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七星乡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日子过的平淡又飞快。每日,不知哪一家的公鸡总是早早醒来,嘹亮的鸡鸣声划破犹自暗沉的天空。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夏尽秋至,年复一年。
明月观的小院上,青松仍旧郁郁葱葱。闲来无聊的宋青轻摆着枝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凑着话。
“呦,道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看待会儿天色甚好,应该不会下雨,你让清风老头儿把衣服都给晾出来吧,可别给捂馊了。”
“对了,我看你的剑使得是越来越好了,可当心着点我叶子啊,虽然就跟挠痒痒似的,但要是害我掉了太多叶子,恐怕你师叔又该瞎操心了。”
“还有,你知道徐姑娘又往学堂去了不?我看呐,她就是跟道衍好上了!要不咱们打个赌?”
“对了对了,我都给忘了!周大娘的儿媳又要生了,你们可得替我看着点儿啊!”
出门练剑的倪霁哭笑不得,仰头接道:“好好好,我待会儿一定告知清风道长,一定看着点黄夫人。不过宋前辈,你不觉得前些日子你的落叶确实有些太多了么?我师叔分明是好心。”
“多什么多!分明是因为那些叶子旧了,该掉了!万物枯荣有道,懂不懂!”
佯装气恼的宋青一下甩过来一条半屋长的枝桠,直奔见月而去。
剑光顿时飘摇起来。
正推门而来的闻世芳哑然失笑。
宋青是个喜欢热闹的,偏偏她没办法化形,这秘境中还没几个能听到她说话,可憋坏她了。自从二人搬到这里,她发现了点什么好玩儿的便要不由分说地将给二人听。
听不听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
她曾振振有词地如是说。
这位观我境的大妖也确实践行了她的信念,不论二人刚开始如何敷衍了事,都锲而不舍。终于,水滴石穿,这两位面冷心热的修士也终于体会到了凡间鸡零狗碎的生活之乐。
自二人来了,明月观的屋顶便肉眼可见地齐备了,半片破瓦都没有,清风老道可是高兴坏了。各处花圃里的植被也闻世芳被好好修整了一番,上一年芍药开得如火如荼,羡煞了来道观的各色乡民,一向害羞的小知礼也期期艾艾地求了一支去。
二人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妄念所化,但到底架不住乡民们的热情——鸡蛋野菜不能白拿吧,那就帮着把窗户给修好了,上了香,那便送道符吧……
自古数幻术和卜算最玄,修幻术修疯了的不在少数,占天机占到天雷加身的也大有人在,也不知这幻境的炼器师到底是个什么神人,二人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到底是身入幻境,还是心入幻境。
只能说,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二人的幻境。
“宋前辈!前些日子我还听黄大娘说你落叶太多,疑心你有什么不好,要给你送点肥呢!”
“去!她哪里敢!分明是你糊弄我呢!”
……
看着二人一点点的融进七星乡,宋青大抵很是自得。
虽然看不见宋青的表情,但从她的语调中,闻世芳不时便能读出那一股几近于沉溺的快乐。
七星乡的生活好么?
如果说,好指的是平静安宁,那确实如此。
那么,是什么打破了这种平和呢?
这样一个小镇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成为一片焦土的呢?
被剑气击得有如天女散花般的松针扑面而来,闻世芳敛下思绪,衣袖飞卷,兜住那些松针,直接送到小小的花圃里。
花圃里,芍药被细细修剪得只剩主枝,落雪薄薄覆了一层。
“哈,道友!你怎么又回来了?今日学堂不上课么?”
回过神来的宋青瞬间停下了欺负小辈的行为,摆回原位的枝条甚至顺道把落在屋顶上的松针给扫了下来。
看上去,还是一棵一本正经的松树。
倪霁:“……”
她收剑回身看向闻世芳,不出意外地在她手上看见两个被包起来的大包子。
矮胖的身子挤过棕褐的油纸露出一道圆润的白条,甚是可爱。
今日十五,似乎不是她师叔的日子。
“嗯。我给记岔了,今日十五,该是道衍和高夫人。”
“哦哦哦,对哦。瞧我过得这日子,都忘了今天是十五了!”
若宋青能化为人形,她此时大概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的模样。
但很可惜,她不是。
于是,两人只能透过她抑扬顿挫的语调来推测她的心情。
“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见过高夫人呢。她当真是打算一直做个塾师么?以她的身份,这可是有点屈才了啊。”
这便是有些惋惜了。
也是。高初云识文断字,博闻强记,做一个蒙学的塾师是绰绰有余。
闻世芳暗叹一声。那位大抵曾经也是一位六艺皆通的风云人物,只可惜摊上了皇家。
“唔,这我便不知了。不过此地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营生可做了。”
“……这倒是。”
宋青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说起来,卫夫子最近高兴得很,他之前可是找我叨叨了好久,生怕他一年老学堂便会因为无人教书而名存实亡,谁想到你们居然来了!欸,他最近可是天天来我这儿道谢,我还真是受之有愧。”
宋青的忧伤持续了不过一瞬,便迅速被取,继续念叨起来,
“哎呦,闻道友我跟你说,高夫人原先不是借住在周大娘那里么,最近周大娘时不时就在我面前念叨,想让我托梦给高夫人,让她多住几年,一直住下去也不是不行!这话说得,谁还不知道她家小孙女喜欢高夫人喜欢得紧,恨不得考个状元出来……”
卫父子便是学堂原来的教书先生,据说年轻时也曾闯荡过,却不知怎的又回了这小山村,一呆就是四十年,实打实地教了两代人。
至于那位高夫人……
一想到她,闻世芳心头便有些不安。
只有和皇家扯上关系,郑二爷的卷宗中才会出现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
还有道衍。闻世芳愈发头疼。道衍清醒后便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唯一记得的居然是宋青。后来更是不知为何连道袍都舍去,去做了一位教书先生。
“道衍,你是怎么认识徐姑娘的?”
