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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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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柠一时怔住。
谢屿说着:“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做,正好可以去买你想吃的小蛋糕。”
见她一直盯着袋子,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往后掩了掩外套下的东西。
盛柠注意力集中,并未察觉异样,她接过小蛋糕。
纸袋有点皱,可是却一点也没湿。
“对了,那个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我把伞给她了。”
谢屿收了伞,外套依旧挂在手臂,盛柠又看到伞上的吊牌没摘,应该是他把伞给老太太之后新买的。
盛柠无法具体而准确地描述出自己此时的心情。
只觉得,他真的特别好。
是一个特别值得喜欢的人。
所以她不是没有运气的。
遇见他就是她的运气。
雨下大暂时没法走,叫的车在排单,周围多了不少躲雨的路人和游客。
屋檐下渐渐拥挤,也变得吵闹起来。
有人拿着一把坏掉的折叠伞,在打电话抱怨道:“烦死了,也不知道这破雨什么时候能停,早不下大晚不下大,偏偏在下班路上泼我一头……”
有人在望雨闲聊,“最近有剧组在索城拍电影诶,在网上刷到路透了,今天还来这边取景了。”
还有像是来旅游的大学生,其中一个在拿手机记录好友淋成落汤鸡的时刻,“你好同学,公众场合不让洗澡。”
好友被气笑,一把将他推下台阶,“超载了下去吧你。”
嘻嘻秒变不嘻嘻,成了一对落汤鸡。
几个陌生人直乐,打电话抱怨的女生瞟了他俩一眼,也登时没忍住笑。
比她淋得惨多了。
两个人站得靠边,盛柠从那对活宝朋友的身上收回视线,跟谢屿分享起她方才走神时想到的一件事。
“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这边就我一个人,我突然记起来曾经相似的一个场景。”
“也是剧组收工后只剩下我,不过那次是我被剧组其他人忘记了。”
那是很久以前了,拍摄地点很偏,盛柠好不容易打到一辆网约车,估计司机没看位置就接了,结果没几分钟就取消了订单。当时天也快黑了,那是往山上走的路,四周山林幽深。
她沮丧又害怕,一些科学的非科学的可怕事情全往脑海里钻,不知所措时,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人没走。
但她此刻说起这件事并没有心有余悸的后怕情绪,而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事情的结尾有些离谱又有些好笑,“你知道最后我们是怎么回去的吗?”
谢屿眸底微微一动,顺着问:“怎么回去的。”
“那位大哥他叫了一辆货拉拉,型号弄错了还是怎么,来了辆大货车,我真的,到现在都忘不了司机到现场后打量我们俩的眼神,问货呢?然后他默默指了指自己。”
“还想指我来着,但我们不认识,他可能觉得不礼貌手指拐了个弯又揣回去了。”
仿佛被她的讲述和语气感染,也仿佛是回忆起什么,谢屿弯唇失笑。
是有点傻。
“是不是很搞笑。”
大哥叫的车,好心捎上了她,当时司机还要给他们拍照留据上传订单。
车灯把周围一切照得豁亮,手机闪光灯在黑乎乎的郊外对着俩人咔嚓一闪,场面奇异又尴尬。
那大哥带着帽子和口罩,一开始在渐沉的夜色里,也是她最慌,几乎要趁剩几格电的手机关机前报警的时候,发现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
“当真是魂都给我吓没了,差点腿一软跪在他面前,我生怕他是潜逃山林的杀人嫌凶什么的……”
谢屿:“……真是抱歉。”
思维后一步跟上嘴,立马就闭了声。
“?”盛柠怪异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平时抱歉说多了?你道什么歉?”
谢屿:“我……我要是那人,知道当时把你吓成那样,肯定感到、很抱歉。”
好在盛柠没往别处想。略带惋惜,又像是随口咕哝了一句:“但最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就记得个子高高的,不爱说话,穿得很严实,只有口罩往下,领口处的脖颈皮肤在漆黑环境和黑衣服的映比下白得干净泛冷。
以及那双半遮在碎发阴影下的眼,含着层熠亮清浅的光。
盛柠讶异了一下自己对这些细节特征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那时候是真的没心没肺,上一会儿还吓得不行,转眼坐上车就跟人搭话。
她说一句,他“嗯”。
她说两句,他“嗯嗯”。
句句是回应也是终结。
实在是聊不下去。
要么是那种境况下没那个心情,要么这人是个社恐,于是盛柠作罢,两个人在拉货的后车厢各自安静了一路。
她事后仔细想了想,甚至不确定在剧组见过那人。
不过剧组人那么多,她一个小角色也没机会见完,就算见完也记不得全部。
但她还是觉得相比于剧组人员,他当时的打扮和随身带的相机,更像是传说中别人家上山下海爬树无所不能的……站哥。
不知道是谁家的。
倒是因着那件事以一种有趣的清奇画风画上句号,盛柠每次回想起来,不会再介怀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剧组,无端遭到其他演员在背后的编排针对,也没有多上一段一个人被丢在山路上的阴影。
而是会一边笑一边感叹,货拉拉的业务范围真广,还有,那大哥解决问题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哪怕是现在这件事又在记忆里被翻箱倒柜找出来,她竟发觉除了长相,她对那人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见她似是怔忪地陷入回忆,谢屿摸了摸耳后,心七上八下地撞。
怕她再拐回来追问那个话题,实际上是怕她在自己还没完全准备好坦白的情况下发现他秘密的痕迹。
怕这么聪明的她抽丝剥茧地顺着这一角碎块,再沿着涌动澎然的暗流,看到他掩于心海下那座庞然静谧的冰山。
其实每当这些痕迹冒个头,谢屿的心情总是纠结又复杂,有时候恍个神想着干脆让她知道也好,却在下一瞬就说出了继续掩盖心意的话。
他是期待的,更是害怕的。
怕他的突然,会让她感到奇怪。
他也不敢面对她未知的态度,一颗心紧悬不下。
尤其是眼睁睁看着,感觉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近,可他不知道剖开那层心墙后,等待他的是她依然明媚的笑,还是湖面上被掷下石子惊碎的水中倒影。
盖在外套下的手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发出声响,谢屿变相被“逼着”提前开口,一时间紧张得话都说不囫囵:“盛柠……其实除了别的,我还有小蛋糕要给你。”
“嗯??”
