。
“唉呀,你就告诉我吧,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我看他长得也就一般,你是不是看不上他?他可说他喜欢你啊,那天我问他他亲口承认的。”
沐沐已然六神无主了,一边是喜悦之情如滔滔江水难以抑制,一边还要故作镇静严把表情控制关。
沐沐目光游离着,嘴里胡乱应着,“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哦?那就是喜欢,对不对?你说出来,说出来吧!就说是还是不是?”贾欣突然福至心灵,看透了沐沐遮遮掩掩背后的真实想法。
“行啦行啦,别瞎猜了,根本没那么回事!”沐沐快走了几步,使劲想甩掉贾欣。
可是贾欣爆发出狗仔队锲而不舍的职业精神,拉着沐沐的胳膊软磨硬泡,“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他。你就说是或者不是就行!”
“不喜欢!”沐沐避开贾欣灼灼的目光,从嘴里飞速吐出几个字,趁着上课铃响,一溜小跑钻进了教室。
近来,上课铃声越来越多的成了沐沐的救命稻草。
沐沐的苍白的回应并没有浇灭贾欣等人的好奇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光听当事人的一面之词,那些铺天盖地的娱乐头条都从何而来呢?
港台明星大行其道,买一本八卦杂志对于小学生来讲太过于奢侈,形形色色的明星粘贴完全能够满足对明星的崇拜和向往。
林青霞,张曼玉,周慧敏,赵雅芝,还有许许多多沐沐叫不上名字的俊男美女,承包了女孩子们青涩的爱美之心。
相比较于明星粘贴,沐沐倒是对漫画粘贴更感兴趣,偶尔找家里要上一两块钱买一大张美少女战士的粘贴,再一小张一小张剪下来,分门别类的放好,写作业的间隙偷偷拿出来一张一张细细的看过来,心里美滋滋的。
虽然是粘贴,可是沐沐不舍得贴出去,因为贴久了就脏了坏了。而沐沐的同学们可不都这么想,有些女孩子就是喜欢把粘贴贴的到处都是,课桌上,书本上,文具盒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
黄曼丽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代表,她不仅把自己的东西贴成了港台明星画报,还热衷于送别人各式各样的粘贴,蛮享受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快乐。
黄曼丽和耿佳是八卦好拍档,这天两个人正交流着新买的明星粘贴。
“这几张我都有了。诶,这个是谁?”
“哪个?穿长裙的这个?她叫周海媚!你不认识她?!”
“哦哦,看着眼熟,没想起来。这张给我吧,我跟你交换,你想要哪个?”
“给我黎明的那张吧,我最喜欢黎明了,黎明最帅!”
“不行!我也喜欢黎明!额……要不给你吧,我还有一大堆呢!”
黄曼丽刚换到周海媚的粘贴,一转脸看到正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的沐沐,“梁沐沐,给你来张粘贴吧,你喜欢谁?张曼玉,还是林青霞?我还有关之琳!”
沐沐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贴这些。谢谢,谢谢!”
“给你贴一个吧,你看你那文具盒光秃秃的,多不好看。来来来,我帮你贴一个!贴哪个呢……”黄曼丽完全不理睬沐沐的拒绝,自顾自的扒拉着一桌子粘贴,选了一张大美女,撕开贴膜,亲手贴在了沐沐的铁质文具盒盖上。
沐沐的旧文具盒贴上这么一张新粘贴,还挺好看的。沐沐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一番好意,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着说了声谢谢。
黄曼丽收拾着手里的粘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那天你说不喜欢张恒,张恒听了都快伤心死了,哭的哇哇的。你快去安慰安慰他吧。”
黄曼丽说话时故意低着头,并不看沐沐,语气平静而舒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惜她的功力实在不够深厚,坚持了没两秒钟,自己就先绷不住了,用手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然后还试图继续忽悠沐沐,“我没骗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张恒特别特别伤心,你快劝劝他吧!”
沐沐痛恨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秒钟相信了黄曼丽的话,后悔自己不该说出不喜欢张恒的话,伤了他的心。
考试第一名的沐沐居然脑子秀逗了,随便相信这种鬼话,沐沐觉得应该给自己好好的敲一敲警钟了。
沐沐给了黄曼丽一个威胁的眼神,咬着嘴唇翘起嘴角,这个标志性的微笑示意黄曼丽——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黄曼丽知难而退了,沐沐却在心里留下一个疑问——张恒真的会伤心吗?