“我……认识。她医术很好。”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很久以前。”
“你记得宋青吗?”
“……停云?”
若不是后来宋青陡然插了进来,闻世芳都要怀疑道衍口中的宋青和这一位宋青不是同一个了。
“道友!你哪里认识我的?!”
“……我曾经和你手谈过一局,应该?”
无人注意处,幻境的口子悄然裂开了条缝。
“咦,小知礼,你怎么来了?”
宋青突然声音一顿,声音中满是诧异。
拘谨地站在门外的小女孩闻言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得仿佛遮天蔽日的松树。
没错,周知礼,周大娘的孙女,偶尔也能听见宋青的声音。
按照外界的说法,她是个有福缘的孩子。只是可惜,她若是七星乡人,大抵已然和那个消失的镇子一同离去了。
倪霁一边招呼她进来,一边熟练地清走刚刚又落下的许多松针。
虽然只是松针,但宋青怎么说都是大妖,这东西便是已经离体也还是有几分锋利的。
门外,高了一些,不过仍旧跟豆芽菜一样的小女孩默默点头,迈着两条伶仃细腿慢慢走了进来,径直站到了白衣剑客身边。
自从那天意外躲雨,倪霁突发奇想为她折了一只纸鹿,小知礼便似乎认准了她。
“怎么了?”倪霁笑眯眯地问道。
周知礼低着头,许久才摇摇头。
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倪霁和闻世芳对视一眼,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周知礼虽然寡言,但也不会向今天这样。
另一边,仗着自己能听风知雨的宋青已经开始直接查探全镇。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用过早饭了么?”倪霁继续道。
露着两个发旋的脑袋轻轻点了点,红绳晃悠着擦过了些许杂乱的头发,“奶奶叫我来这里呆半天,就半天,很快就走。我一定不会打扰道长们清修的。”
倪霁一怔,“没事,别急,你想呆多久都可以。周大娘呢?”
周知礼没说话,一时众人耳边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学堂!”宋青一声惊呼,“学堂出事了!”
闻世芳眼中陡然一寒。
秦氏来人了?
“周一元在干什么!?他疯了么?!”
宋青一向欢脱自在,三分的好玩也能被她说得有七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宋青的声音,一直垂着头的周知礼抹了把脸,抬起头哽着声音道:“我爹回来了,硬说高大娘是逃出来的不三不四的人,逼着高大娘给他钱。奶奶已经被他气病了,徐大夫来他也不听……”
倪霁沉默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周知礼太过瘦弱的背。
“没事的,别担心。高大娘不是寻常人,我们和树仙也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闻世芳:“我去一趟学堂。”
学堂内已然一片狼藉,深深浅浅的墨点溅得到处都是,平日里整整齐齐的几案东倒西歪,四脚朝天,散落的纸页甚至飞到了屋外,整个学堂像是被洗劫了一般。
“……我知道的,你不就是个年纪大了、没人要的东西么?我看你那儿子生得也还不错……”
“够了!”
闻世芳到的,正是这个时候。
高初云站在一堆倾倒的书册前,发髻光滑,上面只别着一只最简单不过的木簪,粗糙裙角已然染上了点点墨迹,看向周一元的眼神冰冷得有如看死人。
对面,衣着较之乡民精致华丽了不少的男人满脸得色,眼神一遍遍地打量着高初云。
几步之外,杂乱的几案后,半大的少年双目赤红,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给得意张狂的男人狠狠几拳。
他身后,一身青衫的道衍正死死按住他,脸色难看得出奇。
“这里是学堂!”
“学堂又怎样!?你不还是在这里教书么?算得上什么清净之地!我二弟的病若不是你带来的,还能是哪里来的?!今日你若不给医药费,我便不走了!”
高初云深深盯着面前嚣张的男人,是她低估了此人的下限,又高估了山野之地的淳朴民风。
“你可有什么证据么?”
“这要什么证据么?你自己不就是么!你可能拿出你的户籍么?像你这样的,除了那些馆子里的,还能有谁?可别说你是什么失势的大家小姐,那可都是话本里才有的!”
“慎言!”道衍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嚯,这还有个小白脸呢?”
周一元先是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新姘头……”、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然横在了他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