“啊不是……除了小蛋糕,我还有别的东西要给你。”谢屿捏紧了指节,脸皮上微微浮起的热意将他自乱的阵脚烫得更乱。
盛柠惊奇地眨眨眼打量他。
她这次又没主动出击,他怎么一声不吭地又红啦?
既好奇那个别的东西藏哪了,同时又忽地想到了什么,“不会吧?你身上不会还藏着我昨晚提到的臭豆腐吧?”
说着,半信半疑地过去嗅他。
她本意还是想逗他,没想到真的闻到了味道。
却是花的馨香。
在雨水冲起的湿潮中,混着男人身上某种不知名的清淡暖调香,隐晦小心,意料之外地扑来。
像是预知到即将的场景,盛柠眼珠终于转到他手臂处微微鼓起的外套,猜测刚有了雏形,外套被他掀开,她大脑便近乎空白地宕了机。
在盛柠面前,要是让谢屿做准备,那是无论怎么准备也不能从容有余的。
即使打过腹稿,也因猝然的开口忘了个干净。
“呃……”
“那位老太太是卖花的。”他先介绍了这么一句。
“花很漂亮。”
“我看到花的时候想起了你。”
“就,买来花送给你。”
一句一句往外蹦。
想好了一大堆不想让她感到奇怪和莫名的送花理由,最后还是完全凭本能说出自己真心的感受。
蹦完脸也红透了。
哪有人只是送个花又不是表白就害羞成这样的?
屋檐下的这块小地方支载着各色躲雨的路人,他们在最角落,说话声音不大,原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突然身后一叠声:“哇。”
落汤鸡一号艳羡地瞧着他们,眼里是对爱情的渴望,“哥哥姐姐好浪漫哦。”
落汤鸡二号嘻嘻哈哈:“嗅着狗粮味儿我就来了。”
“……”
不少人八卦地看过来,盛柠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什么,先接过了花,动作都显得有些机械。
谢屿:“谢谢。”
盛柠:“……不客气?”
两人尴尬的眼神开始四处忙起来。
不过很快,周围人的注意力又被另一边的一声“哇”抢走。
有人惊呼:“有彩虹!!!”
雨还没停,太阳却在薄云波浪的边沿俏皮地露了头。
索城的这处城中村比较特殊,不落败也不脏乱,反而有海岛小镇的清新风情,是有名的拍摄景地,此刻,郁葱林木经洗涤过后绿得发亮,蓝白色的建筑旁风车叶扇转悠。
七彩的光晕弯成璀璨的桥,萦绕着水汽绘成潋滟的画。
这景面像学生时代会写下三言两语寄托心事,夹在课本里收藏的明信片。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愁眉苦脸的人也拍起照,不开心一扫而空。
生活不就是这样,你以为的倒霉,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惊喜的铺垫。
美好在下一秒就会降临。
落雨变缓,檐角成串地嗒嗒滴水,淋在肩头,谢屿再次打开伞,偏向她。
他有些懊悔地随口说道:“我不来接你是不是还会好一点?起码不会让你淋湿。”
这样她下了戏可以搭剧组的车,也可以打车,不会等他到雨变大。
雨丝斜飘,花被捧在怀里,香气沁沁。
盛柠摇摇头,不赞同他的话。
“可是你来了呀。”
那双晶润瞳仁里折出琥珀般明透的温柔色泽,漾着笑意,“你来了。”
“经过前弗街,这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淋雨的人。然后,来到我身边……”
“这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拥有小蛋糕和玫瑰花的快乐小女孩。”
良久,谢屿没说话。
盛柠笑了笑,问:“在想什么?”
谢屿不言,只看着她,低下来的目光是那样穿不尽滴不透的缱绻深长。
他忽然又想起。
自己一整个与周边格不相入的无聊瘪味的青春。
仿佛一段无声哑然的音轨,开始和结束都平泛无期,直至十八岁时的校园里,少女义无反顾奔向他来为他撑了一把伞。
音轨的末尾注入明悦的节奏。
那是个黯淡的阴雨天,却是他生活明亮的开始。
而现在,他和她撑着同一把伞,站在屋檐下躲雨。
她不知道他,不记得他,都没关系。
能再遇到她,能喜欢她,能真真切切地站在她身边。
他深感有幸。
很久很久,他回答说。
“我在想,今天的风景真好。”
今天的风景真好。
晴雨现彩虹。
在这样难遇的风景中,外套下藏着的是白渐变粉的玫瑰花。
他心下藏的是,澎湃潮涨的浪,和如同这晴雨般温暖湿漉的爱。