沐沐不由自主的望向教室门口,张恒和江学庆、陈宇生正扭打在一起,脸上灿烂的像朵花似的。唉,沐沐默默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自作多情了。
沐沐并没有意识到的是,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直接说出过“不喜欢”这样的字眼。
沐沐仍旧每周末去少年宫上一次国画课,工笔花卉的课程告一段落,老师开始教授工笔人物技法。
现代人物并不适合用工笔技法,古代人物的飘飘衣袂和精致发髻才是工笔技法的绝佳表现对象。沐沐喜欢那些华丽繁复的仕女装,喜欢鬓间摇曳的金钗和步摇,可是现在沐沐看到这些只有叹气。
提笔,悬腕,抬肘,屏气,凝心,让墨色从笔尖流淌到雪白绵软的宣纸上。这个沐沐重复了近五年的动作,正日益演变成为一种折磨。
画不出来吗?其实也不是。可是面对着出自自己之手这些幼稚的作品,沐沐看到的只有没有灵魂的色块,和平凡而愚蠢的自己。
沐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能力和心理的极限。
沐沐怀念那个挥洒自如的自己,她曾经以为那是天经地义的。当爬坡的路程越来越艰险,她的内心被惶恐渐渐蚕食。
她清楚的记得,上一节课、上上节课,以及上上上节课,老师对画班同学画作进步的称赞,和面对自己画作的沉默,沐沐心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沐沐不想再画画了。
晚饭时,沐沐已经拿起筷子的手,又缓缓放下了。沐沐咬了咬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洁白的米饭在舌尖上仿佛一团团泡沫的味道,沐沐忍着强烈的反胃的感觉,假装一切如常的吃完了这顿饭。
沐沐迟迟没有放下筷子,而在桌子另一侧的父亲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低声嘟囔着,“利索点,利索点!”
沐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委屈感,仿佛近五年来每一个练画的情景全都在眼前铺陈开来,那些黄昏和日暮,那些酷暑和寒冬,那些督促和指责。沐沐的眼眶无力挡住的泪水,鱼贯而下。
“怎么了?又没说你什么!”父亲的声音越发低沉,周围空气的温度也仿佛随之下降。
沐沐把头深深埋下去,艰难的张了张嘴,脑子里千言万语如麻绳般纠缠在一起,最后只哽咽着说出一句,“我今天累了,不想画了。”
桌子对面传来一声粗重的“哼”,然后是一阵收拾东西的噼里啪啦声,椅子挪动的桄榔声,玻璃杯滑过桌面的吱扭声,以及死一般的沉寂。
“我看就到这吧,也甭学了。”父亲的声音陡然响起,略显沙哑,听起来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炸响,当冲击波连成一串,仍旧呆坐在餐桌前的沐沐已然泣不成声,浑身抖作一团。
在洗刷碗筷的妈妈赶忙跑过来搂住沐沐颤抖的肩膀,爱怜的轻抚着沐沐的头,“别哭了,没事,没事,今天累了就别画了。你爸爸就那么一说,他是为你好。”
妈妈转向父亲,紧锁着眉头,怒气冲冲的说道,“差不多就行啦!别逼孩子!你看孩子多累,天天写作业到半夜,还得画画。这马上到毕业班了,我看干脆就别学了,还是学习要紧!”
沐沐的眼泪无声的流了很久。
一如既往的,上学,放学,写作业,练画。沐沐和父亲之间,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到了练画的时间,父亲便一言不发的铺陈好笔墨纸砚,沐沐则同样默默的提笔作画。偶尔响起的只有砚台碰触笔洗发出的叮咚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又是一个写作业到十点的夜晚,临近期末考试,这样的日子越来越频繁了。
沐沐合上最后一个作业本,同时合上的还有重如千斤的眼皮。妈妈催促沐沐赶紧洗漱睡觉。
沐沐仿佛梦呓般吐出了积存已久的一句话,“妈妈,我不想学画画了。”
“行,我早就说过咱不学了。妈妈是真心心疼你。”
卸下重担的沐沐,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梦境的河流中流淌的很远很远。
跟父亲的最终摊牌是由妈妈完成的。沐沐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鸡,蜷缩在母鸡妈妈硕大而温暖的翅膀下,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听着妈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演讲,父亲自始至终远远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却看不出愠色。直到妈妈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整个房间又一次陷入沉寂。
妈妈耐不住这样沉默的对峙,催促父亲,“我的意见就是这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以后别后悔就行!”父亲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深不见底的峡谷,可是在这间静室中,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涌进了沐沐的耳朵里。
从此,沐沐恢复了自由之身。沐沐着实因此快乐了一段时间,可是沐沐和父亲之间若隐若现的阴影却再也无法散去。
人生太长,直到多年之后,沐沐仍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